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把一切安排好，有序地向前推进着。
一个演讲比赛，不会改变任何东西，从那短暂的插曲中抽身而出，江城中学的每一个人，依旧铆着一股劲，朝着那个名叫高考的方向冲刺而去。
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他们这群人，被狠狠钉死在读书这条路上，习惯了不再问“为什么”，习惯了拖着疲惫的身躯匍匐前行。
姜亿不知道高考的身后，是不是藏着她想要的答案。她也不知道完成了高考这项使命，能不能把丢失的那些热情、好奇心还有感受力重新找回来。
江城的寒冬到来了。
这对于每天在上学放学的路上风里来雨里去的学生们是一个噩耗，寒风刺骨，真的不是说说而已。裸露在外的皮肤，每每被风刮过，都像刀割般。况且江城中学的冬季校服和春秋两季通用，只有冷到没有办法，学校才会允许学生在校服外面套外套。
每到这时，教室门窗紧闭，同学们都不愿意走出教室活动，室内室外形成冰火两重天，窗子的玻璃上常蒙着一层水汽。
胡亦枫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好想裹着我的大棉被来学校。”
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三班的同学都开始不约而同地期待寒假的到来。可寒假真的到来时，却又为那短到不能再短的假期大失所望。
离校的那天，陆之洲早早地等在三班门口，抱着林嘉华的一摞书，林嘉华站在他旁边，笑着对姜亿说再见。
放假后的姜亿，除了参加必要的家庭聚餐，鲜少出门。也许是良心发现，各科老师鲜有地没有布置假期作业，闲来无事之下，姜亿用五天时间刷完了一本数学套卷，又看完了那本闲置在床头许久的《莎士比亚四大悲喜剧》。
吃完晚饭，书荒了的她向妈妈要了钱，决定去书店淘书，顺便出门散个步。
南方的冬天向来凛冽，夜晚更甚，从家走到公交站，身子才慢慢暖和起来，只是耳朵和鼻头都泛起了红。
去新华书店需要坐二十分钟的公交车，因为放假又是晚上，公交车的人寥寥无几。
姜亿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戴上耳机，侧头靠在玻璃窗上，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街景。以这样的视角，城市的霓虹灯，快速后退的人群，总给人一种看电影镜头的错觉。
她也喜欢观察那些和她一起短暂地停留在这个狭窄空间的其他乘客，左手边的姐姐怀里抱着镶钻的斜挎包，从姜亿上车开始就一直在睡觉，周身的疲惫无所隐藏，穿着衬衫和西装的叔叔斯文儒雅，专注地盯着手机里的照片，从中心医院站上车的老奶奶手里提着影像报告，站在前门许久才从口袋中取出一枚硬币。
姜亿喜欢凭空想象这些截然不同的角色的故事，睡觉的姐姐一定在朝着某个目标努力，下班的叔叔也许正赶着回家和妻子儿女相聚，独自看病的老奶奶，那张沧桑的脸下会藏着怎样的孤独。
公交车停了又动，轰隆隆地像一台时光机器，载上形形色色的人，带着他们奔向各方。
“时间向前走，一定只有路口没有尽头”，耳机里的歌手才唱到这句，公交车一个刹车，停在了胜利路。
手指从书架的一边滑到另一边，取出一本被塑料膜包着的崭新书本，从封面、书名还有简介中想象完整的故事，是姜亿选书时最大的乐趣。等她选好书，付完账走出书店，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
路过小吃店，还在犹豫买牛肉饼还是烤肠的时候，一个人走到她的旁边，歪着头打量她。
“妹妹，真的是你啊。”
徐因俊一脸惊喜地对着姜亿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还有两边的酒窝。
姜亿也同样惊讶，慢几拍的她才想起来徐因俊上的艺术学校就在新华书店附近，她很快露出笑容，礼貌喊人：“因俊哥。”
他看了看姜亿手里的书，又看了看一旁的书店，问她：“来这买书？”
“嗯。”
“嗯，那你要早点回家哦。”他抬起手摸姜亿的头，好像面前的人是一个几岁的孩童。姜亿不知道是不是无论她多大，在绝对的年龄差面前，徐因俊和周序是不是都只把她当成一个孩子。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浅笑着说：“好。”
然而那个才转过身的人又顿在原地，没一会就重新转过头：“妹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
姜亿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跟着徐因俊一起进了银鼎，也许是因为他不由分说就把姜亿拉上了车，也许是因为他那句“周序也在哦”。
