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也会拿这件事来试探自己,只是每次答应过后就再无下文。

    久而久之,宋却也知道了,比起自己真的带他走,他更习惯站在原地,看他人为他趋之若鹜。

    以前的日子不好过,后来他自己当了楼主,再也不用吃别人强加给他的苦了。

    孟浮打量着宋却的神情,并未放手。

    “那你呢?若是要你现在将所有事情抛开,与我一同去别处逍遥快活一生,你会跟我走吗?”

    宋却深吸了口气:“不会。”

    “你看,我与你是一样的。”孟浮贴着她的手掌,微凉的掌心让他有片刻的清醒,“况且,就算我真的跟你走了,在宋大人家里,也只是当外室的命。”

    宋却:“……啊?”

    “你心里好像有人了。”他说,“是谁呀?”

    “我猜……是徐大人吧?”

    宋却原本还因为他话中的荒诞而露出无奈的笑,现在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就逐渐变了。

    说到底,她压根没去想,整天忙得脚不沾地,风花雪月怕是再也跟她沾不上边,跟徐敬慈的交流全凭感觉,压根不用动脑子。

    不过宋却确实被刺到了,她反问过去:“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对不喜欢的人,可不是那样的。”

    哪样啊?宋却不明白。她对徐敬慈挺礼貌的啊?对普通同僚不也就那个样子吗?

    宋却顶着满头雾水与孟浮吃完了午饭,又顶着一脑门官司出了岁音楼。

    风雪已停,墙角边堆着脏污的残雪,施粥棚几步一座,排队的人挤得铺子都难开张。

    有了冬衣的孩子们抓着满头,顶着满脸的冻疮跑来跑去,京城里难得有这样的景象。

    他们挤在马路中间,原本这条路就因为粥棚和人群变得拥挤,这样以来,路就更走不通了。宋却不愿惊扰,只从侧边绕过去,正好狐假虎威地顶着中书令的名号视察一番。

    负责粥棚的官员纷纷向她低头问好,宋却这才发现宋皋禹之前的日子过得这么好。那他每天回家还摆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但仍然好脾气地照顾妻女的死样子。

    宋却更烦了,朝他们点过头后,就自觉地承担了一份施粥的活。

    “今日休沐,宋大人不在家里休息吗?”

    宋却摇了摇头:“哪有真的休沐的时候,到头来还不得加班。”

    “哈哈,那倒是。”

    “今日怎么还在施粥?衣物炭火都发下去了,粮食没有吗?”

    “不是啊,澈王殿□□恤,说冬日里吃口热乎的不容易,反正粥棚也搭了,干脆一直施着,这次收了不少粮呢。”

    “够吃几天?”

    “算下来的话……四五天吧,城中难免太多。”

    “好,回头我也从粮仓里稍点来。”宋却将粥递给面前的人,又拿起勺子盛下一碗,“不过施粥的时间太长,难免有人会不满足,捣乱闹事的一定要小心。城中北疆人还未清,遇到困难的,也别赶人家走,装不知道,给完食物后报上去就行。”

    “放心吧,宋大人。”官吏说道,“徐大人已经带人巡防了,一上午抓了不少闹事的。”

    宋却:“……”

    刚想用额外的工作驱逐脑子里胡乱的思绪,现在倒好,又被人提起了这个名字。

    宋却觉得不对劲,但说不上是哪里出了问题,于是盯着旁边的官吏看了一会儿。

    官吏被看得面红耳赤:“宋、宋大人,怎么了?”

    宋却:“你……成亲了吗?”

    官吏语速飞快:“我没有成亲!但宋大人不要捉弄下官啊!下官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肖想您徐大人知道了怕是会打死我啊!”

    宋却眉头拧起:“跟徐敬慈有什么关系?”

    官吏愣了一下:“啊?没关系吗?”

    宋却:“没有吧?”

    官吏:“……那好吧。”

    宋却:“你没成亲……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官吏:“您是想问徐大人?”

    宋却:“……你想当街被砍吗?”

    好吧,本来确实是要问这个的,但不知道这个人误会了什么,说话奇奇怪怪的,让宋却都不好意思问了。

    不过她可能是乌鸦嘴,前面刚说过当心闹事者,面前就来了一个。

    “这是什么破粥!米才几粒!好啊,你们这些狗官,又把粮食私吞了!”

