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一瞬之间的感觉,也是细水长流堆叠起来的深情厚谊。可是时光交给她的,只有一份潦草的答卷。

    后来的姜亿想,也许她心底那份微弱的期盼,就是在这样细水长流的冷漠中一点点被浇灭。

    姜亿家过年一直都有一个不变的传统,每家每户都要在年后请客吃饭。从大年初二开始,姜亿家里的锅就没有揭开过,中午在这个伯伯家吃完午饭,晚上又去酒店赴某个舅爷的宴,这样的日子往往会一直持续到元宵。

    今天做东的人是二舅舅和小舅舅,姜亿和姜海早上九点就到了外婆家,大人们很早就在厨房里忙开了。姜海去了四楼,和林辰打游戏,姜亿靠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无聊地看着电视。

    才吃完晚饭,吃饱喝足的林念序拉着姜亿的手往门口拖,口齿不清地嘟囔道:“我要车车,我要坐小车车。”自从姜亿带林念序坐了广场的玩具车,他就对之欲罢不能。

    无奈之余,周序给上蹿下跳的林念序围好围巾,戴好毛茸茸的帽子,牵起他肉嘟嘟的小手,一起出了门。

    “叔叔,买朵玫瑰花吧。”

    情人节的晚上向来很热闹,年轻的小情侣手挽着手,女生的怀里大多捧着数量不等的玫瑰,鲜艳的红色娇媚得不像样。

    看准商机的人在广场或拎着插满鲜花的小篮子,或在某个人群密集的地方摆摊,出售十块钱一朵的玫瑰花。

    其中一个卖花的小女孩热情地拦住周序:“叔叔,买朵玫瑰花吧。”

    “噗”,猝不及防听到这声清脆的“叔叔”,姜亿看着周序着实有些勉强的笑容,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她恶由心生,弯下腰,对着编着麻花辫的小妹妹说:“小妹妹,虽然这个叔叔孩子都有了,但是你不能叫他叔叔哦。这个叔叔好面子,不喜欢别人把他叫老,你得叫他哥哥他才会买你的花。”

    小姑娘眼睛眨呀眨,虽然年纪小,但机灵得立刻心领神会,脆生生地重复道:“哥哥,买朵玫瑰吧。”

    周序啼笑皆非地盯着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人,从口袋掏出三十块钱,买了三朵玫瑰,小姑娘顿时喜笑颜开。

    姜亿还沉浸在刚才胡编乱造的得意之中,牵着林念序逃一般往前走,生怕被后面的人逮到秋后算账。

    刚想回头看看周序什么反应,三朵鲜艳的玫瑰花就落入了她怀里。

    姜亿有些懵,直到手臂上传来一股力,她的视线从花瓣上移到了面前的小孩身上,林念序踮起脚,扒拉着姜亿的手臂,好奇地观察着她怀里的花。

    “我也要花花。”

    姜亿才如梦初醒一般,把花递给了林念序。

    二月十五号就是学校开学的日子,为了赶进度,把整个高三作为总复习空出来,各科老师上课上得火急火燎。

    偶然在楼梯遇到姜莱,她有几分绝望地抱怨,走一会儿神,整节课都像是在坐飞机。

    姜亿和姜莱从来都不谈论学习,姜亿在江城中学数一数二的高分班,姜莱在普通班,还是普通班里的最末端,同岁又同在一所学校的她们难免被拿来比较。而在这个学习可以代表一切的世道里,好成绩轻而易举就能刺伤人。

    成绩好不是错,成绩好却不够谦逊就是一种错。所以姜亿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话题,生怕自己泄露哪怕一丝半点能够被理解为优越感的东西。她和姜莱默契地,闭口不谈任何关于学习的话题,才能勉强平衡彼此那颗敏感的心。

    此时姜亿却不知道该对这突如其来的抱怨作何反应,所以只是轻笑一下,说:“是啊。”

    也许是没有得到期望中的安慰,姜莱有些失望地扭过头,不再说话。

    新的一学期,似乎察觉到班上气氛异常的老曾,口号从原来的“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变成了“防火防盗防恋爱”。

    班会课上,他背着手,不厌其烦地给三班的学生分享那些下场悲惨的早恋事例,什么以前的学生高三因为谈恋爱成绩直线下降,什么班上的好几对情侣毕业后一年两年迟早会分手,企图用这些悲伤的案例,掐灭这群荷尔蒙正浓的学生春心萌动的火焰。

    林嘉华偏不信邪,低着头小声嘀咕:“谁说在一起就一定不会长久?”