可是跟着服务生进了包间，她才发现今天晚上是他们组团给人庆祝生日，因为整个包间都被气球和彩带包围着，沙发后面的墙壁贴着彩纸做成的“HAPPY BIRTHDAY”，茶几上还放着一个精致的蛋糕，蛋糕上的小王子面对着他的玫瑰，眼睛里都是深情。
徐因俊把她交给了一个漂亮姐姐，就急匆匆地走出包厢打电话。
“小妹妹，你是徐因俊的妹妹吗？”那个姐姐看着她，跟徐因俊摸她头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嗯。”
姜亿接过她好不容易从一堆酒中翻出的饮料，什么都没解释。
“那你在这坐一会儿，我去那边准备准备，待会一起吃蛋糕。”
姜亿点了点头。
漂亮姐姐走到包间角落的小桌子旁，和另一些忙着吹气球的人，筹划着待会的惊喜派对。
“静怡，待会他进来的时候，男生们就负责放礼炮，你就端着生日蛋糕走过来，然后大家一起唱生日歌，你觉得怎么样？”
漂亮姐姐叫静怡，此时此刻却有些害羞：“你说他会喜欢这样的吗？”
“怎么不会，你的诚意这么满。”
姜亿就坐在沙发的角落，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他们是周序的同学或者朋友，身上都被时间雕刻上了属于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气质，自信、成熟，可以轻松自然地谈笑风生，姜亿也说不上来。
她突然很想离开这里。
可是她才站起身，漂亮姐姐就有些激动又不知所措地握着手机：“他来了，他来了。”
“啪嗒”一声，不知道是谁把灯关了，整个包间一下子陷入了一片黑暗，直到门再次打开，走廊的灯光从半开的门缝挤了进来。
“Surprise！”几个礼炮突然在空中炸开，姜亿被吓了一跳。
花花绿绿的彩带在空中纷纷扬扬，周序被结结实实围在众人之间，其中一些彩带和彩色纸片落在他的头上、衣服上。
漂亮姐姐双手捧着蛋糕，烛光在这个昏暗的空间里摇曳，印在她娇羞的脸庞上，分外旖旎。
姜亿没有看到此时此刻周序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众人齐声唱着生日歌，簇拥着他走到包间的中央时，他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对着跳跃的烛光，双手合十。
一个女生在后退时不小心撞到了一直愣在原地的姜亿，这才把她从神游的状态中拉了回来。女生脸上满是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姜亿有些勉强地笑了出来，说没关系。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认识周序那么多年，却从来都不知道他的生日，那一刻，姜亿才陡然意识到，自已执拗地从别人身上渴求爱，苛责他们的漫不经心时，又是以怎样漫不经心的姿态对待朋友、亲人。
周序的同学和他一样，自信大方，女生大方美丽，那展现出来的东西跟阅历、见识息息相关，姜亿甚至觉得，无论她怎么努力，她都无法和周序站在相同的高度，因为在她成长的同时，周序也会见到更多的人和事。所以无论如何，姜亿对周序来说，就只会是一个小孩子。
姜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在意这个。
她可以很好地掩饰，把慌张、新奇和艳羡都藏在背后，却怎么也躲不过心里那份苦涩的失落。
所以她像进来时一样，又稀里糊涂地走出包间，穿过那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的镜子里映射出她颓丧的模样，姜亿盯着镜子里那个和她一样的小女孩，有些不明白，你到底在沮丧什么？
她突然想起周序上大学拖着行李箱离开时，她看着舅舅的车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转角，突然感到一股无以言喻的失落。
周序，你能不能等等我，能不能停下来，稍微等等我。姜亿想要追上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追上去，几欲踏出的步子，还是在一次一次的犹豫中作罢。
到现在她好像才清醒过来，姜亿有自己的战场，周序也有自己的世界。
一走出银鼎，冷热交替之下，姜亿冷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掏出手机，小小地犹豫之后还是给徐因俊发了消息。
这里是靠近市中心的商业区，到处都是热闹非凡的景象，无处不在的彩色灯光把这座城市照得灯火通明。
姜亿抬头望天，无比惆怅地叹出一口气。
抬脚还没走出几步，有些急促的声音就从背后响起：“姜亿。”
是周序。他的黑色长羽绒服揽在臂弯里没有穿，身上是宝蓝色的毛衣。
姜亿不明白，周序为什么出现在这。
他慢慢走过来，然后站定，把手里提着的袋子伸到姜亿面前，里面装的正是姜亿新买的那两本书。
“你的东西不要了？”他嘴里冒出的热气缓缓向上升起。
