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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云压过,倾城之笑逝去,羽伦分明地感到了自己的心在痛。怎么?复仇成功也要心痛吗?

    “叶子都落光了,冬天来临了,你……”伤口的痛感丝丝袭来,浣彤的身子禁不住抖了一下,冷汗从额角涔出,“终于回来了!”他们的手,紧紧地扣在一起。

    眼于头落下时默默闭上,再睁开时,羽伦指着阖业硕,对左右的士兵高声命令道,“把他押下去!”

    “不要!”浣彤拼命摇着头,对着羽伦嘶喊。

    羽伦的眼里,没有胜利的喜悦,闪着莫名的忧伤。“彤儿,你要赶快疗伤才行。”

    两名士兵上前,去搬阖业硕。“不要啊!如果你死,就让我陪葬吧!”浣彤死死握住阖业硕的手不放。

    看到这幅场景,羽伦的脸上又蒙上了一层愁苦。亲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对自己的仇人如此痴缠不清,心痛自是无需说的!

    在身体被士兵拉起时,阖业硕刚刚还握得很紧的手,突然松开了。他明白,这样撕扯,浣彤的身体怎么受得了?再怎么撕扯,再如何不舍,如今的他,也不能给她幸福了……

    感到阖业硕的手松开时,浣彤的心里,顿觉说不出的什么东西在坍塌。

    伏在地上的他们,紧扣着手的他们,分开了!浣彤用尽全力地伸着手,怎奈结果仍是抓空。腕落下,重重地摔到了地上。她听到了腕上的骨骼撞到地上的声音。对他这么久的牵挂,坍塌了。

    她的手落地时,羽伦的心里,那份对她不依不舍的牵挂,也坍塌了。她的人、她的心,都是他的了……

    “回来啊!你们不要伤害他啊!”浣彤挣扎着,爬向阖业硕被拖走的方向。

    天色更暗了。寒风穿透了人的衣服。羽伦向浣彤走过去。

    “放了他吧!你都报了仇了!放了他吧!”浣彤涕泪满面,看着他走向自己。浣彤怎么觉得似曾相似?这不是她曾乞求阖业硕放了羽伦时的……?

    过去,她情非得已地在阖业硕身边时,思念千百回的,就是他走向自己。可今天,他的接近,怎会让她心生害怕呢?刚刚血满城头的那个人,还是他吗?

    痛啊!两个人,她为何就不能同时保全呢?看到羽伦活的时候,却看到阖业硕的这般摸样。为何啊?此时,她背上的疼痛,远远不如她心里的疼痛。

    羽伦俯下身,抓起浣彤的手,咽了咽喉咙,低声道,“来,跟我进去。”

    而此时,阖业硕虚弱不堪的身体正被士兵拖着,踉踉跄跄地远去。

    “伤口不能再耽搁了。”羽伦说着,欲抱起浣彤。

    “我不会和你去疗伤的!让我带他走。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说着,浣彤向一侧翻身。她不想伤羽伦的心,可她也无路可走……

    “不要啊!”羽伦眼看着箭更深地刺进她的身体里,怎么能不答应?“我答应放他!”这样说完的时候,羽伦就意识到,他和阖业硕的斗争,终究还是输了!

    “回来!”羽伦对拖着阖业硕的士兵下令。

    俯下身,手轻轻地扶过她的脸,呢喃道,“我怎么舍得你死呢?你们走吧!”羽伦说时,浣彤分明看到他眼里的泪水。

    “谢谢你。”浣彤泪水撒到尘土地上,头磕向羽伦。

    “拿去。”羽伦将一瓶药放到浣彤面前的地上,低头离去。白发、弯背里的苍凉,除了浣彤,无人看得到。

    在血色倾城后的晚风中,他们消失在降临的夜幕中……

    那一夜,京城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飘渺的雪花从天空中飞落下来。

    在城外的树林里,有一个隐蔽的院落。在生了炉火的小屋里,阖业硕守在浣彤的床头。

    “伤口包扎过,要注意休息。”他看着惊魂未定的她,轻轻地说道。

    “嗯。”浣彤微点了一下头,眸子里浮现出了失了不知多久的信任和淡淡的惊慌。“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泪眼婆娑,她紧紧握住了阖业硕的手,仿佛再不预备松开。她怕他会因受不了这彻骨的打击,做出什么傻事来。好怕,好怕。

    “不会。睡吧,什么都等醒了再说。”他摸了一下她的脸蛋儿,一脸的平静,这不免害得她愈发担心。火都窝在心头,怕是会生病的吧?