    一旁的姜亿忍住了没笑。

    姜亿觉得自己和大多数女生好像都格格不入,她没有那种只要一提起某个明星的名字就接近疯狂的热情,娱乐八卦丝毫不感兴趣,她也无法做到像很多女生会做的那样,拉着好朋友的手,或是亲密地挽着手臂,抱怨作业好多题目好难。

    可是这些姜亿无法做出的事情,林嘉华都做了。她会强硬地拉着姜亿一起去上厕所,蹦蹦跳跳挽手去上体育课,或者拖着姜亿一起去办公室干苦力,有愁说愁,有怨说怨,感情直白得像一条单行道。

    所以她对陆之洲的喜欢,见到他的喜不自胜,时不时的羞怯,都溢于言表,无需解读。

    姜亿曾经不理解文章中写道的“他看向那里时,眼里有光在闪烁”,姜亿觉得这样夸张的手法有些过于夸张了,眼睛里是有激光吗,还会发光。

    后来她才知道,神经心理学家通过研究发现,当一个人见到有好感的人时,眼球变得更湿润,能折射出更多的光亮。

    可是她还是有些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因为另一个人一个平平常常的笑,就像得到了全世界般雀跃。

    疑惑之余,也会升起一丝羡慕。

    不管是把英语材料搬到七班,拉住教室门口的同学说一句“同学,麻烦帮我叫一下陆之洲”,然后在七班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郑重其事地把材料交到陆之洲的手中,还是陆之洲懒懒散散地靠在走廊围墙上,安静地等待被化学老师拖堂的林嘉华放学。

    姜亿不知道自己在羡慕什么,可是人不就是这样,莫名其妙的羡慕往往不是因为东西本身,而是因为别人拥有的东西自己却没有。

    她只是觉得,林嘉华很开心,也很幸福。

    三班的座位一个学期一个样,姜亿小组却一直维持原样。

    尽管姜亿会因为借出去的摘抄本变成掉页的“残次品”而大发雷霆,尽管胡亦枫每天都怨天怨地,求神拜佛却不愿意多做一张试卷,尽管小组每个人都备受毒舌徐凯的鞭笞,又尽管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排挤”组里的“毒舌妇”。

    林嘉华问徐凯化学老师上课讲的方程式怎么配,徐凯眉头一皱:“没听懂?你刚刚上课是在做梦?”

    记仇的林嘉华会偷偷把他球鞋鞋带绑在桌脚,看着他解鞋带逐渐暴跳如雷,破口大骂“我擦,你还打死结”,心里说不出的爽快。

    考试临时抱佛脚的胡亦枫总会收到同桌不留情面的亲切问候:“天资愚钝到你这种程度,佛祖见了你都得关上门。”

    所以徐凯的背后总会出现了类似于“检验合格”、“五毛一斤”的纸条。

    胡亦枫也喜欢漫画,偶尔上晚自习时,翻开他空白的卷子,就能发现底下藏着的《知音漫客》,那时自《斗罗大陆》退出连载后,姜亿再也没买过的漫画刊物。

    胡亦枫问姜亿:“你喜欢看什么漫画?”面对很多年来都会听到的类似的问题。

    女孩的眼眨了眨,回:“《斗罗大陆》。”

    十一岁的姜亿,喜欢《偷星九月天》胜过《斗罗大陆》,而十六岁的姜亿,只喜欢《斗罗》,再看《偷星》,无关喜欢,只是情怀。

    偷星的境界太高,它讲究大爱,崇尚救世的英雄,而斗罗,却为自私的小爱义无反顾地与世界对抗。普渡众生过于虚无缥缈,偏爱才显得诚恳真切。

    这样想着,姜亿终于觉得自己的思想觉悟有了几分坠入凡尘的意思。

    上高中以来,她已经很久都没有看漫画了。那一个个故事的主角,背负拯救世界使命的普通人,怀揣梦想成长前行的女孩,在异世界冒险的热血少年,一直安安静静地躺在某个角落,无人问津。

    姜妈妈禁止她看漫画书,禁止她看课外书,甚至管控她的社交活动,苦口婆心阻止她外出。姜妈妈对上了高中的姜亿没有任何家务上的要求,只希望姜亿能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她对姜亿温声细语,生怕惊扰了她的神经,可是这都仅仅存在于姜亿表现优异的时刻。

    成绩一旦下降,就会迎来一系列爱的鞭策,冷漠的神色,和无休无止的抱怨。

    “每天什么都不用干,让你考个好分数,很难吗?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要你有什么用?”

