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晚霞如虹,炊烟袅袅,林轻舟带着林书安在前院练剑,林轻云在后院给姜少岚帮厨。

    姜少岚一边将做好的辣椒炒肉盛到盘子里,一边吩咐她的侍女,“柳心,去前边喊阿舟和书安洗手吃饭。”

    “大嫂,还是我去找他们吧。林轻舟难得有机会不用背书,肯定在前面玩疯了,哪还顾得上吃饭啊!”

    “也好,书安最近也在屋子里憋坏了,这爷俩凑到一块儿,柳心也是劝不动的,还得你亲自出马才行。”

    看姜少岚答应了,林轻云解开自己身上的围裙,丢在一旁,匆匆往外跑。

    林轻云走到前院的时候,发现姜岫岩正在蹲在陶然居的正门外逗着姜少岚的小白狗,还有一个陌生男子拿着几个礼盒站在他身后。

    姜岫岩抬头正好和林轻云对视,主动跟她挥手打招呼,还搞出一副久别重逢的表情。

    “林姑娘,别来无恙啊!”

    林轻云假装没有看到姜岫岩的样子,站在廊下,对着院里用木剑对招的林轻舟和林书安喊话。

    “你们俩别玩了,饭都做好了,赶紧进屋洗手吃饭!”

    林书安听到林轻云的声音,乖乖停了手,但林轻舟却把她当空气,依旧沉迷于耍剑,林书安不和他对打,他就拿着木剑自己练习昭亭剑法的招式。

    “我数三个数啊!”

    看林轻云两手掐腰,林书安火速丢掉手里的剑,嘴里数着数,“一二三四五七八九十!”脚下像踩了风火轮似地跑上回廊,直奔后院而去。

    林轻云没好气地朝他的背影吼了一嗓子,“林书安,‘六’又被你吞了是不是?”

    林书安一溜烟跑没影了,林轻云把气撒在林轻舟身上,“小兔崽子!书安都被你带坏了!”

    她气冲冲地走下台阶,右手握拳后五指舒展开,地上的木剑被吸到她的掌心,抓紧剑柄后开始朝林轻舟进攻。

    难得有机会看林轻云姐弟俩对打,姜岫岩丢下小白狗站起身观战。

    林轻云使出的剑法,和那夜她攻击姜岫岩的招式相近,横扫林轻舟的脖颈前方,但速度极快,力道更重。

    林轻舟转身躲闪,飘起的长发被林轻云手中的木剑削掉了一缕。姜岫岩定神看着林轻云姐弟俩的剑招,默默地往心里记。

    姜岫岩眨眼的功夫,林轻云就变成左手持剑,上下连击,逼得林轻舟节节败退,十分吃力地接招。

    眼看林轻云朝自己掷出剑,林轻舟已经抬不起手去挡剑,扭头一躲,那木剑直接朝姜岫岩的眉心飞去。

    长庚的刀已出鞘,可当他挥刀去劈木剑的时候,木剑悬空停在了姜岫岩的眼前,他也来不及收手,只劈到了空气。

    整个过程中,姜岫岩纹丝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长庚扭头一看,竟然从他眼中看到笑意,不禁转头看向掐手诀控制木剑的林轻云。

    跟了姜岫岩十年,长庚还没见过姜岫岩这么看过一个女子。尴尬地收刀入鞘,俯身捡起被他丢在地上的礼品,抱紧礼盒,打量姜岫岩的神色,忍不住开始打腹稿,小殿下上山不过五天,不会就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吧。

    姜岫岩分毫未伤,但把林轻舟吓得不轻,他发现木剑定在姜岫岩的眼前,尖叫起来,随手丢下剑,冲到大门口,想用内功挪开木剑,却怎么也挪不动。

    “哎呀!姐,你干嘛!你快住手!你别伤了靖王殿下!”

    “你有本事就自己救他啊!”

    林轻舟急得满头大汗,闭上眼念口诀,“移花接木,落!”再睁开眼的时候,怔住了。

    姜岫岩眼睁睁地看着木剑转了方向,对准了林轻舟的眉心。长庚不敢笑出声,假装咳嗽。

    林轻云对林轻舟翻了个白眼,咬牙切齿地换手诀,“物换星移,落!”

    唰的一声,木剑插进了林轻舟鞋尖前的石砖缝里,吓得他一哆嗦,要不是后背有门板支撑,差点滑跪在地。

    林轻舟乖乖地进院去吃饭了,小白狗也跳进门里,跟着他往后院跑。林轻云走到门口,问姜岫岩,“又回来干嘛?”

    “拜师学艺啊。”姜岫岩示意长庚把他准备送给林轻云的拜师礼拿上来,“不知道师父喜欢什么,簪钗环佩,胭脂水粉、时令糕点、上品绫罗,每种我都挑了热销的样式,还请师父笑纳。”

    林轻云脱口而出,“你疯了吗?”

    姜岫岩咧嘴一笑,“我真心的呀!”

    “庸俗!”

    “原来师父喜欢高雅的!行!羽徵的五弦琴、庵岫的棋谱、范衡真的字帖、明言的飞天图和杜太清的诗集,我也都预备了,长庚,一会儿下山给师父都搬上来!”

