159
颐心斋，后花园
“败在我身上？你都杀了他了，还有脸说这样的话？谁能毁坏你的大业？谁敢和你为敌？你的屠刀能放过任何一个对你有威胁的人吗？我真傻，一次次地相信你，一次次地被你骗！”浣彤的歇斯底里，是痛到极致后的失去理智。那日离别前的殷红，让他一直心有余悸。羽伦化作那一滩血了吗？那殷红里的舞剑、洗头，终成了永别？十多年来的情谊，她还是没能还上！
“朕骗你是因为朕爱你啊！为了让你心安，朕伪造了羽伦给你的信。你可知道模仿他的笔迹费了朕多少心思？朕知道你觉得自己亏欠他，为了不让你伤心，才瞒着你。要不是为了你，朕就什么都不用做，把剑扔在你面前，告诉你他被山匪弄死了岂不省事？”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可能过重，阖业硕强咽了一口气，努力把已走到嘴边的难听字眼都咽了下去。
可这解释，浣彤怎么听得进去呢？
“山匪？怎么这么巧，他一离开，就遇险吗？如此说来，翰琼送乾煜去藿羌，岂不是该遇到无数沙匪了？沙匪猖狂，都没伤到他们。为何羽伦只南行一次，就会遇到山贼？到现在还不承认。你除了阴险狡诈，还剩什么？”羽伦死了，浣彤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再相信阖业硕了。只因这世间，貌似除了阖业硕，羽伦再也威胁不到任何人了！
霍隆熙狡诈得高明啊！羽伦只要一死，谁人会相信不是他阖业硕下的毒手呢？
“没想到，经历这么多事，你还是不相信朕！就为了一把剑，把朕想像成这样的人？朕真是看错你了！”他无法压制自己心中的怒火了。他以为，他们心心相印，她定会相信他，了解他。可她一句句伤他的话，使他觉得，自己被感情愚弄了。原来，他们的感情，是这么的经不起考验！被她这样误会，他的心都凉了！
“是我看错你了吧！这是为了一把剑吗？这是一条人命啊！你欠他多少你自己清楚。你居然还下得了手！”他的微怒，浣彤自是毫无畏惧。
“不是朕干的！”阖业硕狂吼，震耳欲聋。“信不信由你！朕懒得再和你理论！”多少年了，还没人敢用这种态度和他说话，更没人敢用一根手指对着他！他的心感到无力。自己前世做了什么亏心事吗？怎么今生要还这个女人这么多？
“你配做一个皇帝吗？做过的事都不敢承认！”浣彤用指指着他，责问道。羽伦死了，她就什么都不怕了。她辛辛苦苦保护的、经营的，都随着佩剑的现身，化作泡影了！
“朕何时不承认了？朕没杀他，就是没杀！”他怒火中烧，上前一把将浣彤举着的手打落。他的理智被她的激动击碎了！心痛，这时，真的完完全全变成了怒火。而他的怒火，把她凌乱的痛与恨，燃得更旺了！
“你要我爹和羽伦篡改历史，就是最好的证据！你做的事什么时候承认过？”心碎的责备变作了恶语相加。从看到比武招亲结果那一天起，直到羽伦受刑，再到羽伦离去，这一路浣彤藏着的所有怨恨，都在今天，对着阖业硕发出来了。
“朕这么做是必须的！哪朝皇帝不是要史官为自己歌功颂德？”阖业硕面红耳赤，狂吼着反驳。
他说得真的没错。历史，永远都是胜利者书写的。史书里十恶不赦的坏蛋，也未必没有优点。造福天下的伟人，也未必没有过失。
只是，此时的浣彤，把阖业硕的好，全部忘了。她想到的，只是阖业硕如何残忍地对待羽伦，如何枉对那段历史！
“你根本不配称朕！你的天下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这话，如针尖，挑破了阖业硕本就将破的极限。
“你想死是吗？以为朕舍不得杀你，是吗？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说得出来？这全天下也没人敢这么跟朕这般！你的通情达理都哪去了？”阖业硕的眼神突然变得煞是可怕。她的话，引得他怒火中烧，只想一剑杀了她！“信不信？朕现在就可以要了你的命！成全了你和他！要你到地下，自己问问他是谁下的毒手！”
他来不及从浣彤的角度去想，她突然知道了羽伦的死讯会是多么大的打击。他只是心被伤了，被她的责怪和误解伤了。被这突然现身的佩剑伤了的两人，终是逃不过恶语相向了。
