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岫岩把姜少岚送回陶然居,姜少岚让柳心先去后院照看林书安,姜岫岩正好也有话对姜少岚说,挥手示意长庚去门外等他。

    “她刚才跟我说了你想拜师的事,岫岩,你能跟姐姐说实话吗,是你自己真心想学的?还是皇祖逼你来的?”

    “姐姐,为何这样问?”

    “因为我和少峥都不是自己想来的,最开始也不是奔着学剑来的,而是家族派来想笼络昭亭山庄的。如果你也存了这样的心思,姐姐就要拦着你了。

    昭亭山庄为咱们永姜皇室已经付出了很多,立身于江湖,讲究的就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和底线,不能因为所谓姻亲关系,就一直有义务帮庙堂做事,满足皇祖的私心。”

    “姐姐入昭亭山近二十年,应该清楚昭亭山庄的现状,再也无法与从前一样对世事冷眼旁观,自从昭亭山庄救了皇祖,两姓联姻,就已是骑虎难下。

    昭亭山庄被前昌反贼视作攻讦永姜朝廷的靶子,皇祖和朝廷又把昭亭山庄当成打击前昌许后人的利器。而今的林姜两姓,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昭亭山庄想守住底线不入仕,就要求存变通,顺应时局,跟朝廷合力铲除昌遥门,还九州安定,昭亭山庄才有机会挽回自己的地位和名声。”

    “可是,一旦趟了这浑水,朝廷拿什么保证昭亭山庄的将来呢,我可以相信皇祖和皇伯父,也愿意相信峻岩哥和你。

    但永姜皇室的其他人呢?我父王和弟弟,还有他们背后支持的朝臣,昭亭山庄在他们眼里,永远都是无用则弃的棋子。

    一旦除掉了昌遥门,昭亭山庄没有了利用价值,他们会不会像怀疑前昌降臣一样,认为江湖之人也会威胁朝廷呢?”

    “可是昭亭山庄已经没有退路了。”

    “那也不要再走联姻这条路了!”

    “姐姐,你该不是怀疑,我这次来,是为了求娶林轻云吧?”

    “昌遥门威胁朝廷,姻亲比盟友稳固,皇祖希望延续两姓之约,多次跟爷爷通信,为你聘娶阿云,但都被爷爷婉拒,你敢说对此事毫不知情?”

    “那是皇祖一厢情愿,并非我本意,我来昭亭山庄不是为了林轻云。”

    “那你来干嘛?大内高手的武功,你若学成,足够你上阵杀敌,你何必非要舍近求远,跑昭亭山庄来学剑,还和阿云走得那么近?”

    “我能认识林轻云,完全是因为你啊,林祖父为了做戏做全套,不肯见我和二哥,每次都让林轻云当说客,林轻云又因为你的事,不乐意和二哥直接沟通,总是让我当传话的。林祖父又说,我想学剑,就要拜林轻云为师,那我当然只能跟她套近乎了。”

    “岫岩,于情于理,我是最没有资格提出反对的人,但我送走了大伯母,又眼睁睁看着轻宇离开,我并非不信任你,我只是不希望昭亭山庄再有人步他们的后尘。”

    “少岚姐,你的心情我理解,请你放心,我真的不是为联姻而来。我来昭亭山庄只为三件事,第一件事是替皇祖给林祖父送信,第二是为了保你留在昭亭山庄,皇祖命我给你送圣旨,受父王嘱托,转交我嫡母的荷包,还有他们的婚书。”

    “所以,大伯母真的只是给我留了一个荷包,而那婚书,其实是大伯父拿给你的。”

    “没错,婚书是我父王想到的计策,就像少峥哥说的那样,我嫡母无法未卜先知,自然不会把自己的婚书留给你做纪念。”

    “那第三件事呢?”

    “我私心里是想跟你和少峥哥一样,总是听皇祖和父王说起昭亭山庄,让我很羡慕。我大哥身为太孙不能到昭亭山庄学艺,我若能入剑宗,对青宫,对我自己都有益处。只要我学会了昭亭剑法,那我就有能力直接对抗昌遥门。”

    “岫岩,你想安身立命,帮皇伯父坐稳青宫,就更不能利用昭亭山庄的关系。你想留在昭亭山庄习武,也不是非要拜阿云为师,姐姐有法子让你学到本事。”

    “这是林祖父提出的条件,你能有什么办法?但也的确是我考虑不周,昭亭山庄不易,我不该难为人。”

    “爷爷之所以提出这样的条件,是想把你吓退,他不想昭亭山庄再因永姜皇室受到非议。你不用灰心,昭亭剑法我已学成,你若想学,我去禀明爷爷,只要他同意,剑诀和心法我都可以教你,这样也不需要你跟阿云拜师。”

    “少岚姐此事不能由你替我斡旋,林祖父的顾虑因我嫡母而来,我已决定立书为约,向他承诺不与林氏联姻,来换取修习昭亭剑法的机会。”

    一队驿使纵马疾驰离开永州昭亭县,十五日后入衍州永京府,直抵皇城上林宫永麟门。内东门勾当官亲接函匣,迅速送往紫宸宫书房呈至御前。

    听说姜岫岩写信回来,姜阳华放下手中劄子,内侍省都知高守泽接过函匣,从中取出信笺,展开平铺于御案上,姜阳华凝神细读,获知姜岫岩与姜少峥在昭亭山那五日所遇之事。

    片刻后,观龙颜由晴转阴,高守泽用眼神示意内东门勾当官先行退下,放轻脚步走到殿门口,从一内侍黄门手中接过茶水,随后屏退左右。

    “陛下,茶凉了,臣给您换一盏吧。”

    “姜赓歌这个蠢材,得罪昭亭山庄,对他有什么好处!”

