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秋季终于在一场又一场的秋雨中偃旗息鼓，整个世界都被浸泡得湿漉漉的。秋天它走了，紧接着，冬天就带着它的冷空气降临这片大陆。可没过几天，被抢走主场的太阳显然不太乐意了，它强势地高挂空中，整块土地顿时温暖如初，像是某种回光返照。
这些天的妈妈同样很温柔。她温声细语地同姜亿讲话，在饭桌上叮嘱她“多吃一点”，然后在姜亿起身收拾碗筷的时候把她推出餐厅，说“去看书，去看书，不用你洗”，又总在睡觉前跑进她的房间，轻声开口：“不要学太晚了，早点睡觉。”
这些话像是融进了夜色里，一圈一圈荡漾开来，惹得人心头发软。
姜亿总是不耐烦地回一句：“知道了。”可是上扬的语调怎么也掩盖不了她愉悦的心情。
前不久的万圣节，二十一班的同学们互相送起了糖果，各色各样的糖果塞满了同学们的课桌，大家一来二去，你来我往，最后，姜亿抽屉里的糖果堆成了小山。
其中有一种糖果，被彩色的透明糖纸包裹着，绚丽梦幻，味道却一言难尽。生产商显然懂得怎么迎合学生的喜爱，在卖相上下足了工夫，味道却变得无关紧要了起来。
姜亿知道，那些包装精致的糖果，总归是难逃闲置在家然后被无情抛弃的命运。
也许是平淡的学习生活，总需要一点能“添油加醋”的小波澜。一个月后的圣诞节夜，二十一班的同学又开始热火朝天地送起了苹果。
姜亿单手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同学送出一个包装精美的苹果，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姜亿没有追随这种传统的想法，可是在李子怡和蒋熠还有她的后桌都向她送出苹果，她不得不礼尚往来。
其实班上会交换苹果的大多是女生，所以当蒋熠抱着个苹果塞到她手里的时候，她觉得新奇。她举着那个用纸盒包装的暗红色蛇果，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说：“圣诞节，入乡随俗。”
姜亿其实很想问，入什么乡，随什么俗？但是江老师从教室前门走了进来，闹哄哄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不少，紧接着预备铃在整个校园的上空环绕。
几个苹果在讲台上一字排开，老江瞅见它们，顿时喜笑颜开：“小兔崽子们，还挺有良心的。”
高一宁在下面起哄：“那可不。”
老江问：“高一宁，是你送的吗？”
“不是。”高一宁的语气理直气壮得有些欠揍。
老江怒从中来：“那你得意个什么劲？”
全班大笑。
姜亿买了三个苹果，可是她故意没有把蒋熠的那个给他，而是把它藏在桌洞的深处，谁叫他昨天把她最爱的圆珠笔拆了，圆珠笔因为丢失了零件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样子。
“喂喂喂，你什么意思？你都送给李子怡他们了，我的苹果呢？”蒋熠伸着脖子，气愤地用指关节敲着姜亿的桌子。
姜亿翻着课本，回得漫不经心：“可能还在来找你的路上吧。”
“你骗鬼吧。”他说完傲娇地起身，出教室透风去了。
趁着大课间的功夫，姜亿也起身去了趟厕所。走回座位，目光刚从隔壁组“互殴”的男同学身上收回，就触及李子怡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还有蒋熠桌子上多出来的深红色苹果。
李子怡神色慌张，连手脚都无处安放。
姜亿呆住，心底却也不由得跟眼前的人一样紧张起来，只是，她为什么要紧张？被抓包的人又不是她？
“你们在干什么？”
姜亿觉得，这一切已经够戏剧了，更戏剧的是，当事人就站在姜亿的身后，冷不丁地问出了这句话。
蒋熠拿起那个包装得过分精致的蛇果，问李子怡：“你的？”
姜亿不知道李子怡的心里经过了怎样的百转回肠，才故作轻松地说：“不是……不是啊，我就看这包装挺好看的，想观摩观摩，这应该是……姜亿送你的吧。”
姜亿惊愕地看过去，眼里是李子怡绞在一起的手指和红透的脸颊，心下了然。
而那个还一无所知的人随即惊喜地看向自己：“是你送我的？”姜亿觉得蒋熠的眼里可能藏了两个激光。
姜亿没有回答他，因为她的注意力全都在李子怡的身上，看着她低着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姜亿突然觉得很难受。