“要我的命？为什么不早点？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后悔给你生了一个孩子！”
“朕也后悔认识了你！更后悔给孩子取名叫‘思回’！你就思念和回忆你的羽伦吧！”说罢，阖业硕笑道：“呵呵。呵呵。朕终究是输了！活人，怎么都比不过死人！”
“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
“好！朕也不想再见到你！比你好的女人多得是！朕何必再自讨苦吃！”
愤怒中的人，都会说伤人的话。未必发自内心，却必然真真切切伤人。
“你？你说什么？好，好，你终于说真话了！比我好……在我心里，有几个人比你好？”
“比朕好的人，死了！你就认定是朕下的手！活人永远要为了死人受没受完的罪！呵——呵呵——”阖业硕每笑一次，他的心，就再流一次血。
她去捡地上的剑。然后——然后——
阖业硕惊讶的眼神，和阖业硕惊讶的声音：“你居然要杀朕？”
“是。可惜，捅得不够深！”泪如雨下时，她凄然地笑了。
泪眼朦胧的她，看着他和她，用剑相连。想给羽伦报仇，可用尽全力捅下去时，却是这般的无力！这般的不舍！
“呵呵。呵呵。”阖业硕又笑了。潮湿在眼角凝结，一滴泪，落了下来！
察觉到泪出了眼眶时，阖业硕按着胸口，“也许，我们真的该一刀两断了！”
此话一出，浣彤的脚跟突然一软。耳间好似听到心碎的“咔嚓”一声响。这个女人啊，自己可以和男人“一刀两断”，可男人这么说时，她就承受不住了。
拔出剑。身体随着那剑摇晃。
剑尖沾血，滴滴落地。
舔了一下干枯的嘴唇。抬臂拔钗。发散落下来。她再举剑。
挥剑一割，三千烦恼丝纷纷坠落。“呯——”，剑落地。
“你？”阖业硕伤口的血不止，他捂着胸口。亲眼见着挚爱挥剑断发，恐怕这心里，是看不见的、看得见的血，一起流了吧！
“这个，还你。”浣彤掏出了装着“朕之发”的荷包，悬在空中。看着“朕之发”，两个人的眼里，是同样的苦楚，同样的绝望。
“都白费了！”缓慢、悲凉的话出口时，挥着羽伦的剑，阖业硕将那荷包，拦腰截断了。凉风吹过，发丝漫天。他的发，纠缠着她的发，舞动。
随着发的离去，阖业硕胸口的指尖，溢出血来。脸上苍白、两眼无光。浣彤的手，抖了起来。就是这被他握过无数次、暖过无数次的手，给了他一剑！心痛欲绝的滋味，今天，算是被他们体会得淋漓尽致了。
捂着伤口，他迈着歪歪斜斜的乱步，离开了。
“倒底谁错了啊？爹，娘，你们告诉我，倒底谁错了？谁该受到惩罚啊？”浣彤仰天向天际问去。没有人回答。只是，天更阴了，风更冷了。被风打透的衣，不再光华闪耀了。
“羽伦，我真没用！没能为你报仇！我下不了手，真的下不了手啊……”
她僵硬的身子缓缓跪下，向着羽伦离开的方向，埋下头去……
羽伦，用我的青丝，祭奠你的满头白发吧！你死了，我也终于看破红尘了！
春天的泥泞里，伏着一个痛恨尘世的人。她的脑中，拂过一个个人影：爹、娘、羽伦……还有，阖业硕，这个她又爱又恨的男人。一个个，都离她而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抠着冰雪融化后的土地，“为什么？你们都丢下我一个人不管？”
污泥，沾满了双手，沾满了衣襟，沾满了额头，沾满了——她的心。
一根白发飘落下来，她疯狂地去接。白发落到了泥里，她一把一把地扒着泥。用手擦每根发。每根发！终于，其中的一根发，被擦去泥水后，现出了枯弱无力的白。
她像宝贝似的将它攥在手里，跪在泥地里，死命地哭泣。“朕之发”，只剩这一根了！呵，她，终究是放不下阖业硕啊！可她又认定阖业硕杀了羽伦，她和他再无法回到从前了！
她该何去何从呢？目光投向沾了鲜血和发丝的佩剑。
“其实，我们都很可怜……”喃喃自语后，他举起了剑，架到喉间。闭上眼睛，再不留恋这世间的愁苦，只想着到另一个世界去恕罪。可手即将用力之时，她想到了思回——他黑亮的眼睛，柔软的小手，和他“嘎嘎”的笑声。
他还那么小，我怎么丢下他呢？
她离开皇宫了。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时候，以这样的方式。