    见姜阳华怫然作色,拍案大骂定王,高守泽停下脚步,稍稍躬身,低声劝道:“陛下息怒。”

    “朕原以为他打阿岚的主意,是准备把她嫁给许万利家的儿郎,没成想,竟是要让她给许万利本人做续弦。”

    高守泽皱着眉头,壮着胆子顺着姜阳华脾气说话,“许计相乃前昌旧臣,澄明郡主驸马又被前昌宗室反贼所害,定王爷怎地这般糊涂啊!”

    “这次多亏有赓续,要不是他非吵着闹着给阿岚求那道来去自由的旨意,恐怕连朕也要等到许万利进宫请旨赐婚的时候,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陛下,好在有小殿下去了昭亭山庄,阻止二殿下接郡主回京,有林氏的人照顾郡主,您切莫太过忧心了。”

    “他是一点儿都了解自个儿闺女的脾气,这下好了,阿岚要跟他断绝父女关系呢!”

    “哎呦,郡主这是伤心坏了,陛下,您得想想辙,劝劝啊!”

    “天高皇帝远的,还想什么啊?阿岚从小就是士菁带大的,老二有没有她这个闺女,又有何分别呢?”

    看姜阳华气得不轻,高守泽放下茶盏,伸手为他抚背顺气。“陛下您切莫气坏身子啊。”

    “比起阿岚的事,阿岫那个蠢笨的兔崽子,才更叫朕生气。”

    姜阳华又挥手拍在案上,高守泽吓得停了手,眼睛瞪大了一圈。“小殿下怎么了?没拜成师吗?”

    “他是拜师了,但他拜的是阿岚!他还好意思跟朕说他顾全大局、委曲求全,使出浑身解数,死缠烂打才拜入昭亭山庄的,就这......还好意思跟朕请功?”

    “小殿下怎么拜到郡主名下了?不是该拜在林氏门下吗?”

    “定是林敬安那老家伙的主意,朕算他不会直接拂了朕的面子,定当令阿岫师从林轻云,以师徒之义挡夫妇之名,没料到他是铁了心的不愿再跟朕结亲家,直接把阿岫支给阿岚带了,这许路遥行踪难觅,林轻云姐弟经常下山历练,阿岫跟着阿岚,根本没机会和他们一起相处!”

    姜阳华拍着大腿,愁眉苦脸地抱怨,“哎呀!阿岫怎么就不明白朕的良苦用心啊!”

    “小殿下还小。”

    “他还小?九州男子至冠岁有妻儿者无数,从前就不见他倾慕女子,上林宫里流言四起,若非亲口质问他,朕也当他......与众不同!”

    “小殿下是随了太子殿下的性子,持身守正,洁身自好。”

    “江山初定,人心难测,趋炎附势,拉帮结派,比比皆是。若由着青宫的那爷仨儿广纳嫔御,耽于女色,我永姜必步前昌后尘。”

    “陛下为国朝殚精竭虑......”

    “阿泽你可歇歇吧!说阿岫的事,你莫要跟外头那起子小人一样溜须拍马!”

    “是,臣知错了。陛下安心,咱们小殿下丰神俊朗的,打小就招人稀罕,您还要愁他得不到一门好亲事吗?”

    “你个老东西啊!朕已经将最好的亲事送到他跟前了,但光靠他那副好皮囊也不顶用啊,得他自己实打实地争气,能讨得人家姑娘喜欢才行啊!”

    见姜阳华脸上挂着笑,高守泽松了口气,近前为姜阳华添茶。

    “陛下莫急,就算林二小姐下山历练,那也只是暂时的,不会一直不回昭亭山庄,小殿下短期内也不离开,总能等到她回去。只要小殿下与她多多来往,便有机会生出情意。

    郡主师承林士英之妻,剑法、医道兼修,这次太子帮了她大忙,她定会对小殿下倾囊相授,趁此机会让小殿下静心修行,精进武艺,也是不虚此行的。”

    “回头叫皇城司在永州的人留意昭亭山庄门人的动向,阿岫悟不到朕的深意,那朕得推他一把。”

    “臣明白。”高守泽终于给姜阳华换了一盏热茶,“陛下您请用茶。”