    微弱的烛光中,浣彤渐渐睡去。睡梦中,她也紧紧攥着他的手……

    看着浣彤睡着,阖业硕小心地抽出了他的手。掀起被子,将浣彤的手放好后,他一个人走了出去。

    在茫茫的雪夜里,他孤身一人,蹲在院里,执斧劈着柴火。面无表情,不知道冷,也不知道疲倦……

    半夜里,浣彤醒来。她怎么能睡安稳呢?有那么一瞬,她的手没有触到身边的人。心下一沉,她害怕极了。跌撞着起身,她摔到了炕边。跑到门口时,她看到他在院里,心才悄悄放下,方才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她站在门口,扶着门框,默默地看着蹲在雪地里的神思恍惚的他。他旁边,歪歪斜斜地堆着一堆刚削好的牌位。雪飘到他的肩头、眉毛、头发上,覆上了一层白。他好似毫无知觉,仍是纹丝未动。世事无常,轮到他的眼里满是鲜血,倾泻下来了。

    她从屋里取来棉袍,踏进飘雪里,给他披上。棉袍上身时,他除了眼皮颤了一下外,仍旧浑身一动不动。

    阖业硕就这么呆呆地坐在雪地里,没有嘶吼咆哮,只是如死人一般,不哭不闹,一言不发……

    浣彤蹲到阖业硕身边,依依拿起他做的一个个牌位,看着上面刻着的一个个名字。

    他真的不做皇帝了。他终于不用再用皇宫里的那道高墙囚禁她了!他们终于有机会浪迹天涯了!她终于不用再靠他的“君宠”而活了!可他为了这些,付出的代价,真的太大了!羽伦还活着。可,代价,也太大了!

    怎么会悲凉到如此境地呢?

    身边的人,今后如何活下去呢?失去了江山、失去了那么多儿女的他,又抓起雪,在地上堆成一堆一堆的小包包。捡起一个个排位,立在他亲手堆的一个个坟墓前。

    雪上覆上了块块红色,鲜红夺目,煞是让人心惊。浣彤拉起他的手,看到湿淋淋的手心里——有血水,有雪水。

    他刚刚劈柴做牌位时,手就被戳破成这样子了。浣彤看着看着,想起了,羽伦那伤痕累累的双臂。她想起了,他南行前,在赫靖府里,她满眼的鲜血,她跪地绝望地哭泣……

    唉,冤冤相报,真的无法了啊!浣彤不知道孰是孰非了。她能做的,只是陪他待在雪地里,任雪花落到脸颊,融化,和泪混在一起……

    她抬起头,看着漫天飘雪,闭上了眼睛,双手合十。她祈祷,让他们都安息吧!可那么小的孩子,就这么离开了。她的心,如何能安呢?不知自己早些赶到,他们是否能得救?羽伦会听我的吗?杀人红了眼的人,心里真的好受吗?

    羽伦,你现在在干嘛?你的大仇得报,心里感到快意了吗?你可知道,此刻的他,是这样的痛苦吗?我是个罪人,伤了你的心。有什么报应,我一个人承担就好了!你放了我们时,那颓唐的背影,我清清楚楚地记在心里了。我并非想用自己对他的情伤害你,可我不能让他死!就像我不能让他杀你一样!

    阖业硕的心里,也不知道孰是孰非了。做好人,真的难啊!看着雪花飘落,他感到一生从未有过的无助和绝望……

    他想到那些孩子,那些女人。他回忆着他和他们在一起的一幕幕。想起来的太少了。自己给他们的太少了!他眼看着,那刀落到他们的颈上。他眼看着,他们前一秒还喘着气,而下一秒,就身首异地了!

    孩子们都是什么时辰生的?怎么想不起来呢?孤独的女人们都长什么样子?最后一次陪她们是什么时候?

    原来失了王位、被灭门,是这种滋味?死多少次都无所谓的滋味!死了才舒服的滋味!万念俱焚,就是这般?阖业硕终于体味到了!

    落雪无痕,心死神伤……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他。可身体终究是撑不住的。她一咳,他转过头,轻轻地道,“伤口会冻伤的。”就扶着她,走回屋里。

    她将他的手包好。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依旧无语。疼痛从伤口传来,她也忍着,默不作声。

    “睡吧。”他说着,让她靠到了自己的胸口。

    她在他的怀里,过了一个无眠夜。

    之后的好多天,阖业硕学会了一项技艺,就是把米放到水里,在铁锅里放到火炉上烤。浣彤身上有伤,他让她多多休息,这些就不要做了。

    不过,阖业硕的身体却是一天天的差下去。浣彤的心里急,她知道,他这是心火燎原。可她也无可奈何。阖业硕几乎不讲话。浣彤说什么,他也好像听不到。最后,阖业硕病到卧床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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