颐心斋，后花园
“败在我身上？你都杀了他了，还有脸说这样的话？谁能毁坏你的大业？谁敢和你为敌？你的屠刀能放过任何一个对你有威胁的人吗？我真傻，一次次地相信你，一次次地被你骗！”浣彤的歇斯底里，是痛到极致后的失去理智。那日离别前的殷红，让他一直心有余悸。羽伦化作那一滩血了吗？那殷红里的舞剑、洗头，终成了永别？十多年来的情谊，她还是没能还上！
“朕骗你是因为朕爱你啊！为了让你心安，朕伪造了羽伦给你的信。你可知道模仿他的笔迹费了朕多少心思？朕知道你觉得自己亏欠他，为了不让你伤心，才瞒着你。要不是为了你，朕就什么都不用做，把剑扔在你面前，告诉你他被山匪弄死了岂不省事？”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可能过重，阖业硕强咽了一口气，努力把已走到嘴边的难听字眼都咽了下去。
可这解释，浣彤怎么听得进去呢？
“山匪？怎么这么巧，他一离开，就遇险吗？如此说来，翰琼送乾煜去藿羌，岂不是该遇到无数沙匪了？沙匪猖狂，都没伤到他们。为何羽伦只南行一次，就会遇到山贼？到现在还不承认。你除了阴险狡诈，还剩什么？”羽伦死了，浣彤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再相信阖业硕了。只因这世间，貌似除了阖业硕，羽伦再也威胁不到任何人了！
霍隆熙狡诈得高明啊！羽伦只要一死，谁人会相信不是他阖业硕下的毒手呢？
“没想到，经历这么多事，你还是不相信朕！就为了一把剑，把朕想像成这样的人？朕真是看错你了！”他无法压制自己心中的怒火了。他以为，他们心心相印，她定会相信他，了解他。可她一句句伤他的话，使他觉得，自己被感情愚弄了。原来，他们的感情，是这么的经不起考验！被她这样误会，他的心都凉了！
“是我看错你了吧！这是为了一把剑吗？这是一条人命啊！你欠他多少你自己清楚。你居然还下得了手！”他的微怒，浣彤自是毫无畏惧。
“不是朕干的！”阖业硕狂吼，震耳欲聋。“信不信由你！朕懒得再和你理论！”多少年了，还没人敢用这种态度和他说话，更没人敢用一根手指对着他！他的心感到无力。自己前世做了什么亏心事吗？怎么今生要还这个女人这么多？
“你配做一个皇帝吗？做过的事都不敢承认！”浣彤用指指着他，责问道。羽伦死了，她就什么都不怕了。她辛辛苦苦保护的、经营的，都随着佩剑的现身，化作泡影了！
“朕何时不承认了？朕没杀他，就是没杀！”他怒火中烧，上前一把将浣彤举着的手打落。他的理智被她的激动击碎了！心痛，这时，真的完完全全变成了怒火。而他的怒火，把她凌乱的痛与恨，燃得更旺了！
“你要我爹和羽伦篡改历史，就是最好的证据！你做的事什么时候承认过？”心碎的责备变作了恶语相加。从看到比武招亲结果那一天起，直到羽伦受刑，再到羽伦离去，这一路浣彤藏着的所有怨恨，都在今天，对着阖业硕发出来了。
“朕这么做是必须的！哪朝皇帝不是要史官为自己歌功颂德？”阖业硕面红耳赤，狂吼着反驳。
他说得真的没错。历史，永远都是胜利者书写的。史书里十恶不赦的坏蛋，也未必没有优点。造福天下的伟人，也未必没有过失。
只是，此时的浣彤，把阖业硕的好，全部忘了。她想到的，只是阖业硕如何残忍地对待羽伦，如何枉对那段历史！
“你根本不配称朕！你的天下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的！”这话，如针尖，挑破了阖业硕本就将破的极限。
“你想死是吗？以为朕舍不得杀你，是吗？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也说得出来？这全天下也没人敢这么跟朕这般！你的通情达理都哪去了？”阖业硕的眼神突然变得煞是可怕。她的话，引得他怒火中烧，只想一剑杀了她！“信不信？朕现在就可以要了你的命！成全了你和他！要你到地下，自己问问他是谁下的毒手！”
他来不及从浣彤的角度去想，她突然知道了羽伦的死讯会是多么大的打击。他只是心被伤了，被她的责怪和误解伤了。被这突然现身的佩剑伤了的两人，终是逃不过恶语相向了。
