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五十，臧凉从床上醒来。
丝绒绿的窗帘厚重地把阳光拒绝在玻璃之外。
已经到了九月，气温早就从三十降到了二十出头，这种寒凉在清晨尤其之甚。
臧凉抬腿下床，把落到地面的毯子重新捡回床上，赤脚从红木地板走过，让脚心蔓延而上的冰冷驱散脑子里的混沌困意。
漱口，刷牙，清水洁面，泡沫从电动起泡器中打出，嗡鸣打破清晨的安静。
他让自己醒了醒神，然后去厨房开始煎蛋。
八点十一分。
蛋液在油锅里发出悦耳的滋溜声，边缘被高温立即煎得金黄。臧凉轻巧抬腕，让煎蛋在锅中跃起翻了个面，然后单手转身去取微波炉里刚刚热好的吐司。
八点二十做到餐桌，用餐刀涂抹花生酱，平静而安稳地开始进食。
他的生活就是如此这样，不需要被打扰，也不需要被打破。
直至一路到了芳睿办公室，他才终于被人从那种日常般的平静中拉了出来。
“臧凉——”秦萨是有点神经兮兮的，“你真是柴火鸡的老公？”
臧凉的大脑还真没办法迅速消化这个称呼。
他摁着眉心道：“就算是吧——”
“那你之前还说不认识，”秦萨道，“你怎么这么虚伪！”
臧凉无语：“我只是觉得要低调而已......我们之前也沟通过，她也不是喜欢大肆宣扬的人......”
“是吗？”秦萨还是十分怀疑，“要不是你昨天当着我们面把她牵走，我都要认定你在吹牛——”
臧凉非常头痛，因为秦萨这话让他不得不重新面对起自己跟蒋叁还要继续相处的问题。
所以这该怎么办呢？
他是个庸俗透顶的人，会为了脸皮这种浅薄的东西，把蒋叁当成夸耀的工具——
烂透了。
他坐回了自己的工位，打开昨天要写的那段代码，开始思考接下来优化的程序。
秦萨还是不依不饶：“柴老师今天还过来吗？她在这边呆多久？不对，如果你俩真结婚了，那她就是定居榕城啊！臧凉！我这周去你家玩吧——”
“什么就去我家玩——”臧凉让椅子迅速滑开，跟他拉开距离，“也不要过于热情好吗？”
“说到底你跟她到底是怎么成为夫妻的，”秦萨才不理他的反抗，“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真的理解你娶的人有多优秀吗？看看，看看这些签名，都是我这几年反复去漫展找她——”
金源的声音从走廊后面传来：“小游戏的开发后面我们要跟的就是系统和维护的问题了，只要18号之前视觉这边能全面定稿，基本上是没有问题的——”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肖贞誉笑道，“活动落地前我都会在这里配合你们的工作需求，柴老师今天下午就先回去把概念稿先完成，大概下周五可以把初稿给到。”
“是是是，”金源道，“辛苦柴老师特地跑一趟了，我们这边考虑不周，临时改题材，也让您多费心。”
蒋叁今天终于收拾了一下，被肖贞誉摁着去洗了澡，墨黑色的长发带着与生俱来的松散卷曲，因为刚刚吹干，变得比平时蓬松更多。
她这次来榕城计划非常匆忙，所以压根就没带什么行李，几乎可以说是只带了手机就上了飞机，因此今天出门直接穿了肖贞誉的衣服。偏偏肖贞誉是典型北方骨架，衣服套在蒋叁身上就显得松垮了许多，再衬上她那副时刻半死不活的眼神的凌乱卷曲的头发，整个人此刻浑身散发一种冷漠孤傲相当职场的寒冽。
肖贞誉知道她没睡醒，顺手拍了拍肩让她回应，她这才反应过来，礼貌笑道：“哪里，互相配合而已。”
秦萨在里面竖着耳朵听到了不少，立即紧张冲臧凉道：“柴老师下午就走啊？臧凉？！你们没住一起？”
臧凉觉得这人真是有点没边界感了，不过同时也对蒋叁昨天刚来今天就要走的操作表示迷惑不解。
再联系到昨晚两个人心照不宣的表现，他或许可以大胆去猜测是因为他的原因。
可是他并不想大胆去猜测。
巡视的人群在IT部门口停下了。
“那么，”金源道，“之后的事情就辛苦柴老师了，还要不要再介绍一下我们其他部门的——”
秦萨生怕错过这次机会就再抓不住了，立即假装接水拿了个保温杯走过去，装作惊讶道：“金总，这位是——”