那个被人所眷顾的二傻子，开心地捧着收到的苹果，丢下一句“你还是有点良心的”，就沉浸在莫名其妙的喜悦之中。
而本该闪亮登场的角色，落寞地退回到自己的舞台，低着头，像是一只灰扑扑的被打败了的小麻雀。
她突然想起五年级的时候，一个男生新买来漫画书，顾佳嘉笑嘻嘻地去抢，男生也是笑眯眯地把着书，就是不肯松手。最后一来二去，还是被顾佳嘉得了逞。姜亿那时候不懂，男生的嘴角明明都要咧到天上了，明明恨不得把书塞到顾佳嘉的怀里，却还要假装出一万分的不情愿，多矛盾啊。
人多矛盾啊。
这一刻，好像一切都有了答案，那个男生不过是另一个李子怡，而李子怡不过是千万个李子怡中的一个罢了。他们口是心非，他们欲迎还拒，他们都变得不再像自己。
姜亿突然觉得我们都好虚假，男生不敢堂堂正正地把漫画书双手奉上，李子怡不敢说出那句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的“圣诞快乐”，就像她从来不敢承认其实她很想得到老师的认同和称赞，不敢像姜海一样理直气壮地伸出手说“我要这个”，更不敢不顾一切地冲到妈妈面前说，我希望你也能爱我。
相比他们，姜亿是一个更擅长克制的人。
小时候舅舅舅妈带她和其他小朋友去游乐场，过山车的票只剩下了一张，姜亿明明很想再次体验呼啸而过的速度与激情，却在舅舅第一个问她的时候，表情平静地告诉舅舅：“我不想玩了。”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害怕和其他的小朋友起争执，害怕自己“抢占了先机”，就算其他的小朋友想玩，舅舅也会客气着把这个唯一的机会让给她。
还有外婆全家出动一起去吃肯德基的时候，她的眼神焦灼在买套餐能附赠的玩具上，久久移不开。
可是当周序问她：“你想要那个吗？”
她垂下眼，摇了摇头。
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她好像无师自通就学会了客气，学会了假客套，学会了压抑自己的欲望。她不争不抢乖巧行事，只是因为寄人篱下的她很早就懂得，没有人有义务要为她的喜欢买单。
可是在这样的失落中，姜亿也会升起小小的羡慕，他们，好像都有一个喜欢的人存在，都在为自己的“喜欢”付出点什么，尽管那么委婉。
喜欢一个人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姜亿重新坐回座位，低下头，任由自己沉浸在复杂的题海中。
第二天，蒋熠姗姗来迟，踏进教室的脚步正正好好卡上了早读的铃声。
经过方子洛的座位，教室里毫无预兆地响起了方子洛惊天地泣鬼神的笑声，全班同学的目光像激光一样打在他的身上。
他夸张地捂着肚子，对着蒋熠竖起大拇指：“蒋总，您的烟熏妆太好看，太适合你了。”
蒋熠黑着脸，在此起彼伏的打趣中，默默坐到了座位上。
隔壁班已经响起了郎朗的读书声，英语课代表林嘉华走上讲台，把英语书卷成筒，一下一下敲着讲台，喊着“安静安静，早读了，大家拿出英语书”，及时制止了这场闹剧。
“textbook，textbook，conversation，conversation……”
在整齐的朗读声中，蒋熠耸拉着眼皮，躲在竖起的英语书后，毛茸茸的脑袋一点一点的。
好不容易熬到读完单词，他干脆趴在桌面上，呼吸平稳。上课铃响起，他在姜亿的提醒下强打起精神，整个人依旧昏昏沉沉，好像被抽走了灵魂。
姜亿看着他眼周浓重的灰色，忍不住问他：“你昨晚做贼去了？”
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口中慢慢飘出：“没，我昨晚等到十二点，吃了苹果许了愿，最后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
姜亿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睫毛随着眼皮的运动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形的弧线，然后，她突然趴在桌子上，双肩跟着剧烈抖动起来。
蒋熠一早上都无神的双眼终于染上了点情绪，从脖子红到耳朵，开口就是委屈巴巴：“你嘲笑我的童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那么好笑吗？”
回应他的是愈加难以自制的笑声。