    长大后的姜亿麻痹自己,尽管还是会被这些尖锐的话语刺伤,却不再觉得委屈。

    她背过身,不去听不去看,也不再期望从他们身上得到那些得不到的东西。

    慢慢地,连迟钝的姜妈妈都清楚感知到了她和女儿之间的隔阂。面对彼此时,越来越不自然的神情,越来越说不出口的话,即使是必要的对话,也变得越来越简短。

    姜亿看着爸爸妈妈欲言又止,和尴尬的小动作,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快活,和悲哀。曾经对她的感情不屑一顾的他们,在意识到和女儿的疏远后,企图三言两语重新拉近彼此的距离,那未免也太天真了。

    然而这种企图修复关系的表现,也仅仅维持了很短很短的时间。经过一两次试探,父母示好的态度很快演变成生气和失望,觉得女儿不懂事,不尊重大人。

    “生你养你,你就是这么对你爸妈的?你个白眼狼。”

    这就是每天和她生活在一起的人,所谓的和她最亲近的人,说出来的话。

    姜亿是一个记忆力很不好的人。数学物理化学尚且还能靠理解融会贯通,但语文知识考验记忆力,看过三遍的成语她依旧记不住释义,文言词义看了就忘,初高中古诗文默写加起来一共七十七篇,即使背得滚瓜烂熟也依然会想不起“塞上燕脂凝夜紫”的燕到底是烟还是什么。

    明明花了那么多的时间背诵,却还是会在那些刁钻的字眼上出错,如此反复,那仅八分的古诗词默写成功让姜亿自暴自弃。

    然而这些最基础的东西,在语文老师的眼中是不用脑子的送分题,考试前,语文老师总是给三班的同学打预防针:“古诗词背诵这八分你们怎么也得拿下吧,死记硬背完全不用靠脑子的事情,要是在这给我丢分了,我饶不了你们。”

    “错一句,给我抄五十遍啊。”

    考完试,新鲜出炉的答题卡就夹在语文老师的腋下,他不紧不慢地走上讲台:“让我看看,这次考试谁的古诗词背诵没得满分。”

    翻卷子的声音伴随着阴冷的笑声:“呵呵,姜亿,徐凯,你们两个老油条,一个班级第三一个班级第十,我说你们两个什么时候能上点心,就是跟我的古诗词背诵过不去了是吧?”

    姜亿在全班的哄笑声中吸了吸鼻子,左手有些不自然地摸着自己的侧颈。

    小时候在公园散步,姜亿总是不走寻常路,好好的大路不走,偏要沿着崎岖不平的石子路走。

    这种行为在妈妈眼里纯粹就是脑子有坑:“好好的路不走,你为什么非要走那呢?那都是石头,还把你的鞋子弄得脏兮兮的,你图什么?”

    听话走回来的姜亿,没到一分钟,又情不自禁地往路边走。忍无可忍的姜妈妈最好还是一把揪住她的衣领,把人拽回了大路上。

    姜亿发现自己的骨子里有一股很欠收拾的叛逆,别人叫她往东,她偏要往西,别人叫她往西,哎,她偏要往东。所以在老师极力的劝说下,姜亿愈是坚定了自甘堕落的决心。

    因此,在大家普遍能得满分的古诗词上,徐凯和姜亿因为一个态度不端,一个心术不正,总是要丢那么几分。所以,他们自然而然成了老师眼中两根死性不改的老油条。

    月考考完,在古诗词背诵上失分的同学都被老师一个一个揪出来罚抄,姜亿的古诗词背诵错了三句,罚抄一百五十遍,徐凯错了两句,罚抄一百遍。

    抄完五十遍的徐凯,手已经酸痛异常,他踹了踹前面的凳子寻求安慰:“姜亿,抄多少遍了?”

    刚刚还怨气冲天好不容易整理好心情奋笔疾书的姜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别烦我。”

    徐凯直起身子倾身向前,姜亿的本子上黑色的笔记密密麻麻,目测抄了不超过三十遍,徐凯心满意足地坐回座位,嗯,没他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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