金源简直莫名其妙，秦萨这小子向来对品牌的事毫无兴趣，今天竟然还破格走过来搭茬，真是有辱斯文。但他也知道接下来的事要麻烦IT，虽然他连IT组究竟有几个人，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还是会保持高层领导的表面亲和，礼貌道：“这是我们插画大赛特地请来的嘉宾评委。”
竟然也没打算去细细介绍，画外音就是别打听了赶紧滚吧。
秦萨非常不识趣，立即道：“柴老师吧，久仰久仰，一直都很钦佩您的大名，这次能来协助我们公司的活动，实在是受宠若惊啊，昨天匆匆见了一面，没来得及打招呼，今天正式介绍一下，我是IT二组的秦萨，也是臧凉的同事。”
肖贞誉被这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搞得一头雾水，转头去看蒋叁，意思什么情况。
蒋叁更是对昨天围绕在臧凉身边的路人毫无印象，但见他主动cue这个，想必又是臧凉的主意。本来她就有些莫名其妙于臧凉昨晚在公司同事面前跟她公然牵手离席，想想可能是虚荣心作祟。
自己被人这么明晃晃地当枪使，观感确实差劲。不过蒋叁此刻没有什么多余的力气再去计较这些，这次来榕城实在是各方面都倒霉透顶，让她觉得此地氛围绝对克她，于是只能保持明面友好，浅浅笑道：“幸会幸亏。”
竟然就这么再不想继续接话了。
臧凉被这气氛搞得头皮发麻，只想遁进地里。
金源倒是听他突然提到臧凉，这才想到昨晚的工作任务，于是也随便嘱咐了一句：“臧凉啊，你要记着这事，到时候我也会让老齐在周会上提一下的。”
臧凉随口答应了一声，金源毕竟只是品牌部的总监，离他们IT的管辖范围还远。臧凉向来不熟悉办公室政治，在蒋叁眼皮底下也不想显得自己对于这种事情过分殷勤。
蒋叁见他态度冷淡，也是觉得此行没什么太大的意思。于是直接跟他们说要先去收拾行李，准备回去。
金源也不多留，本想让人送她，她却摆手，表示不需要这么大的声势。
于是就跟昨天的突然出现一样，再次这么随意潇洒地走了。
臧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俩是不是吵架了，”秦萨偷偷摸摸地跑到他身边来，“我见这情况，你俩是还没公开？行啊你，够哥们，竟然只在我们面前官宣，怪不得以前我也没听说柴火鸡是已婚人士，想必她对外的形象也是单身吧？”
臧凉懒得理他，他却继续没话找话：“不过你俩如果这么常年异地分居，还是很容易出现问题的。别的不说，研发那姑娘叫什么来着？唐紫追你追得声势浩大啊，你就不怕你老婆发现？”
臧凉手指一僵，转头朝他正色道：“我警告你，这事别到处乱说，我跟唐紫什么事都没有。”
“确实什么事都没有，”秦萨道，“就是不主动不拒绝呗，成年人嘛，正常得很。”
蒋叁准时坐上了飞机。
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并不算长。她调整好了座椅靠背，从宽大的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了一本精简版的袖珍漫画，心猿意马地随意翻看起来。
落日的夕阳很美，猩红的光洒落在膝盖，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那道光斑，最终还是抬手，把隔板拉了下来。
然后戴上眼罩，让自己重新陷入短暂而珍贵的睡眠。
不知道睡了多久，飞机落地的轰鸣把她吵醒，她掀开眼罩，机舱内的灯已经全部打开。
“各位旅客，本次航班已经成功落地番广国际机场，请携带好您的行李背包，祝您旅途愉快——”
“小鸡宝贝~”脆脆鲨的语调还是这么圆滑油腻，“样品已经给你寄过去啦，记得检查并且一宣一下哦，爱你啾咪~”
蒋叁面无表情地关掉了她的语音留言，然后有气无力地开了自己的指纹锁。
屋子里的空气依旧，她却感觉到难以言喻的疲软。
摸爬滚打地攀到了沙发上，接过茶几上那杯已经放了三天的水，狠狠地灌下了一大口，她终于感觉自己重新喘上了口气。
“再也不出门——”她说，“我再也不出门了——”
四天之后。
康州CP现场。
