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一班,姜亿受到了全方位的降维打击。

    在姜亿还在为理解这个函数那个函数抓耳挠腮时,一旁的蒋熠却漫不经心地举起手:“老师,这种类型的题目我们已经做过很多遍了,能不能讲点新颖有难度的题型?”

    姜亿多么希望此刻自己握着一把铁榔头,把蒋熠敲得头破血流。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蒋熠有值得骄傲和不屑的资本。他不需要在数学几何题的图上弯弯绕绕地画上一条又一条辅助线,就能知道怎么看图用什么定理,他也不需要背一个又一个英语语法规则,就能凭借着出色的语感知道该怎么用词。再难解的数学题,他总是能另辟蹊径,轻而易举地找出突破所在,语文的套路也已经被他摸了个透彻,什么答题模式作文模板一应俱全。

    而就连姜亿最擅长的英语,也无法再在二十一班取得任何的优势。因为就连科科都不上心的方子洛,英语也能轻松考上一百一十多分。

    姜亿看着新鲜出炉的期中排名表,看着自己的排名不升反降,有种说不出来的无力。

    蒋熠用手上的笔敲了敲桌子:“别气馁啊,学习得用巧劲,得慢慢来,急不得。”

    姜亿怨气十足地瞥了他一眼,握着手里的黑笔泄愤一般,重重地划在年级第一蒋熠的名字上。

    蒋熠抿着唇看着她的动作,冷汗直冒,连忙在一旁赔笑道:“哎哎别别别,多大的仇多大的怨你要这么对它,它是无辜的,来,把笔放下,伤了你的笔多不好。”

    姜亿其实不是对自己的成绩感到多失望,她只是开始担心,即将到来的家长会上,她的妈妈在看到她亲爱的同桌蒋熠位列第一的时候,会有怎样精彩的反应。

    可惜妈妈还在饭桌上一本正经地表示,自己一定会参加初三的第一次家长会,不然的话,她也许还能找周序帮她蒙混过关。一直为姜亿能保持在四十多名感到骄傲心满意足的姜妈妈,又该觉得姜亿的成绩也不过如此了吧。

    “你怎么才考四十多名,你看看你同桌,科科接近满分,你知道你们两个总分相差多少吗?”知妈妈者姜亿也,姜亿不用想就能猜到妈妈会说什么话摆出一副怎样的表情。

    所以当蒋熠问她:“你家长会来不来学校?”

    她脱口而出:“不来。”

    一切正如她所预料般,家长会上,在听到蒋熠妈妈说“你女儿很厉害”,姜妈妈心里的确骄傲自豪又得意。

    随即笑容满面地问道:“你儿子肯定也很厉害吧,他叫什么?”

    “叫蒋熠,跟你女儿的名字还有点像呢。”

    “是吗?这次考了多少……”姜妈妈低头去看桌上的排名表,却在触及那个名字之后,脸上的肌肉都变得不自然了,心情也像过山车一般,从最高处一下子滑落到最低点。

    才涌上的夸耀就变成了疏离的干笑:“哈哈,你儿子还挺厉害的。”

    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有更高的山峰存在,决定物体高度的不是物理距离,而是我们看待高度的眼光。

    一切的安稳都会有结束的一天。在姜亿还未成为一名初三学生时,她就意识到,人生,不是在追逐,就是在被追逐的路上。

    站得高望得远从来不是没有道理的,二十一班的人都在为了冲刺临市的重点高中而努力,而姜亿,却还在为能上江城中学而沾沾自喜。

    姜亿不是羡慕一直站在高山上俯视着其他人的他们,她只是觉得当别人从未满足于当下,从未停止过向更高更远的地方攀登的时候,她和其他人却站在山崖下不知所谓悠然自得,这样很可怕。

    进入初三,姜妈妈变得草木皆兵,任何向坏的微小波动都会引起她巨大的反应。

    学期第三次大考,姜亿不紧张,却说不出的没底气。排名表贴在教室前面的墙壁上,尽管她总分排名比上次进步了五名,姜亿却没办法让自己往好的方面想,因为新的学期本来就不擅长的化学却突破了有史以来最低分,只考了72分。

    尽管其他科目有小幅度的进步,才让她的总排名没有被化学这个“顽固分子”拖后腿,妈妈依然揪着她退步的化学没完没了地叨叨,好像姜亿已经堕落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现在你已经初三了,怎么就出现偏科的问题了,你知不知道就算你其他的科目考得再好,总成绩也有可能被化学拖死。”

    “你是不是上课没有认真?你不想想,为什么别人能考好的,你就考不好?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吧。”

    “不会就多做多练,多买几本教辅资料和练习册。”

    “你同桌是年级第三,你就不能跟他学学吗?”