    宋却毫无波澜,这些天她听这种话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她叹了口气,把粥递去:“那你去数数吧,数得清楚我就承认是我私吞粮食,数不清楚你就安静点,别扰了别人吃饭。”

    挑事的这人骨架很大,但没几两肉,许是饿出来的,不过他眉眼深邃,有点北疆长相。但中原里头这种长相不是没有,宋却就当没看见,放他过去了。

    不过他显然不是为了挨骂才来找事的,他纯粹就是想掀了粥棚。

    在宋却还未反应过来时,他将手中烫人的粥泼向宋却:“你这狗官,女人也想骑在我们头上!”

    宋却后退两步,避开那碗粥,但对面的人已经双手搭上粥棚,眼见着就要掀了。

    此时,一杆长枪横扫过来,以雷霆之势狠狠打在他的脸上。

    “狗贼。带走!”

    来者风骚当中透着两分欠揍,他将长枪随意搭在肩上,一手撑着桌子,拗出一个漂亮的侧脸:“宋大人,下官的巡防可还严密?”

    宋却无语死了,但不知怎么,又笑了一下:“你手压到粥了。”

    “难怪呢,我说怎么有点烫……”

    宋却从袖中掏出一块绣着玉兰的手帕,叠的四四方方,跟在她身边久了,还染上了浅淡的香气。她将帕子递去:“擦一擦吧。”

    这下徐敬慈僵住了。

    他上一次见到这种手帕还是在不荒村,那时宋却为了不引人注目,都是替他擦拭的。那股香气动人心魄,闻起来十分危险,让他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

    但手上的粥粘嗒嗒的,弄到这方帕子上会不会不太好?倘若是宋却带回去洗,那也太不好意思了,可要是给自己了,稍不留神弄坏了怎么办。

    宋却不知道他犯什么傻,只是看着徐敬慈身后的人,陡然焦急起来:“哎,你……徐敬慈……”

    徐敬慈压根不理她,她又把求助的眼神投向身侧的几个官吏:“你们……”

    他们也急了起来,甚至人群都骚动了,在数句“小心”的呐喊中,闹事人的匕首精准地刺在了徐敬慈的胸口。

    期间宋却还想上手拦一下,却不知怎么被徐敬慈抓握住,硬是挣脱不开。

    没想到自己能得手的男子:“……”

    宋却:“……”

    宋却:“愣着干什么!抓起来!”

    刀刃刺得不深,大概是那人心里害怕。

    徐敬慈低头看着伤口,逐渐将它与被抓起来的男子联系起来:“……”

    宋却见他好好的站着,好笑甚至压过了担心:“你这是干什么?”

    徐敬慈捂着伤口:“不小心……”

    原本用来擦粥的手帕现在用来擦拭鲜血了。宋却替他摁着流血的伤口,忍不住叹气:“歇着去吧,你脑子看起来不是很清醒。”

    “我让着他呢……哎,别推我。”

    刚出场没多久的徐敬慈被推到附近的医馆去了,宋却忍住了过去看他的心思,直到粥棚前的人四下散开才走到一旁。

    “徐敬慈呢?”

    之前与她说话的官吏指了个方向:“去那边了。”

    还说什么喜欢不喜欢呢。自己要是真的喜欢他,现在早该担心地飞过去了,怎么可能事不关己地慢慢走过去。

    幸好对方的伤不是很重,可受了伤都要摆出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心也太大了吧?

    宋却站在医馆门口,看着徐敬慈因扯动肩膀而龇牙咧嘴。

    还以为真像他说的那般没事呢,还不是背着人偷偷喊疼。

    “徐敬慈。”宋却喊他,看着他背部一僵,缓缓转过头。

    她一步一步朝他走过去,探究的神色不掩分毫:“伤如何了?”

    “好全了。对了,”徐敬慈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枝绒花,山青色如雾,那时飞鸟远去留下的惆怅正是这种颜色,“这个给你。正好闲下来了,得空寻了一枝,本就是要给你的。”

    宋却接过绒花,颜色真的漂亮,长得也是真的难以言喻,只一眼宋却便知道这朵花是怎么来的了。她没戳破,轻声道:“谢谢。”

    盯着徐敬慈的这一段时间,宋却来来回回弯弯绕绕曲折婉转地想了很多。什么喜欢啊心动啊玉兰啊徐敬慈什么的,飞快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从前读过的关关雎鸠呦呦鹿鸣蒹葭苍苍又给她的脑子绑了个结,让她没办法找到一点儿可供参考的事实依据。

    “喜欢”,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前人到底有过怎样热烈的悸动才能说出这两个字?

    宋却实在不懂。

    她这下真的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心太硬,以至于面对他略显苍白的脸色,问出来的竟然是一句:“刚刚站在那里的如果是秦渊渺,你也会愿意落得伤处去救他吗?”

    徐敬慈一脸茫然,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嘴先张开了:“不会,我不愿意。”

    “我只想为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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