“太可爱了太可爱了太可爱了！”cn名为脆脆鲨真名却叫张安富的精神分裂主办方看着完成整个妆造的蒋叁十分满意，“看板娘，看板娘，宝宝，快瞧瞧你自己，你就是天选的CP看板娘啊！我说干脆你就直接跟我们签约，免得每年还要特地走流程让小玉玉安排你过来工作，CP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蒋叁简直被她招惹得烦躁不堪，cos服历来笔挺坚硬的质感让她觉得皮肤都要被勒出红痕，下一秒就要喷气式爆炸飞翔——
“你说好今年让我自己看摊的——”她非常激烈地指控对方的出尔反尔。
“可是没办法嘛，我也跟上面请示过，但他们说既然你今年是作为官谷画手出阵，本身也是帮我们做官宣的，那就直接整套打包，在场馆里做CP娘地标哇，不然我们官方特地给自己设一个点卖周边，绝对人丁寥落，太难看了——”
“难看你们还卖！”蒋叁无语道，“本来就说这种纯周边你们自己挂个橱窗或者摆在门口随便展示一下就好了，非得要去同人摊里摆个位置，谁认识你们啊！”
脆脆鲨立即搂着她撒娇：“这也是为了回血回流没办法，我也为你考虑了哇，天天坐在那个摊位上，厕所都不能上，多无聊！小玉玉说你被去年的签售阵仗搞怕了，坚决拒绝再搞签售，所以我们这次连宣传都没挂你！好可惜！”
“真谢谢你了，”蒋叁无语道，“让你们少赚三百万。”
“可不敢胡说，”脆脆鲨笑，“好啦，没事的，不就是在馆子里随便走走跟人合个影，再去台上卖个萌吗？而且还是带着头套的，大头娃娃不露脸很简单的，你就当是下凡渡劫了，对了，你那个舞见朋友什么时候过来？外面都开始排队了，再不让她进来连摊主通道都要关闭了。”
蒋叁无奈：“我打个电话催催。”
胡当归正在过来的公交车上。
她带着大包小包的装备，顶着一个爆炸式的鸡窝头，此刻非常焦躁。
“我没办法！”无视着周围群众怪异的目光，她继续在车上大喊大叫，“康州这边的出租车你也知道，打到会场要多少钱你懂吗？我本来时间卡的好好的，结果刚刚高架上有情侣吵架吵着要跳桥，白白耽误了我多少时间！”
“你情绪也别这么激动，”蒋叁把手机稍微拿远了点，“我早就叫你提前一天过来，你自己硬要买凌晨的机票——”
“我都穷死了！”胡当归道，“为了赚你这五千块钱我容易吗？出卖色相不算，还得在这刻薄的城市里挤刻薄的公交——”
蒋叁立即求饶：“我错了，您慢慢来。”
然后放下了电话，朝脆脆鲨摊手：“堵了。”
对方叹气：“我就知道。”
同一时间，三号线地铁。
“我太激动了，”王野抓着臧凉的胳膊喊道，“我太激动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臧凉说，“所以请你松手，服役过的人腕力有多强你知道吗？”
王野根本没理他，继续自言自语：“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来CP，谁敢信！三十岁的人了，竟然今天才来CP！全国最大的漫展中心！可恨，可恨！”
“我记得CP不是给她们卖周边和各种本子用的吗？”臧凉说，“你又不是受众群体，你来干嘛？”
王野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他：“你以为这是日本啊？现在国内CP的规模已经扩大到成为一种文化现象了，哪里仅仅是卖东西！更重要的是——啊啊啊——会有官方声优还有知名coser过来！我可爱的泡泡岛女神！”
臧凉只能用蛮力强行把他跟自己拉开，用一种更怜悯的目光看回去：“你真是越活越可悲。”
“如果拥有爱好是一件可悲的事的话，”王野道，“我宁愿背负可悲而死。”
臧凉叹气：“那你干嘛非得拉着我一起过来——”
“因为我一个人不好意思在这种地方逛，”王野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害羞的神色，“毕竟你懂嘛，死宅单独一人出门，几乎就是挑战地狱级别的——”
“你倒还知道你自己是死宅，”臧凉道，“我都以为你忘记了呢。”
“别这样阴阳怪气，”王野道，“这票有多难抢你都不懂，如今的CP已经不是我们读书时候的那种了，现在很多官方也会在CP的时候出来宣传，你不是十年打卤人吗？大陆讴歌今年回归中国市场，愤怒点给他们单独设了个区域，声势很浩大的。我这是专门给你的惊喜！”