    那些批评和教育不仅成为压在姜亿身上的巨石,也一点点抽去了她身体里的力量。

    二十一班的同学两天一小闹,三天一大闹,姜亿不再嘻嘻哈哈地站在战局之内笑闹,而是全身心地沉浸在化学的题海中。她像钉在座位上,安安静静地做题看书,课间除了上厕所就不活动,眼里除了书本好像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姜亿何尝不知道有时候劳逸结合可以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可是每当她试图放松自己,妈妈焦急的面容就会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中,紧接着就是一句句急促的声讨。姜亿不受控制地被负罪感淹没,只能收敛起自己的笑容,低着头,在题海中汲取稀薄却富有安全感的空气。

    下了数学课的大课间,蒋熠在给前排的男生解题,高一宁两眼微微睁大:“咦,你好聪明啊,竟然解出来了。”

    蒋熠对他的前桌总能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样见怪不怪了,他平静地盖上笔帽,拒绝对话。

    “这道我也不会,你给我讲讲。”

    蒋熠不耐烦地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一分钟不到,抬眼皱着眉看向他。

    “你这都解不出来?”

    高一宁急了:“你什么意思?”

    蒋熠没说话,脸上的表情却生动地表演着“就那个意思”。

    高一宁一巴掌拍在课桌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暗戳戳地骂我蠢,我反弹。”

    “我反弹。”

    “我再反弹。”

    ……

    有些男生的幼稚总是会让人大开眼界。

    两人又不约而同地看向面无表情的看完全程的姜亿,她虚无缥缈地笑了一下,然后说:“幼稚鬼。”

    尽管是平时一直粗神经的蒋熠,也不可能不再察觉姜亿的低落。就不说被方子洛称为“毒嘴一姐”的她失去了跟人调笑的兴趣,连她脸上的笑,也一天比一天难见其踪。

    姜亿觉得自己的生活透着一股无力感,很熟悉的无力感,它在以往的十多年里,定期造访,来去有时。

    无论学习还是生活,很多时候,她都在那条复杂又未知的路上踽踽独行,没有人告诉她要怎么走完这条长长的道路,也没有人告诉她在遇到阻碍和凶险的时候该怎么办,她只能用自己的双脚,一点一点去摸索,然后带回一身伤。

    就连周序,也只是一个短暂的休息地,一个带着灯光的休息地。他早就走过了姜亿走过的地方,站在遥远的前方,继续向前探索。路上的风景和考验都在随着时间变化,他们之间隔着时空的距离,所以无法做她行走的指路灯。

    他是一杆鲜明的旗帜,不召唤光明,只召唤信念。这是姜亿在日记本上写下的第二句肉麻得让本人都受不了的话。

    下了晚自习,姜亿独自骑行在空荡的马路边上,望着前方路灯无法照射到的阴暗处,却没能如愿地生出无畏之心。

    蒋熠看着一天天低沉下去的某人,因为她的安静愈发坚定了想要帮她重整旗鼓的决心。

    姜亿站在走廊上,看着上一秒还因为伤到手臂嗷嗷喊痛的人,此刻用他伤到的右手若无其事地拉着自己,笑得肆意:“我们逃课吧!”

    姜亿皱起眉毛:“你手没事吗?”

    仿佛为了证明,他转动着关节展示给她看:“没事啊。”

    “所以你让我陪你去医务室,只是为了拉着我一起逃课?”

