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炎热并没有散去,太阳从稀疏的薄云间一露出头,像从万丈高空抛下火球。

    滚烫的人间,万物都在喘息。

    雅居世纪的一别墅内,正厅的大门敞开。

    “天宫一馆的项目我是不会给你投资的,拿我的钱去养情人,养私生女,对姜姜不管不顾,你算盘打的可真好!”

    夹杂着破碎的声音,如同鞭子抽在地上。

    “宁婉,话别说这么难听,我知道你和你那势力的爹一样,都看不起我,女儿交给我管你不也怕我的寒酸味传给她。”

    “再说,那些钱不是我累死累活赚的嘛!你坐在家里当你的富太太,不挺享受的。”

    “滚,你给我滚出去!”

    “你要是能好好和我说话,我至于天天不着家嘛!”

    宁婉涨红了脸,瞪着他。

    地上一片狼藉,茶杯碎了,书也散了,可瓷砖依旧锃亮,映照着两人扭曲的脸。

    姜铭国西装革履,却一副懒散德行,袖子糟糟地卷起,指尖的烟簌簌的掉下灰,没拿到投资,头也不回的走了。

    意料之外地没有纠缠。

    姜羡予在他走后才出了房间,去厨房倒了杯热水缓缓走到宁婉身边:“妈,喝点水吧。”

    随后蹲下身把地上的茶杯碎片捡起,轻轻放入垃圾桶。

    这是姜羡予离开京南前,他们最后一次争吵,又是因为钱。

    说起宁婉和姜铭国的婚姻,姜羡予觉得很多时候不像夫妻,更像是债主和老赖的关系。

    Z大的录取通知书到了,期间姜铭国没再出现。

    宁婉当天亲自下厨做了姜羡予最爱吃的油焖大虾。

    偌大的家里,又只有宁婉和她两人。

    冷冷清清的。

    席间。

    宁婉握着姜羡予的手放在腿上,另一只手合在上面,声音柔和:“姜姜,现在真成为大人了。”

    灯光落在她的后背,姜羡予隐约看到那个内心一向坚强的女人眼里泛着泪光,眸底尽是不舍和难以察觉的忧伤。

    她的手抚着姜羡予的头,很轻,也很暖。

    姜羡予觉得鼻尖酸酸的,连嘴里的油焖大虾都变了味儿。

    “妈,我长大了,你不用再为我委屈。”声音是抖的,姜羡予尽力克制着,低头看碗里宁婉夹的菜,都是自己爱吃的。

    可她自己的碗却是空空的。

    心里的那个声音很清晰,也很坚定。

    姜羡予抬眸,眼眶微红。

    “你和爸爸离婚吧。”

    宁婉瞳孔颤颤,心也一紧,她没有想到姜羡予这么直接地说出来。

    见宁婉笑着摇了摇头,便陷入沉默。

    出发去京北的那天,姜羡予婉拒了宁婉女士的陪行要求。宁婉叮嘱了几句,让她照顾好自己,有事给家里打电话。

    洁白的裙子在烈阳下显得格外明亮,少女粉嫩的脸上洋溢着笑容,露出一对浅浅的酒窝,姜羡予感觉自己像濒临溺亡时被人拉出水面,终于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车厢内人不是很多。

    拖着大号行李箱在狭窄的过道上走走停停,嘴里默默念着座位号核对——是一个车厢中间偏后的两人并排靠窗位置。

    行李箱很重,姜羡予没想着放到行李架上,一是自己放不上去,二是找人帮忙放上去后下车还要麻烦别人。

    索性就准备把箱子推进座位的空隙间。

    “我帮你吧。”

    一个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生,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身形偏瘦,斯斯文文的。

    “刚好坐你旁边,到时候再帮你拿下来。”

    刚要开口拒绝的姜羡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点头笑道:“谢谢。”

    乘客陆陆续续上车,透过车窗,站台上的人越来越少。

    思绪突然被拉到高考前,鲜少回家的姜铭国突然回来,宁婉也难得和他和平共处。

    晚饭期间姜铭国还送了高考祝福,为数不多的让姜羡予感到家和父爱。

    但也是短暂的。

    “20万我会打到你卡上,你答应我的别忘了。如果再有什么差错,你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过。”

    姜羡予偏过头,视线一直跟随着那道声音的身影。

    走私禁品?□□?毁灭证据?混□□的?