臧凉的眼睛闪了闪。
大陆讴歌是他从初中就开始玩的游戏，原本高中之后因为寄宿，还有种种原因，不得已放下，大学再想起的时候又听到对方要退出中国市场了。结果没想到傲慢的法国人气哄哄地回去没多久，就发现中国市场果然还是潜力巨大，于是今年最终还是妥协，再次把代理权交还给他们的老朋友愤怒点。
虽然这几年的时光里愤怒点的名声已经完全臭掉了——
但也并不影响他作为国内游戏三巨头且前合伙人的身份，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再次开启了打卤时代。
臧凉鲜少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就算是游戏，也忠于长情。打卤玩了这么多年，可能都不能算是爱好，是一种习惯了。
他确实想念方欧大陆的那些记忆，那些独独存在于自己年轻时候，日夜沉迷的虚幻风景。
“反正你最近不是也没什么事，”王野道，“今年都快过完了，我也是帮你消耗一点年假。不然你现在一没女朋友，二没动力，难道又要回云京陪老爹老妈啊，太可怜了——”
“与其说这是年假，”臧凉还是忍不住吐槽，“这根本就只是单纯的国庆假期吧？国庆出行本来就够堵的了，还是CP，我不信现场不会人员爆满——”
“我不管了，”王野道，“爆满我也要去，我要跟泡泡岛合影——”
八点三十分，CP摊主进场完毕。
外面游客区已经排起了长龙。
蒋叁站在官方的摊位前，有些无奈。
“非常完美非常完美，”脆脆鲨道，“本季的CP娘人设就是三无大力士，你就保持你现在这种想要杀人的状态，就相当还原，不过我建议你不要对游客动手，要是被人认出你是著名大大柴火鸡，你的饭碗就砸了——”
“我是大明星吗？戴着这么大个头套谁认得出来，”蒋叁无语道，“更何况知道柴火鸡长相的人这世界上有几个？你们老板的脸蛋都比我出名吧？”
脆脆鲨汗颜，这倒也是。毕竟每年CP都有每年CP自己的幺蛾子，也是因此老板的那张胖脸常常被印刷在各类抗议人士的大旗和横幅上，进行整活示威——
“我先问一句，我只用在场馆里活动就好了吧，”蒋叁问，“不至于让我到队伍里去做真情互动吧？”
“不用，”脆脆鲨安慰，“你的任务就是在各处闲逛，跟他们拍照——”
“光是拍照这一点就挑战了我的底线——”蒋叁咬牙切齿。
“就当是帮我忙了宝宝，”脆脆鲨双手合十，“请自信一点，你就是完美的CP娘本人！”
蒋叁无语。
胡当归终于踩着九点正式入场之前赶到，从员工通道硬挤进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真是怕了你们这些二次元了，”她说，“每年都这样，人生中是没有更有意义的事情能做了吗？非得要在节假日的高峰期挤在这里当罐头？”
蒋叁转过头去看她被摁在椅子上化妆，有种命运共同体的感觉。
胡当归乍一眼还没把她认出来，不由得吓一跳：“什么情况？你也开始走这种萌二路线了？”
“想得美，”蒋叁道，“赶鸭子上架而已，你是几点出场？来得及吗？”
胡当归抬手看表，跟过来的脆脆鲨打招呼：“十一点，来得及。”
胡当归的主职虽然是云京政府办的小专员，但私下里因为以跳舞为主要的健身塑形活动，所以蒋叁偶尔也会给她找点靠这方面致富的小兼职。
包括不限于帮着一些up主或者主办编舞，当商演伴舞，或者一些不重要的场合里面的领舞——
CP就是其中一项。
“我们的爱抖露终于来了，”脆脆鲨道，“你最近是不是又去练手臂了，感觉线条清晰好多，背也薄了好多。龟龟你怎么就这么励志，下一步是要转型健身博主吗？”
“我要是能当健身博主，”胡当归道，“我就立刻辞了你们这工作，马上跑路。”
“那还是别当了，”脆脆鲨道，“二次元不能没有你这样的编舞人。”
胡当归大口朝蒋叁叹气：“你说我，一个正儿八经的舞蹈老师，竟然私下里会花费这么多时间精力，来帮二次元做宅舞！”
“都别说了，”蒋叁无心再听她这些近乎碎碎念的抱怨，“我一个画画的现在这样说什么了吗？”
丝绒绿的窗帘厚重地把阳光拒绝在玻璃之外。