“要我的命？为什么不早点？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后悔给你生了一个孩子！”
“朕也后悔认识了你！更后悔给孩子取名叫‘思回’！你就思念和回忆你的羽伦吧！”说罢，阖业硕笑道：“呵呵。呵呵。朕终究是输了！活人，怎么都比不过死人！”
“我以后不想再见到你！”
“好！朕也不想再见到你！比你好的女人多得是！朕何必再自讨苦吃！”
愤怒中的人，都会说伤人的话。未必发自内心，却必然真真切切伤人。
“你？你说什么？好，好，你终于说真话了！比我好……在我心里，有几个人比你好？”
“比朕好的人，死了！你就认定是朕下的手！活人永远要为了死人受没受完的罪！呵——呵呵——”阖业硕每笑一次，他的心，就再流一次血。
她去捡地上的剑。然后——然后——
阖业硕惊讶的眼神，和阖业硕惊讶的声音：“你居然要杀朕？”
“是。可惜，捅得不够深！”泪如雨下时，她凄然地笑了。
泪眼朦胧的她，看着他和她，用剑相连。想给羽伦报仇，可用尽全力捅下去时，却是这般的无力！这般的不舍！
“呵呵。呵呵。”阖业硕又笑了。潮湿在眼角凝结，一滴泪，落了下来！
察觉到泪出了眼眶时，阖业硕按着胸口，“也许，我们真的该一刀两断了！”
此话一出，浣彤的脚跟突然一软。耳间好似听到心碎的“咔嚓”一声响。这个女人啊，自己可以和男人“一刀两断”，可男人这么说时，她就承受不住了。
拔出剑。身体随着那剑摇晃。
剑尖沾血，滴滴落地。
舔了一下干枯的嘴唇。抬臂拔钗。发散落下来。她再举剑。
挥剑一割，三千烦恼丝纷纷坠落。“呯——”，剑落地。
“你？”阖业硕伤口的血不止，他捂着胸口。亲眼见着挚爱挥剑断发，恐怕这心里，是看不见的、看得见的血，一起流了吧！
“这个，还你。”浣彤掏出了装着“朕之发”的荷包，悬在空中。看着“朕之发”，两个人的眼里，是同样的苦楚，同样的绝望。
“都白费了！”缓慢、悲凉的话出口时，挥着羽伦的剑，阖业硕将那荷包，拦腰截断了。凉风吹过，发丝漫天。他的发，纠缠着她的发，舞动。
随着发的离去，阖业硕胸口的指尖，溢出血来。脸上苍白、两眼无光。浣彤的手，抖了起来。就是这被他握过无数次、暖过无数次的手，给了他一剑！心痛欲绝的滋味，今天，算是被他们体会得淋漓尽致了。
捂着伤口，他迈着歪歪斜斜的乱步，离开了。
“倒底谁错了啊？爹，娘，你们告诉我，倒底谁错了？谁该受到惩罚啊？”浣彤仰天向天际问去。没有人回答。只是，天更阴了，风更冷了。被风打透的衣，不再光华闪耀了。
“羽伦，我真没用！没能为你报仇！我下不了手，真的下不了手啊……”
她僵硬的身子缓缓跪下，向着羽伦离开的方向，埋下头去……
羽伦，用我的青丝，祭奠你的满头白发吧！你死了，我也终于看破红尘了！
春天的泥泞里，伏着一个痛恨尘世的人。她的脑中，拂过一个个人影：爹、娘、羽伦……还有，阖业硕，这个她又爱又恨的男人。一个个，都离她而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抠着冰雪融化后的土地，“为什么？你们都丢下我一个人不管？”
污泥，沾满了双手，沾满了衣襟，沾满了额头，沾满了——她的心。
一根白发飘落下来，她疯狂地去接。白发落到了泥里，她一把一把地扒着泥。用手擦每根发。每根发！终于，其中的一根发，被擦去泥水后，现出了枯弱无力的白。
她像宝贝似的将它攥在手里，跪在泥地里，死命地哭泣。“朕之发”，只剩这一根了！呵，她，终究是放不下阖业硕啊！可她又认定阖业硕杀了羽伦，她和他再无法回到从前了！
她该何去何从呢？目光投向沾了鲜血和发丝的佩剑。
“其实，我们都很可怜……”喃喃自语后，他举起了剑，架到喉间。闭上眼睛，再不留恋这世间的愁苦，只想着到另一个世界去恕罪。可手即将用力之时，她想到了思回——他黑亮的眼睛，柔软的小手，和他“嘎嘎”的笑声。
他还那么小，我怎么丢下他呢？
她离开皇宫了。只是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时候，以这样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