    他们已经走到了初二走廊尽头的楼梯,蒋熠自顾自地在阶梯上坐下:“哎呀,不要计较那么多,就翘了一个晚自习而已。我心情不好,你陪我在这坐一会儿吧。”

    姜亿觉得一定是最近高强度的学习把人都学傻了,所以最后才会什么都没说,什么也不管,同样一屁股坐在了灰扑扑的阶梯上。

    周围都是安静的气息,姜亿短暂地从那种窒息感中抽离出来,身心说不上的舒畅。她双手撑着头,望着深不见底夜色,心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很长一段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只有月亮和他们遥遥相望,沉默地对视着。

    好一会儿,坐在身边的人才开始自顾自地说起了话:“你还记得我们初二的时候一起回家吗?你老是给我讲一些鬼故事、灵异事件,还总是露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其实那个时候……”

    姜亿没有说话,安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我挺……害怕的。因为我从小就怕黑,更害怕鬼故事。”

    “你心里指不定想蒋熠怎么这么胆小,那都……都是有原因的。我小时候一个人在家的时候,遇上了入室偷盗,小偷以为家里没人,就撬开门锁。我害怕地躲进了柜子里,听着小偷在我家翻箱倒柜的声音,幸好邻居发现不对劲,敲门报警吓走了小偷,不然你可能就见不到现在的我了。”

    姜亿听着他漫不经心的玩笑话,转头看向他。她想起她小时候刚学着一个人睡觉那会,每到熄灯准备入睡之时,她都无比紧张,任何的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她神经的极度战栗。天花板传来的咚咚声是不明生物夜间活动发出的声响,水管处水滴落下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分外骇人,以及类似于门锁转动的金属声,会被她想象成图谋不轨的人企图在夜深人静众人沉睡之时破门而入。那种神经极致紧绷的恐惧,让她至今难忘,所以,她能想象,那个时候的蒋熠,该有多害怕多无助啊。

    “还有啊,其实我很羡慕你的文采。你的文字很有灵气,与生俱来无法模仿的灵气,这比我那些绞尽脑汁套用模板强多了。

    “你别看我语文每次都能考高分,但是我真的特别特别讨厌做语文的赏析题,解读作者的情感,明明只是简简单单地感叹一下今晚的月色,都能被过度解读成作者内心的孤苦寂寥,还有那些酸溜溜的启发和感慨,什么表达了作者乐观向上积极面向未来的情感,统统假的不行。

    “还有你小学去过那种奥数班吗?我小学二年级上奥数课,做不出题目被老师教训,然后一边哭一边解题,最后回家的时候还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妈看我哭得厉害,问我怎么了。我就哭得更惨了,吼着跟她说我想吃鸡腿了。因为……我那天做的奥数题就是鸡兔同笼。”

    他说他从小的课余生活都是在补习班度过的,从六年级开始,他和方子洛就开始上疯狂英语的课外补习班,那上面的教学内容比学校的要难得多。还有其实他们很多人,都会在假期自学下个学期的课本,甚至请学校的老师提前进行授课。

    蒋熠说:“我从来不相信有什么学霸,他们只是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时间罢了。”

    姜亿其实知道蒋熠想要表达什么,他现在令人艳羡的优秀,从来都不是大风刮来的。能快速精确地掌握解题思路,只是因为从小的培养训练和提前学习,庞大的词汇量和语感,也都来自于课外的学习和努力,能写出好看的字,是因为从小坚持上毛笔课,有好的文采,也是来自于从不懈怠的阅读积累。

    一口气讲了这么多话,蒋熠的嗓子都快冒烟了。

    姜亿却很高兴,因为她知道即使是一直被人们的目光捧在高处的蒋熠,也不过只是一个凡人。别人眼中所向披靡的他,也不过是一个会抱怨学习,偶尔胆小懦弱的凡人。

    原来我们都是一样的,一样会在面对现实的时候无可奈何。

    姜亿知道自己的心理跟那些欣赏别人惨状的人没什么不同,可那又怎样。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卑劣,再怎么窝心的话,都抵不过欣赏别人的惨状来平衡自己内心的失落。

    姜亿觉得自己真的变迟钝了,因为她到现在才反应过来,长篇大论的蒋熠,是想安慰她。

    可是蒋熠等了好半天,也没有等来姜亿的反应。她一直盯着空无一物的夜空出神,所以他也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开口:“蒋熠,你想听鬼故事吗?”

    成功看到了炸毛的某人,她开心地笑了。

    然后蒋熠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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