已经到了九月，气温早就从三十降到了二十出头，这种寒凉在清晨尤其之甚。
臧凉抬腿下床，把落到地面的毯子重新捡回床上，赤脚从红木地板走过，让脚心蔓延而上的冰冷驱散脑子里的混沌困意。
漱口，刷牙，清水洁面，泡沫从电动起泡器中打出，嗡鸣打破清晨的安静。
他让自己醒了醒神，然后去厨房开始煎蛋。
八点十一分。
蛋液在油锅里发出悦耳的滋溜声，边缘被高温立即煎得金黄。臧凉轻巧抬腕，让煎蛋在锅中跃起翻了个面，然后单手转身去取微波炉里刚刚热好的吐司。
八点二十做到餐桌，用餐刀涂抹花生酱，平静而安稳地开始进食。
他的生活就是如此这样，不需要被打扰，也不需要被打破。
直至一路到了芳睿办公室，他才终于被人从那种日常般的平静中拉了出来。
“臧凉——”秦萨是有点神经兮兮的，“你真是柴火鸡的老公？”
臧凉的大脑还真没办法迅速消化这个称呼。
他摁着眉心道：“就算是吧——”
“那你之前还说不认识，”秦萨道，“你怎么这么虚伪！”
臧凉无语：“我只是觉得要低调而已......我们之前也沟通过，她也不是喜欢大肆宣扬的人......”
“是吗？”秦萨还是十分怀疑，“要不是你昨天当着我们面把她牵走，我都要认定你在吹牛——”
臧凉非常头痛，因为秦萨这话让他不得不重新面对起自己跟蒋叁还要继续相处的问题。
所以这该怎么办呢？
他是个庸俗透顶的人，会为了脸皮这种浅薄的东西，把蒋叁当成夸耀的工具——
烂透了。
他坐回了自己的工位，打开昨天要写的那段代码，开始思考接下来优化的程序。
秦萨还是不依不饶：“柴老师今天还过来吗？她在这边呆多久？不对，如果你俩真结婚了，那她就是定居榕城啊！臧凉！我这周去你家玩吧——”
“什么就去我家玩——”臧凉让椅子迅速滑开，跟他拉开距离，“也不要过于热情好吗？”
“说到底你跟她到底是怎么成为夫妻的，”秦萨才不理他的反抗，“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真的理解你娶的人有多优秀吗？看看，看看这些签名，都是我这几年反复去漫展找她——”
金源的声音从走廊后面传来：“小游戏的开发后面我们要跟的就是系统和维护的问题了，只要18号之前视觉这边能全面定稿，基本上是没有问题的——”
“我们也是这样想的，”肖贞誉笑道，“活动落地前我都会在这里配合你们的工作需求，柴老师今天下午就先回去把概念稿先完成，大概下周五可以把初稿给到。”
“是是是，”金源道，“辛苦柴老师特地跑一趟了，我们这边考虑不周，临时改题材，也让您多费心。”
蒋叁今天终于收拾了一下，被肖贞誉摁着去洗了澡，墨黑色的长发带着与生俱来的松散卷曲，因为刚刚吹干，变得比平时蓬松更多。
她这次来榕城计划非常匆忙，所以压根就没带什么行李，几乎可以说是只带了手机就上了飞机，因此今天出门直接穿了肖贞誉的衣服。偏偏肖贞誉是典型北方骨架，衣服套在蒋叁身上就显得松垮了许多，再衬上她那副时刻半死不活的眼神的凌乱卷曲的头发，整个人此刻浑身散发一种冷漠孤傲相当职场的寒冽。
肖贞誉知道她没睡醒，顺手拍了拍肩让她回应，她这才反应过来，礼貌笑道：“哪里，互相配合而已。”
秦萨在里面竖着耳朵听到了不少，立即紧张冲臧凉道：“柴老师下午就走啊？臧凉？！你们没住一起？”
臧凉觉得这人真是有点没边界感了，不过同时也对蒋叁昨天刚来今天就要走的操作表示迷惑不解。
再联系到昨晚两个人心照不宣的表现，他或许可以大胆去猜测是因为他的原因。
可是他并不想大胆去猜测。
巡视的人群在IT部门口停下了。
“那么，”金源道，“之后的事情就辛苦柴老师了，还要不要再介绍一下我们其他部门的——”
秦萨生怕错过这次机会就再抓不住了，立即假装接水拿了个保温杯走过去，装作惊讶道：“金总，这位是——”
金源简直莫名其妙，秦萨这小子向来对品牌的事毫无兴趣，今天竟然还破格走过来搭茬，真是有辱斯文。但他也知道接下来的事要麻烦IT，虽然他连IT组究竟有几个人，是圆是扁都不知道，还是会保持高层领导的表面亲和，礼貌道：“这是我们插画大赛特地请来的嘉宾评委。”
竟然也没打算去细细介绍，画外音就是别打听了赶紧滚吧。