蒋熠的脸终于由红转黑：“喂喂，别太过分啊。”
于是某人给足了面子，捂住了笑得发疼的肚子，那笑声也因为过于放肆而近乎失声。
在一个又一个投来的好奇目光中，蒋熠憋屈地趴回桌面，继续睡觉装死。
这些天的妈妈同样很温柔。她温声细语地同姜亿讲话，在饭桌上叮嘱她“多吃一点”，然后在姜亿起身收拾碗筷的时候把她推出餐厅，说“去看书，去看书，不用你洗”，又总在睡觉前跑进她的房间，轻声开口：“不要学太晚了，早点睡觉。”
这些话像是融进了夜色里，一圈一圈荡漾开来，惹得人心头发软。
姜亿总是不耐烦地回一句：“知道了。”可是上扬的语调怎么也掩盖不了她愉悦的心情。
前不久的万圣节，二十一班的同学们互相送起了糖果，各色各样的糖果塞满了同学们的课桌，大家一来二去，你来我往，最后，姜亿抽屉里的糖果堆成了小山。
其中有一种糖果，被彩色的透明糖纸包裹着，绚丽梦幻，味道却一言难尽。生产商显然懂得怎么迎合学生的喜爱，在卖相上下足了工夫，味道却变得无关紧要了起来。
姜亿知道，那些包装精致的糖果，总归是难逃闲置在家然后被无情抛弃的命运。
也许是平淡的学习生活，总需要一点能“添油加醋”的小波澜。一个月后的圣诞节夜，二十一班的同学又开始热火朝天地送起了苹果。
姜亿单手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同学送出一个包装精美的苹果，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姜亿没有追随这种传统的想法，可是在李子怡和蒋熠还有她的后桌都向她送出苹果，她不得不礼尚往来。
其实班上会交换苹果的大多是女生，所以当蒋熠抱着个苹果塞到她手里的时候，她觉得新奇。她举着那个用纸盒包装的暗红色蛇果，一时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说：“圣诞节，入乡随俗。”
姜亿其实很想问，入什么乡，随什么俗？但是江老师从教室前门走了进来，闹哄哄的教室瞬间安静了不少，紧接着预备铃在整个校园的上空环绕。
几个苹果在讲台上一字排开，老江瞅见它们，顿时喜笑颜开：“小兔崽子们，还挺有良心的。”
高一宁在下面起哄：“那可不。”
老江问：“高一宁，是你送的吗？”
“不是。”高一宁的语气理直气壮得有些欠揍。
老江怒从中来：“那你得意个什么劲？”
全班大笑。
姜亿买了三个苹果，可是她故意没有把蒋熠的那个给他，而是把它藏在桌洞的深处，谁叫他昨天把她最爱的圆珠笔拆了，圆珠笔因为丢失了零件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样子。
“喂喂喂，你什么意思？你都送给李子怡他们了，我的苹果呢？”蒋熠伸着脖子，气愤地用指关节敲着姜亿的桌子。
姜亿翻着课本，回得漫不经心：“可能还在来找你的路上吧。”
“你骗鬼吧。”他说完傲娇地起身，出教室透风去了。
趁着大课间的功夫，姜亿也起身去了趟厕所。走回座位，目光刚从隔壁组“互殴”的男同学身上收回，就触及李子怡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还有蒋熠桌子上多出来的深红色苹果。
李子怡神色慌张，连手脚都无处安放。
姜亿呆住，心底却也不由得跟眼前的人一样紧张起来，只是，她为什么要紧张？被抓包的人又不是她？
“你们在干什么？”
姜亿觉得，这一切已经够戏剧了，更戏剧的是，当事人就站在姜亿的身后，冷不丁地问出了这句话。
蒋熠拿起那个包装得过分精致的蛇果，问李子怡：“你的？”
姜亿不知道李子怡的心里经过了怎样的百转回肠，才故作轻松地说：“不是……不是啊，我就看这包装挺好看的，想观摩观摩，这应该是……姜亿送你的吧。”
姜亿惊愕地看过去，眼里是李子怡绞在一起的手指和红透的脸颊，心下了然。
而那个还一无所知的人随即惊喜地看向自己：“是你送我的？”姜亿觉得蒋熠的眼里可能藏了两个激光。
姜亿没有回答他，因为她的注意力全都在李子怡的身上，看着她低着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姜亿突然觉得很难受。
那个被人所眷顾的二傻子，开心地捧着收到的苹果，丢下一句“你还是有点良心的”，就沉浸在莫名其妙的喜悦之中。
而本该闪亮登场的角色，落寞地退回到自己的舞台，低着头，像是一只灰扑扑的被打败了的小麻雀。