姜亿没吭声，低头盯着他拎袋子的手，骨节分明且修长。好一会儿，才想起要掏出缩在衣兜里的手，接过袋子，可是她的手指还没碰到袋子，周序的手就先她一步收了回去。
姜亿顺着他的动作抬起头，直直撞上了周序的目光，安静中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姜亿莫名有些慌张。
“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姜亿眼神躲闪：“我……我该回家了，晚回去我妈该说我了。”
姜亿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愿意被别人当做小孩的自己，行为举止表现得却与小孩无二，连一个谎言都撒得这样心虚。
周序很轻地笑了一下，套起他的外套，手揣进衣兜，书袋挂在他右手手腕上，说：“行，我送你回家。”然后自顾自地朝着刚亮起绿灯的人行道方向走去。
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的姜亿连忙追了上去，周序的步子有些大，她必须快步才能跟上：“你出来没有关系吗？那么多人，都是来给你过生日的。”
“没关系，我本来就不过生日。”
可是姜亿想问的不是这个，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叫静怡的漂亮姐姐略带羞涩的面孔，小王子离开B612星球游历四方时，玫瑰忧郁地对着日落，该有多么的寂寞。
像是王子扔下舞台上光彩夺目的公主，率先离了台。
姜亿心头有莫名的负罪感一丝丝渗了出来，她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周序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头：“想什么呢？认真看路。”
“那个静怡姐姐是不是喜欢你？”这句话在她心里憋了一路，愣是没有问出口。
她想起六年级那个可可姐姐，那时的她八卦地揶揄周序“她是不是喜欢你呀”，姜亿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自己却问不出来了，她的内心无比矛盾，一边好奇，却又难以启齿。
周序已经二十一岁了，但模样一如少年时期，好像一直停留在记忆中，从来没有变过。挺拔的身体像一棵不断向上伸展的大树，清清冷冷地立在那，让人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他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可是姜亿就是莫名觉得，他好遥远好遥远。
一个演讲比赛，不会改变任何东西，从那短暂的插曲中抽身而出，江城中学的每一个人，依旧铆着一股劲，朝着那个名叫高考的方向冲刺而去。
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他们这群人，被狠狠钉死在读书这条路上，习惯了不再问“为什么”，习惯了拖着疲惫的身躯匍匐前行。
姜亿不知道高考的身后，是不是藏着她想要的答案。她也不知道完成了高考这项使命，能不能把丢失的那些热情、好奇心还有感受力重新找回来。
江城的寒冬到来了。
这对于每天在上学放学的路上风里来雨里去的学生们是一个噩耗，寒风刺骨，真的不是说说而已。裸露在外的皮肤，每每被风刮过，都像刀割般。况且江城中学的冬季校服和春秋两季通用，只有冷到没有办法，学校才会允许学生在校服外面套外套。
每到这时，教室门窗紧闭，同学们都不愿意走出教室活动，室内室外形成冰火两重天，窗子的玻璃上常蒙着一层水汽。
胡亦枫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好想裹着我的大棉被来学校。”
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三班的同学都开始不约而同地期待寒假的到来。可寒假真的到来时，却又为那短到不能再短的假期大失所望。
离校的那天，陆之洲早早地等在三班门口，抱着林嘉华的一摞书，林嘉华站在他旁边，笑着对姜亿说再见。
放假后的姜亿，除了参加必要的家庭聚餐，鲜少出门。也许是良心发现，各科老师鲜有地没有布置假期作业，闲来无事之下，姜亿用五天时间刷完了一本数学套卷，又看完了那本闲置在床头许久的《莎士比亚四大悲喜剧》。
吃完晚饭，书荒了的她向妈妈要了钱，决定去书店淘书，顺便出门散个步。
南方的冬天向来凛冽，夜晚更甚，从家走到公交站，身子才慢慢暖和起来，只是耳朵和鼻头都泛起了红。
去新华书店需要坐二十分钟的公交车，因为放假又是晚上，公交车的人寥寥无几。
姜亿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戴上耳机，侧头靠在玻璃窗上，看着窗外不断变换的街景。以这样的视角，城市的霓虹灯，快速后退的人群，总给人一种看电影镜头的错觉。