秦萨非常不识趣，立即道：“柴老师吧，久仰久仰，一直都很钦佩您的大名，这次能来协助我们公司的活动，实在是受宠若惊啊，昨天匆匆见了一面，没来得及打招呼，今天正式介绍一下，我是IT二组的秦萨，也是臧凉的同事。”
肖贞誉被这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搞得一头雾水，转头去看蒋叁，意思什么情况。
蒋叁更是对昨天围绕在臧凉身边的路人毫无印象，但见他主动cue这个，想必又是臧凉的主意。本来她就有些莫名其妙于臧凉昨晚在公司同事面前跟她公然牵手离席，想想可能是虚荣心作祟。
自己被人这么明晃晃地当枪使，观感确实差劲。不过蒋叁此刻没有什么多余的力气再去计较这些，这次来榕城实在是各方面都倒霉透顶，让她觉得此地氛围绝对克她，于是只能保持明面友好，浅浅笑道：“幸会幸亏。”
竟然就这么再不想继续接话了。
臧凉被这气氛搞得头皮发麻，只想遁进地里。
金源倒是听他突然提到臧凉，这才想到昨晚的工作任务，于是也随便嘱咐了一句：“臧凉啊，你要记着这事，到时候我也会让老齐在周会上提一下的。”
臧凉随口答应了一声，金源毕竟只是品牌部的总监，离他们IT的管辖范围还远。臧凉向来不熟悉办公室政治，在蒋叁眼皮底下也不想显得自己对于这种事情过分殷勤。
蒋叁见他态度冷淡，也是觉得此行没什么太大的意思。于是直接跟他们说要先去收拾行李，准备回去。
金源也不多留，本想让人送她，她却摆手，表示不需要这么大的声势。
于是就跟昨天的突然出现一样，再次这么随意潇洒地走了。
臧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俩是不是吵架了，”秦萨偷偷摸摸地跑到他身边来，“我见这情况，你俩是还没公开？行啊你，够哥们，竟然只在我们面前官宣，怪不得以前我也没听说柴火鸡是已婚人士，想必她对外的形象也是单身吧？”
臧凉懒得理他，他却继续没话找话：“不过你俩如果这么常年异地分居，还是很容易出现问题的。别的不说，研发那姑娘叫什么来着？唐紫追你追得声势浩大啊，你就不怕你老婆发现？”
臧凉手指一僵，转头朝他正色道：“我警告你，这事别到处乱说，我跟唐紫什么事都没有。”
“确实什么事都没有，”秦萨道，“就是不主动不拒绝呗，成年人嘛，正常得很。”
蒋叁准时坐上了飞机。
两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并不算长。她调整好了座椅靠背，从宽大的工装裤口袋里掏出了一本精简版的袖珍漫画，心猿意马地随意翻看起来。
落日的夕阳很美，猩红的光洒落在膝盖，她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那道光斑，最终还是抬手，把隔板拉了下来。
然后戴上眼罩，让自己重新陷入短暂而珍贵的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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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旅客，本次航班已经成功落地番广国际机场，请携带好您的行李背包，祝您旅途愉快——”
“小鸡宝贝~”脆脆鲨的语调还是这么圆滑油腻，“样品已经给你寄过去啦，记得检查并且一宣一下哦，爱你啾咪~”
蒋叁面无表情地关掉了她的语音留言，然后有气无力地开了自己的指纹锁。
屋子里的空气依旧，她却感觉到难以言喻的疲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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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也不出门——”她说，“我再也不出门了——”