    姜羡予心里暗自忖度:现在的社会哥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只能看到那人的后脑勺,冷白皮,修长匀称的手握着手机贴在耳侧,模糊可见青筋从白T恤袖下蜿蜒至手肘再、小臂再到手背。

    并不夸张。

    甚至恰到好处。

    似是感到灼热的视线,顾砚之顺着望去。

    他看见她微拧着眉头,圆圆的杏眼,直勾勾的盯着他耳侧的手。

    顾砚之稍稍歪了头,恰巧对上她的视线,剑眉微微上挑一下,嘴角勾起笑意,向她示意。

    “嗯?”

    没有反应过来。

    姜羡予下意识还朝他眨了眨眼。

    察觉不对劲后便立即局促地低下头,不安地咬着下唇。

    长长的睫羽遮住了清澈的眼眸,却将染着红晕的耳朵暴露。

    太尴尬了。

    此刻,姜羡予只觉得后背如蚂蚁在爬,细细密密的,忍不住用手朝滚烫的脸扇了扇风,又拍了拍。

    那股腾然而起的麻热并没有缓解,愈发强烈。

    掀眸时,发现他还在看她。

    他已经挂了电话,狭长的桃花眼,蒙上了一丝玩味的笑意。手臂懒散地轻搭在座椅上方,手自然垂直向下,另一只手插在卫裤的兜里。

    列车缓缓开始行驶,顾砚之把行李箱放上了行李架,转身落座,从姜羡予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他。

    没敢再多想。

    姜羡予打开微信跟宁婉发了消息:已经上高铁了。

    随后又给苏暖宁回:下午大概两点半到。

    本来是打算和苏暖宁一起去Z大的,可是宁婉突然身体不舒服,姜羡予便陪着她去医院做了检查,到报道最后一天才去学校。

    又想起什么,姜羡予打开手机照相,找准时机朝自己的45度角按下快门。

    没拍到正脸。

    姜羡予像个狩猎人似的,等着他。

    偷拍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姜羡予必然不能做的那么光明正大。

    她双手捧着手机,大拇指假模假样的敲击着,身体斜靠在座椅上。

    一副惬意和朋友聊天的模样。

    十五分钟过去了。

    姜羡予捧的手都酸了。

    正准备放下手机时,乘务员走到了顾砚之那排。

    “先生,你要的矿泉水。”

    “谢谢。”

    画面定格在顾砚之抬头,骨节分明的手接过水的那一刻。

    鼻梁高挺,下颚线凌厉落拓,喉结很…很…性感。

    姜羡予想了半天,可脑海中只浮现他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的样子。

    手机被握地更紧了些。

    姜羡予皱起眉头,下意识的耸然摇头:这都什么呀,怎么变得和苏暖宁一样好色了!

    不过,这社会哥长的一副衣冠楚楚,坦荡磊落的模样。

    果然人不可貌相。

    旁边的小哥从上车后一直对着电脑,键盘啪啪作响,屏幕上的代码密密麻麻。周遭的一切仿佛都与他无关。

    车窗外,青葱的树木山丘,交错纵横的河田堤坝,在白日的照耀下披上了粼粼光波,又在高速的列车下划过,成为虚影。

    姜羡予带上耳机准备睡个回笼觉,早上七点就被宁婉从被窝里拖出来收拾行李,生怕落下什么。

    醒来时,已过正午。

    眯着惺忪的睡眼,姜羡予觉得看什么都是糊的,糊到看不见旁边的小哥。

    姜羡予用指腹轻轻在眼皮上揉圈,闭着眼把水杯拧开,抿了一口。

    片刻。

    哪是看不见,明明就没人。

    睁开眼后,姜羡予就清楚的看见旁边座位已经空无一人,连包也没了。

    行李箱怎么办?

    对姜羡予这不愿麻烦别人的性格,开口实属难题。

    在剩下的时间,姜羡予陷入了懊悔里,千万个如果从脑中闪过。她呆呆地盯着旁边冷清的座椅,长叹一口气后,无奈的撇过头,神情恹恹,像泄气的皮球。

    本以为折磨她的事就到此为止了,没曾想打开手机,里面还有让她冲动想跳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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