她突然想起五年级的时候，一个男生新买来漫画书，顾佳嘉笑嘻嘻地去抢，男生也是笑眯眯地把着书，就是不肯松手。最后一来二去，还是被顾佳嘉得了逞。姜亿那时候不懂，男生的嘴角明明都要咧到天上了，明明恨不得把书塞到顾佳嘉的怀里，却还要假装出一万分的不情愿，多矛盾啊。
人多矛盾啊。
这一刻，好像一切都有了答案，那个男生不过是另一个李子怡，而李子怡不过是千万个李子怡中的一个罢了。他们口是心非，他们欲迎还拒，他们都变得不再像自己。
姜亿突然觉得我们都好虚假，男生不敢堂堂正正地把漫画书双手奉上，李子怡不敢说出那句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的“圣诞快乐”，就像她从来不敢承认其实她很想得到老师的认同和称赞，不敢像姜海一样理直气壮地伸出手说“我要这个”，更不敢不顾一切地冲到妈妈面前说，我希望你也能爱我。
相比他们，姜亿是一个更擅长克制的人。
小时候舅舅舅妈带她和其他小朋友去游乐场，过山车的票只剩下了一张，姜亿明明很想再次体验呼啸而过的速度与激情，却在舅舅第一个问她的时候，表情平静地告诉舅舅：“我不想玩了。”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只是害怕和其他的小朋友起争执，害怕自己“抢占了先机”，就算其他的小朋友想玩，舅舅也会客气着把这个唯一的机会让给她。
还有外婆全家出动一起去吃肯德基的时候，她的眼神焦灼在买套餐能附赠的玩具上，久久移不开。
可是当周序问她：“你想要那个吗？”
她垂下眼，摇了摇头。
生活在这个世界里，她好像无师自通就学会了客气，学会了假客套，学会了压抑自己的欲望。她不争不抢乖巧行事，只是因为寄人篱下的她很早就懂得，没有人有义务要为她的喜欢买单。
可是在这样的失落中，姜亿也会升起小小的羡慕，他们，好像都有一个喜欢的人存在，都在为自己的“喜欢”付出点什么，尽管那么委婉。
喜欢一个人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姜亿重新坐回座位，低下头，任由自己沉浸在复杂的题海中。
第二天，蒋熠姗姗来迟，踏进教室的脚步正正好好卡上了早读的铃声。
经过方子洛的座位，教室里毫无预兆地响起了方子洛惊天地泣鬼神的笑声，全班同学的目光像激光一样打在他的身上。
他夸张地捂着肚子，对着蒋熠竖起大拇指：“蒋总，您的烟熏妆太好看，太适合你了。”
蒋熠黑着脸，在此起彼伏的打趣中，默默坐到了座位上。
隔壁班已经响起了郎朗的读书声，英语课代表林嘉华走上讲台，把英语书卷成筒，一下一下敲着讲台，喊着“安静安静，早读了，大家拿出英语书”，及时制止了这场闹剧。
“textbook，textbook，conversation，conversation……”
在整齐的朗读声中，蒋熠耸拉着眼皮，躲在竖起的英语书后，毛茸茸的脑袋一点一点的。
好不容易熬到读完单词，他干脆趴在桌面上，呼吸平稳。上课铃响起，他在姜亿的提醒下强打起精神，整个人依旧昏昏沉沉，好像被抽走了灵魂。
姜亿看着他眼周浓重的灰色，忍不住问他：“你昨晚做贼去了？”
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口中慢慢飘出：“没，我昨晚等到十二点，吃了苹果许了愿，最后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了。”
姜亿瞪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睫毛随着眼皮的运动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形的弧线，然后，她突然趴在桌子上，双肩跟着剧烈抖动起来。
蒋熠一早上都无神的双眼终于染上了点情绪，从脖子红到耳朵，开口就是委屈巴巴：“你嘲笑我的童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那么好笑吗？”
回应他的是愈加难以自制的笑声。
蒋熠的脸终于由红转黑：“喂喂，别太过分啊。”
于是某人给足了面子，捂住了笑得发疼的肚子，那笑声也因为过于放肆而近乎失声。
在一个又一个投来的好奇目光中，蒋熠憋屈地趴回桌面，继续睡觉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