四天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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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可爱了太可爱了太可爱了！”cn名为脆脆鲨真名却叫张安富的精神分裂主办方看着完成整个妆造的蒋叁十分满意，“看板娘，看板娘，宝宝，快瞧瞧你自己，你就是天选的CP看板娘啊！我说干脆你就直接跟我们签约，免得每年还要特地走流程让小玉玉安排你过来工作，CP的大门永远为你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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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没办法嘛，我也跟上面请示过，但他们说既然你今年是作为官谷画手出阵，本身也是帮我们做官宣的，那就直接整套打包，在场馆里做CP娘地标哇，不然我们官方特地给自己设一个点卖周边，绝对人丁寥落，太难看了——”
“难看你们还卖！”蒋叁无语道，“本来就说这种纯周边你们自己挂个橱窗或者摆在门口随便展示一下就好了，非得要去同人摊里摆个位置，谁认识你们啊！”
脆脆鲨立即搂着她撒娇：“这也是为了回血回流没办法，我也为你考虑了哇，天天坐在那个摊位上，厕所都不能上，多无聊！小玉玉说你被去年的签售阵仗搞怕了，坚决拒绝再搞签售，所以我们这次连宣传都没挂你！好可惜！”
“真谢谢你了，”蒋叁无语道，“让你们少赚三百万。”
“可不敢胡说，”脆脆鲨笑，“好啦，没事的，不就是在馆子里随便走走跟人合个影，再去台上卖个萌吗？而且还是带着头套的，大头娃娃不露脸很简单的，你就当是下凡渡劫了，对了，你那个舞见朋友什么时候过来？外面都开始排队了，再不让她进来连摊主通道都要关闭了。”
蒋叁无奈：“我打个电话催催。”
胡当归正在过来的公交车上。
她带着大包小包的装备，顶着一个爆炸式的鸡窝头，此刻非常焦躁。
“我没办法！”无视着周围群众怪异的目光，她继续在车上大喊大叫，“康州这边的出租车你也知道，打到会场要多少钱你懂吗？我本来时间卡的好好的，结果刚刚高架上有情侣吵架吵着要跳桥，白白耽误了我多少时间！”
“你情绪也别这么激动，”蒋叁把手机稍微拿远了点，“我早就叫你提前一天过来，你自己硬要买凌晨的机票——”
“我都穷死了！”胡当归道，“为了赚你这五千块钱我容易吗？出卖色相不算，还得在这刻薄的城市里挤刻薄的公交——”
蒋叁立即求饶：“我错了，您慢慢来。”
然后放下了电话，朝脆脆鲨摊手：“堵了。”
对方叹气：“我就知道。”
同一时间，三号线地铁。
“我太激动了，”王野抓着臧凉的胳膊喊道，“我太激动了你知道吗！”
“我知道，”臧凉说，“所以请你松手，服役过的人腕力有多强你知道吗？”
王野根本没理他，继续自言自语：“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来CP，谁敢信！三十岁的人了，竟然今天才来CP！全国最大的漫展中心！可恨，可恨！”
“我记得CP不是给她们卖周边和各种本子用的吗？”臧凉说，“你又不是受众群体，你来干嘛？”
王野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他：“你以为这是日本啊？现在国内CP的规模已经扩大到成为一种文化现象了，哪里仅仅是卖东西！更重要的是——啊啊啊——会有官方声优还有知名coser过来！我可爱的泡泡岛女神！”
臧凉只能用蛮力强行把他跟自己拉开，用一种更怜悯的目光看回去：“你真是越活越可悲。”
“如果拥有爱好是一件可悲的事的话，”王野道，“我宁愿背负可悲而死。”
臧凉叹气：“那你干嘛非得拉着我一起过来——”
“因为我一个人不好意思在这种地方逛，”王野罕见地出现了一丝害羞的神色，“毕竟你懂嘛，死宅单独一人出门，几乎就是挑战地狱级别的——”
“你倒还知道你自己是死宅，”臧凉道，“我都以为你忘记了呢。”