    难得见到姜岫岩做小伏低,长庚觉得稀奇得很,笑呵呵地附和了一声,“好嘞!属下这就去办!”

    姜岫岩一个戏精不好对付,又多了和他搭戏的随从,林轻云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

    “等等!”

    “师父还有什么需要?就算是天上的日月,弟子也能给您摘下来!”

    面对姜岫岩极其谄媚的表情,林轻云突然不想跟他再费口舌,悄悄用内力将木剑钉入石缝,打算作弄他一下,让他知难而退。

    “拜师是吧,行呀,把这桃木剑拔起来,扔到镜湖里,插在师尊头上,我就可以考虑。”

    “行,没问题。”

    林轻云转身进院,俯身把林轻舟丢下的木剑捡起来,挽着剑花,乐呵呵地往后院走。

    长庚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没拔出木剑,姜岫岩看不下去,横了他一眼,“起来!我来!没吃饱饭吗?还习武之人呢,连个破桃木剑都拔不动!”

    姜岫岩尝试了一下就放弃了,又把长庚拽回来了,两个人一起使劲儿,最后摔得四脚朝天,木剑还是纹丝未动。

    吃完饭后,林轻云帮姜少岚收拾干净碗筷,拉着林轻舟一起离开陶然居,走到前院,发现木剑仍立在门口,但姜岫岩他们不见了。

    林轻舟不知道林轻云和姜岫岩打赌,走到门口想顺手把木剑拔起来,握住剑柄的瞬间,他下意识回头看林轻云的脸色,从她眼神里读到了“杀意”,火速松开了手。

    “殿下,咱们就这么走了吗?”

    看姜岫岩悠哉悠哉地往山门的方向走,长庚忍不住发问。话还没说完,衣领就被姜岫岩揪住了。

    “当然不能白来啊!”姜岫岩扯着长庚往镜湖的方向走,“这边啊!”

    “那咱们现在去哪啊?”

    “去找垚龙。”

    “垚龙?这世上真的有龙吗?”

    “别的地方我是不清楚,反正昭亭山庄是真的有一只龙。”

    “你亲眼见过吗?别是在这里住了几晚,夜里做梦看到的吧。”

    “当然是我亲眼所见!我还被它扔进水了。”

    “啊?你没事吧。”

    “放心,有林轻云救我呢。”

    “就是刚刚和你说话的那个女子吗?”

    “对,就是她。”

    “可是人家明显很不待见你,而且她看上去比你年纪要小,你真的要屈尊,拜她为师啊?”

    “她是比我小了三岁,但我要学昭亭剑法,就只能拜她门下。”

    “林太公让你拜他孙女为师,其实就是不想收你吧。”

    “他担心我会是第二个姜少峥,不想收我也能理解。但是我来都来了,不能无功而返啊,总要学点本事回去,才算对得起皇祖和父王的苦心。”

    “那咱们现在去做什么?”

    “讨好垚龙。”

    “啊?”

    “垚龙就是镇守辰水玉的神兽,昭亭山庄上下都尊称它为‘师尊’,但它平常是以鳄鱼的形态栖息在镜湖,你一会儿见了它不许害怕,更不许嘲笑它。”

    “哦。”

    “我上次就是因为嘴欠,笑话它不是龙,它一怒之下现出真身,把我丢进了镜湖。”

    “那你这水落得是不冤。”

    姜岫岩猛地停下脚步,抬手直指长庚鼻子,“杜长庚!你把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

    长庚迅速向后退了两步,点头哈腰地解释,“小人的意思是说,殿下看到神兽的真身了啊,所以你这水落得多值当啊!”

    “你信不信我把你丢进镜湖里喂垚龙!”

    “师尊是灵兽,不吃人的。”

    不知姜少岚何时来的,长庚向她行礼,“郡主安。”

    “长庚,在昭亭山庄就不必叫我‘郡主’了,唤我‘少夫人’或是‘大小姐’都好。”

    “姐姐本就是咱们家里的大小姐。”姜岫岩示意长庚,“以后就称‘大小姐’吧。”

    长庚重新向姜少岚行礼,“请大小姐安。”

    姜岫岩迎上姜少岚,“姐姐方才说垚龙从不吃人,可永京的瓦子里都在讲,来昭亭山镜湖偷辰水玉的贼人,都被剑宗的灵兽吃了。”

    姜少岚莞尔一笑,“镜湖极深,盗贼大多数都是呛水淹死的,只有一少部分人,受传闻影响,看到师尊自己就吓死了,再就是被门人抓住,打斗时丧命了。”

    “辰水玉真的是垚龙之泪吗?”

    “当然不是啦,辰水玉就是一种成色很好的黑玉。”

    “那现在还有人来偷辰水玉吗?”

    “皇祖登基这二十来年,关于师尊的传说很多,世人畏惧它,门人也看得紧,甚少有人来犯。”

    看姜少岚身后的柳心抱着一个篮子,姜岫岩问:“天色已晚,姐姐这是要去哪儿?”