她也喜欢观察那些和她一起短暂地停留在这个狭窄空间的其他乘客，左手边的姐姐怀里抱着镶钻的斜挎包，从姜亿上车开始就一直在睡觉，周身的疲惫无所隐藏，穿着衬衫和西装的叔叔斯文儒雅，专注地盯着手机里的照片，从中心医院站上车的老奶奶手里提着影像报告，站在前门许久才从口袋中取出一枚硬币。
姜亿喜欢凭空想象这些截然不同的角色的故事，睡觉的姐姐一定在朝着某个目标努力，下班的叔叔也许正赶着回家和妻子儿女相聚，独自看病的老奶奶，那张沧桑的脸下会藏着怎样的孤独。
公交车停了又动，轰隆隆地像一台时光机器，载上形形色色的人，带着他们奔向各方。
“时间向前走，一定只有路口没有尽头”，耳机里的歌手才唱到这句，公交车一个刹车，停在了胜利路。
手指从书架的一边滑到另一边，取出一本被塑料膜包着的崭新书本，从封面、书名还有简介中想象完整的故事，是姜亿选书时最大的乐趣。等她选好书，付完账走出书店，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
路过小吃店，还在犹豫买牛肉饼还是烤肠的时候，一个人走到她的旁边，歪着头打量她。
“妹妹，真的是你啊。”
徐因俊一脸惊喜地对着姜亿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还有两边的酒窝。
姜亿也同样惊讶，慢几拍的她才想起来徐因俊上的艺术学校就在新华书店附近，她很快露出笑容，礼貌喊人：“因俊哥。”
他看了看姜亿手里的书，又看了看一旁的书店，问她：“来这买书？”
“嗯。”
“嗯，那你要早点回家哦。”他抬起手摸姜亿的头，好像面前的人是一个几岁的孩童。姜亿不知道是不是无论她多大，在绝对的年龄差面前，徐因俊和周序是不是都只把她当成一个孩子。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浅笑着说：“好。”
然而那个才转过身的人又顿在原地，没一会就重新转过头：“妹妹，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玩？”
姜亿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跟着徐因俊一起进了银鼎，也许是因为他不由分说就把姜亿拉上了车，也许是因为他那句“周序也在哦”。
可是跟着服务生进了包间，她才发现今天晚上是他们组团给人庆祝生日，因为整个包间都被气球和彩带包围着，沙发后面的墙壁贴着彩纸做成的“HAPPY BIRTHDAY”，茶几上还放着一个精致的蛋糕，蛋糕上的小王子面对着他的玫瑰，眼睛里都是深情。
徐因俊把她交给了一个漂亮姐姐，就急匆匆地走出包厢打电话。
“小妹妹，你是徐因俊的妹妹吗？”那个姐姐看着她，跟徐因俊摸她头时的眼神如出一辙。
“嗯。”
姜亿接过她好不容易从一堆酒中翻出的饮料，什么都没解释。
“那你在这坐一会儿，我去那边准备准备，待会一起吃蛋糕。”
姜亿点了点头。
漂亮姐姐走到包间角落的小桌子旁，和另一些忙着吹气球的人，筹划着待会的惊喜派对。
“静怡，待会他进来的时候，男生们就负责放礼炮，你就端着生日蛋糕走过来，然后大家一起唱生日歌，你觉得怎么样？”
漂亮姐姐叫静怡，此时此刻却有些害羞：“你说他会喜欢这样的吗？”
“怎么不会，你的诚意这么满。”
姜亿就坐在沙发的角落，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他们是周序的同学或者朋友，身上都被时间雕刻上了属于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气质，自信、成熟，可以轻松自然地谈笑风生，姜亿也说不上来。
她突然很想离开这里。
可是她才站起身，漂亮姐姐就有些激动又不知所措地握着手机：“他来了，他来了。”
“啪嗒”一声，不知道是谁把灯关了，整个包间一下子陷入了一片黑暗，直到门再次打开，走廊的灯光从半开的门缝挤了进来。
“Surprise！”几个礼炮突然在空中炸开，姜亿被吓了一跳。
花花绿绿的彩带在空中纷纷扬扬，周序被结结实实围在众人之间，其中一些彩带和彩色纸片落在他的头上、衣服上。
漂亮姐姐双手捧着蛋糕，烛光在这个昏暗的空间里摇曳，印在她娇羞的脸庞上，分外旖旎。
姜亿没有看到此时此刻周序的脸上是什么表情，只是众人齐声唱着生日歌，簇拥着他走到包间的中央时，他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对着跳跃的烛光，双手合十。
一个女生在后退时不小心撞到了一直愣在原地的姜亿，这才把她从神游的状态中拉了回来。女生脸上满是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姜亿有些勉强地笑了出来，说没关系。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认识周序那么多年，却从来都不知道他的生日，那一刻，姜亿才陡然意识到，自已执拗地从别人身上渴求爱，苛责他们的漫不经心时，又是以怎样漫不经心的姿态对待朋友、亲人。