    昭亭山的冬天与永京的初春有一点像,没有冰雪,只有寒风。不是白色的寡淡,而是一如三年前的春夏之交,初来乍到的姜岫岩所遇见的绿树成荫、繁花似锦的热闹。

    姜阳华的“守株待兔”之法没有奏效,姜岫岩如愿学完了昭亭剑法的剑诀,林轻云却没有回昭亭山庄。

    经皇城司在九州各地的探子回报,林轻云姐弟自下山后,一直在永州之外追寻许路遥的下落,不曾返回过永州。

    年至古稀的姜阳华,开始相信天意难违,认为林轻云和姜岫岩是没有缘分的,所以不再执念于让二人结亲。

    谢皇后的身体每况愈下,常常于病中念叨孙辈,太子姜赓续不忍母亲在遭受病痛折磨的同时,承受思念之苦,留有遗憾。

    正逢姜峻岩收复吉州东北边境失地,驱逐东夷,准备班师回朝,姜赓续特遣人去永州给姜岫岩送信,命他速速返京。

    姜少岚念及祖母对自己的养育之恩,主动提出要回去探望谢皇后,安顿好林书安后,同姜岫岩一起下山。

    三年来每隔一月,姜阳华都会收到姜岫岩的信,这一次过了整整一季没有任何消息,姜阳华只能睹信思人,拿着最近的一封信,翻来覆去地看。

    看高守泽整理书信,正要塞回信封里,姜阳华忙吞下口中的茶,“哎哎哎,你别着急收啊!”

    “啊?”

    “你且等等,这信封里边好像还有一页!”

    “诶呦,还真是!这以前怎么没发现里头夹了一张呢!”高守泽慌张地抽出信纸,呈给姜阳华,“陛下您请。”

    看姜阳华突然浑身颤抖,面带微笑,眼中擒泪,手心紧攥信纸,奋力撑着桌角想站起身,却没站稳,又一下子栽坐回去,高守泽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紧忙上前扶住姜阳华,“陛下,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不舒服?我我这就叫人去翰林医官院!”

    姜阳华一把抓住高守泽的胳膊,激动地说:“阿泽,快,快扶朕起来,朕要去凤鸾宫,朕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瑶光!”

    能让姜阳华喜极而泣,并急着告诉谢皇后的事情,想必是他们心心念念的姜岫岩的婚事有着落了!

    “可是小殿下能将林二小姐娶回来了?”

    “不,不是!是阿岫和阿岚居然请动了方梦芹,她答应来永京给瑶光瞧病了,他们现在已经动身回来了!”

    【大雪-昌州】

    看林轻云在读信的时候表情严肃,林轻舟悄悄地蹭到她身后,瞄着她手里的纸条上的字,瞥到了“靖王”二字,轻声问:“姐,爹这次又有什么指示?”

    林轻云很随意地抬手把林士英的信向后一抛,林轻舟双手并用将之夹在掌心,展开字条,抚平皱褶,低头细看。

    林敬安父子担心方梦华与姜岫岩姐弟二人返京途中遭到昌遥门伏击,飞鸽传书给林轻云,命她和林轻舟带领门人提前到营城布防,暗中随行护送他们去衍州。

    林轻舟觑着林轻云的脸色,故意说:“姜岫岩这个家伙还真是阴魂不散啊,三年了,他怎么还在昭亭山庄?”

    林轻云翘着二郎腿坐在榻上,呷了一口茶,“林轻舟,你当我是傻了吗,咱们下山之前,他就已经在跟大嫂学昭亭剑法了。”

    “我当然知道他是跟大嫂学剑,但我没想到,他居然来真的!竟然还坚持了三年!他这个郡王爷当得也太悠闲了吧。”

    也不知道林轻舟激动个什么,林轻云眼皮都没动一下。见林轻云完全不接话,林轻舟以一副哈巴狗讨好人的嘴脸,跑到她跟前套近乎。“姐,你说,他能不能把咱家的剑法学成啊?”

    林轻云没正眼瞧林轻舟,把手里的茶盏放在案上,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在杯盏的边缘,轻轻摩擦,“我怎么知道,我又没探过他的底子。”

    林轻舟左手抱臂,右臂肘部垫着左手手背,右手向上抬起,食指摸着胡茬,故作思索的样子,“昭亭剑法若想速成,必须依靠内功,他要是个普通人,十年八年都未必能练成。”

    “成不成的,回头你试一试他,不就知道了。”

    “可是,爷爷在信中不是说,让我们暗中保护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你比我还好奇吧。”林轻舟兴奋地睁大了双眼,看林轻云睨着他,反倒洋溢着笑脸,“你们俩那么熟的,还是你来吧。”

    “我看你是找打!”

    眼瞅着林轻云拿她没喝完的茶水泼自己,林轻舟像只兔子似地跳起脚,岔开腿向后蹦了数尺,两脚落地的时候,那茶水正好落在他双脚之间的空隙里。

    鞋靴被打湿了,林轻舟却不敢恼,冲着林轻云作揖行礼,“弟弟这就去替姐姐安排保护靖王的事宜。屋子里炭火旺,烧得人心焦,姐姐切莫大动肝火,以火救火了。”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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