    “去蓬莱阁,拜见大伯母。”

    恍然想起昨日林轻云带自己去山顶看海上日出,姜岫岩又问:“蓬莱阁是祠堂?”

    “不是,祠堂在蓬莱阁下面。”

    “下面?蓬莱阁有地道?”

    “不是的,祠堂的入口在蓬莱阁附近的石碑后面,相对有些隐蔽不易被人察觉。”

    “那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当然可以。”

    看姜岫岩的样子,应该是知道去蓬莱阁的路,姜少岚问他,“阿云带你去山顶看过日出了?”

    “嗯。对了,少岚姐,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个事还没问你呢。”

    “你想问我什么?”

    “你修习清虚境法了吗?”

    “当然。”

    “清虚境法不是失传了吗?”

    “失传的是清虚境法中的化境飞升,剑宗心法和医宗道法皆源于清虚境法中的通灵感物。若两宗道法兼修成功,六识开悟,便可借天地灵力,驱使术法。江湖纷争不断,为了保护两宗道法,才对外宣称清虚境法失传。”

    “那书安得过天花吗?”

    “他三岁的时候得的。”

    “那他现在是开始学剑宗内功了吗?”

    “是。”

    “所以,一切都是真的发生过的事,我一直以为林轻云说你学清虚境法、书安得天花,都是骗我的。”

    “你去蓬莱阁看日出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旁边石碑上的昭亭祖训吗?”

    “没有。”

    “祖训第一条,就是不打诳语。阿云现在是昭亭山庄第一传人,怎么可能违背祖训。”

    “可她跟我说的时间和细节都对不上。”

    “事急从权,她一定是故意把我往惨里说的,想来,你也一直没对她说实话吧。”

    行至山顶,姜岫岩看到蓬莱阁西侧有一个石碑,正面镌刻了“蓬莱祖训”四个正楷大字,背面分条罗列了祖训的详细内容。

    让他意外的是,上面并没有关于“门人不入仕”的戒律。想来姜少峥是做得太过分,惹怒林敬安,才被逐出师门。

    顺着祖训石碑后的石阶往下走,就是昭亭林氏家祠,这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山洞,入口处有宽敞的平台,很适合看海。

    柳心将装有鲜果的小篮子交给姜少岚,没有随她进去,长庚也自觉地停下脚步。姜岫岩跟在姜少岚身后往里走,又下了一层台阶,进入一个溶洞,到达祠堂的内室。

    烛火摇曳,白幡高悬,牌位林立,不见纵深。

    除了剑宗和医宗嫡传后人,还有很多历代门人。

    最靠前的案上摆了两个大小不同牌位,大的那个写着“林士菁之位”,小的那个写着“林轻宇之位”。

    “林士菁”就是太子妃的名讳。

    太子遵照她的遗愿,让他们的儿子姜峻岩把她送回昭亭山庄安葬,而在皇家陵园中给她立了衣冠冢。

    等姜少岚摆好水果后,姜岫岩同她一起先给林士菁上了香,再给林轻宇上香,随后姜岫岩退出内室,独留姜少岚悼念二人。

    站在入口平台上,姜岫岩再次面对大海,全然没有了清晨见它时的欣喜和雀跃。

    察觉姜岫岩情绪不对,长庚示意柳心跟他先上去,给姜岫岩留一些空间。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晚上没有了太阳,风又很大,刮起的水汽冰冷刺骨。

    黑夜之中,望不见大海的样子,听海浪的狂啸声,犹如置身深渊,海风像无形的手在撕扯他的身躯,让姜岫岩陷入恐惧。

    他恍然回想起小时候,跟少峥还三五个宗室子弟一起,在上林宫的后花园里捉迷藏,天黑之后,他迷了路,那晚也是很大的风,还下了很大的雨,是他记忆里最大的暴风雨。

    雷雨交加,他又冷又饿,还被吓哭了,他不记得自己怎么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但他的梦里却温暖的,他的周围摆满了火盆,把他的小脸烤得通红。等他睡醒了,发现自己被太子妃抱在怀里。

    后来他才知道,自己是被太子妃发现抱回青宫的。

    他因为淋雨高烧不退,翰林医官院当值的太医在雨中丢了腰牌无法出大内,他母亲束手无策,听说昭亭山庄的门人懂医术,迫不得已去求太子妃帮忙。

    要不是太子妃搭救,姜岫岩在那一晚就没命了。

    上林宫里的一些小人,总想挑唆太子妃与太子嫔的关系,想利用太子内眷不和的事打压太子。

    但太子妃与太子嫔一直相处得很好,特别是在太子妃救了姜岫岩之后,太子嫔更加感恩太子妃。

    太子妃本就是个温柔善良的女人,虽然对太子纳太子嫔一事心存芥蒂。

    但她见太子嫔也是个本分老实的女子,跟她一样是被家族定下的婚事,身不由己,有些可怜她。

    慢慢地,太子妃解开了心结,与太子嫔和睦共处,自己的儿子姜峻岩不常在身边,她对姜岫岩视如己出。

    最后太子妃缠绵病榻,都是太子嫔日夜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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