周序的同学和他一样，自信大方，女生大方美丽，那展现出来的东西跟阅历、见识息息相关，姜亿甚至觉得，无论她怎么努力，她都无法和周序站在相同的高度，因为在她成长的同时，周序也会见到更多的人和事。所以无论如何，姜亿对周序来说，就只会是一个小孩子。
姜亿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在意这个。
她可以很好地掩饰，把慌张、新奇和艳羡都藏在背后，却怎么也躲不过心里那份苦涩的失落。
所以她像进来时一样，又稀里糊涂地走出包间，穿过那条长长的走廊，走廊尽头的镜子里映射出她颓丧的模样，姜亿盯着镜子里那个和她一样的小女孩，有些不明白，你到底在沮丧什么？
她突然想起周序上大学拖着行李箱离开时，她看着舅舅的车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转角，突然感到一股无以言喻的失落。
周序，你能不能等等我，能不能停下来，稍微等等我。姜亿想要追上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追上去，几欲踏出的步子，还是在一次一次的犹豫中作罢。
到现在她好像才清醒过来，姜亿有自己的战场，周序也有自己的世界。
一走出银鼎，冷热交替之下，姜亿冷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掏出手机，小小地犹豫之后还是给徐因俊发了消息。
这里是靠近市中心的商业区，到处都是热闹非凡的景象，无处不在的彩色灯光把这座城市照得灯火通明。
姜亿抬头望天，无比惆怅地叹出一口气。
抬脚还没走出几步，有些急促的声音就从背后响起：“姜亿。”
是周序。他的黑色长羽绒服揽在臂弯里没有穿，身上是宝蓝色的毛衣。
姜亿不明白，周序为什么出现在这。
他慢慢走过来，然后站定，把手里提着的袋子伸到姜亿面前，里面装的正是姜亿新买的那两本书。
“你的东西不要了？”他嘴里冒出的热气缓缓向上升起。
姜亿没吭声，低头盯着他拎袋子的手，骨节分明且修长。好一会儿，才想起要掏出缩在衣兜里的手，接过袋子，可是她的手指还没碰到袋子，周序的手就先她一步收了回去。
姜亿顺着他的动作抬起头，直直撞上了周序的目光，安静中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姜亿莫名有些慌张。
“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姜亿眼神躲闪：“我……我该回家了，晚回去我妈该说我了。”
姜亿不知道为什么一直不愿意被别人当做小孩的自己，行为举止表现得却与小孩无二，连一个谎言都撒得这样心虚。
周序很轻地笑了一下，套起他的外套，手揣进衣兜，书袋挂在他右手手腕上，说：“行，我送你回家。”然后自顾自地朝着刚亮起绿灯的人行道方向走去。
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的姜亿连忙追了上去，周序的步子有些大，她必须快步才能跟上：“你出来没有关系吗？那么多人，都是来给你过生日的。”
“没关系，我本来就不过生日。”
可是姜亿想问的不是这个，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个叫静怡的漂亮姐姐略带羞涩的面孔，小王子离开B612星球游历四方时，玫瑰忧郁地对着日落，该有多么的寂寞。
像是王子扔下舞台上光彩夺目的公主，率先离了台。
姜亿心头有莫名的负罪感一丝丝渗了出来，她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周序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头：“想什么呢？认真看路。”
“那个静怡姐姐是不是喜欢你？”这句话在她心里憋了一路，愣是没有问出口。
她想起六年级那个可可姐姐，那时的她八卦地揶揄周序“她是不是喜欢你呀”，姜亿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的自己却问不出来了，她的内心无比矛盾，一边好奇，却又难以启齿。
周序已经二十一岁了，但模样一如少年时期，好像一直停留在记忆中，从来没有变过。挺拔的身体像一棵不断向上伸展的大树，清清冷冷地立在那，让人想靠近又不敢靠近，
他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可是姜亿就是莫名觉得，他好遥远好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