“别这样阴阳怪气，”王野道，“这票有多难抢你都不懂，如今的CP已经不是我们读书时候的那种了，现在很多官方也会在CP的时候出来宣传，你不是十年打卤人吗？大陆讴歌今年回归中国市场，愤怒点给他们单独设了个区域，声势很浩大的。我这是专门给你的惊喜！”
臧凉的眼睛闪了闪。
大陆讴歌是他从初中就开始玩的游戏，原本高中之后因为寄宿，还有种种原因，不得已放下，大学再想起的时候又听到对方要退出中国市场了。结果没想到傲慢的法国人气哄哄地回去没多久，就发现中国市场果然还是潜力巨大，于是今年最终还是妥协，再次把代理权交还给他们的老朋友愤怒点。
虽然这几年的时光里愤怒点的名声已经完全臭掉了——
但也并不影响他作为国内游戏三巨头且前合伙人的身份，就这么顺理成章地再次开启了打卤时代。
臧凉鲜少有特别喜欢的东西，就算是游戏，也忠于长情。打卤玩了这么多年，可能都不能算是爱好，是一种习惯了。
他确实想念方欧大陆的那些记忆，那些独独存在于自己年轻时候，日夜沉迷的虚幻风景。
“反正你最近不是也没什么事，”王野道，“今年都快过完了，我也是帮你消耗一点年假。不然你现在一没女朋友，二没动力，难道又要回云京陪老爹老妈啊，太可怜了——”
“与其说这是年假，”臧凉还是忍不住吐槽，“这根本就只是单纯的国庆假期吧？国庆出行本来就够堵的了，还是CP，我不信现场不会人员爆满——”
“我不管了，”王野道，“爆满我也要去，我要跟泡泡岛合影——”
八点三十分，CP摊主进场完毕。
外面游客区已经排起了长龙。
蒋叁站在官方的摊位前，有些无奈。
“非常完美非常完美，”脆脆鲨道，“本季的CP娘人设就是三无大力士，你就保持你现在这种想要杀人的状态，就相当还原，不过我建议你不要对游客动手，要是被人认出你是著名大大柴火鸡，你的饭碗就砸了——”
“我是大明星吗？戴着这么大个头套谁认得出来，”蒋叁无语道，“更何况知道柴火鸡长相的人这世界上有几个？你们老板的脸蛋都比我出名吧？”
脆脆鲨汗颜，这倒也是。毕竟每年CP都有每年CP自己的幺蛾子，也是因此老板的那张胖脸常常被印刷在各类抗议人士的大旗和横幅上，进行整活示威——
“我先问一句，我只用在场馆里活动就好了吧，”蒋叁问，“不至于让我到队伍里去做真情互动吧？”
“不用，”脆脆鲨安慰，“你的任务就是在各处闲逛，跟他们拍照——”
“光是拍照这一点就挑战了我的底线——”蒋叁咬牙切齿。
“就当是帮我忙了宝宝，”脆脆鲨双手合十，“请自信一点，你就是完美的CP娘本人！”
蒋叁无语。
胡当归终于踩着九点正式入场之前赶到，从员工通道硬挤进来，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真是怕了你们这些二次元了，”她说，“每年都这样，人生中是没有更有意义的事情能做了吗？非得要在节假日的高峰期挤在这里当罐头？”
蒋叁转过头去看她被摁在椅子上化妆，有种命运共同体的感觉。
胡当归乍一眼还没把她认出来，不由得吓一跳：“什么情况？你也开始走这种萌二路线了？”
“想得美，”蒋叁道，“赶鸭子上架而已，你是几点出场？来得及吗？”
胡当归抬手看表，跟过来的脆脆鲨打招呼：“十一点，来得及。”
胡当归的主职虽然是云京政府办的小专员，但私下里因为以跳舞为主要的健身塑形活动，所以蒋叁偶尔也会给她找点靠这方面致富的小兼职。
包括不限于帮着一些up主或者主办编舞，当商演伴舞，或者一些不重要的场合里面的领舞——
CP就是其中一项。
“我们的爱抖露终于来了，”脆脆鲨道，“你最近是不是又去练手臂了，感觉线条清晰好多，背也薄了好多。龟龟你怎么就这么励志，下一步是要转型健身博主吗？”
“我要是能当健身博主，”胡当归道，“我就立刻辞了你们这工作，马上跑路。”
“那还是别当了，”脆脆鲨道，“二次元不能没有你这样的编舞人。”
胡当归大口朝蒋叁叹气：“你说我，一个正儿八经的舞蹈老师，竟然私下里会花费这么多时间精力，来帮二次元做宅舞！”
“都别说了，”蒋叁无心再听她这些近乎碎碎念的抱怨，“我一个画画的现在这样说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