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事实在是太凶险了,宋却跟徐敬慈傅识若把近些天所有的事情都尽可能详尽地复述一遍后已是中午。刚喝的苦得要命的药还留有余韵,绕齿三日,宋却喝了许多茶都压不住这个死味。

    尺素处理好伤口就大摇大摆地去厨房点菜,宋却他们从书房出来时正好赶上午膳做好。

    这之后宋却就去客房睡觉了,府中上下由徐敬慈和半路匆匆赶来的秦渊渺打点,说是要找出布防疏漏,还安排了一倍的人手守在宋却房门外面,顺便还将卧房也一起打扫了。

    宋却醒时,听到屏风后传来低低的谈话声,她头脑放空,听了一会儿,是傅识若和尺素在摇骰子玩。

    她就这样躺了一会儿,终于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躺久了头脑发昏,明天新官入朝,万一又出事,自己都没有精力应付了。

    宋却慢慢坐起来。那两人耳力实在太好,宋却自认为没弄出动静来,她俩就撂下骰盅赶了过来。

    “你醒啦?饿没,吃点不?”

    傅识若还是来时的那身装扮,一天下来,她应该都没休息过。

    宋却撑着傅识若的手,纠结了半天,说道:“今日多亏你了,谢谢。”

    “总说这个干嘛,真是的。”傅识若拉着宋却起床,“孟浮怎么混进来的,我们知道了,你要听吗?”

    见宋却点头,傅识若接着说道:“他跟你太熟了,你身边的人他都能学个七七八八,扮成厨娘从侧门进来,说是刚去采买。守着的小侍卫也没什么经验,见他装束不差,挂着腰牌,又神色自若,自然不会细察。你那后院里有一颗银杏树,他俩估计是上树逃了。你这树还挺危险的哈,之前有北疆来的小皇子,之后又是徐敬慈,现在连孟浮都上得,要不拔了?”

    宋却酷爱风雅之事,对银杏树十分满意,尤其是秋天,先不提是否有意境,就是凭着银杏树辛辛苦苦长了那么久,也是拔不得的。

    所以她立刻回绝:“不行。”

    “为什么?”

    “好看。”

    傅识若愣了一会儿,选择了溺爱:“不拔就不拔,要不咱们在上面拉几道绊马索,或者在钢丝线上弄点尖刺,看谁敢翻。”

    宋却笑了起来:“没事,有人要翻的。”

    傅识若急了:“谁啊?谁啊?谁这么不要脸?”

    尺素一股自豪油然而生,她发现自己也没有想象当中的那么笨蛋,但她又不好意思在脸上表现出来,面目被她憋得扭曲,就连傅识若都忍不住谴责:“你看,她都觉得那人不要脸了。”

    宋却安抚地拍拍傅识若的手,问道:“他们人呢?”

    “徐大哥去皇上面前谢罪了,唉,说到这个就烦。上次你家被火烧,不是叫陈山风带兵过来了嘛,兵马的调度你也知道……还有这次,徐大哥一回来没去拜见皇上,陈山风又带了一小队兵马去接他……反正就被叫走了。”

    傅识若拉着宋却坐到桌边,她把骰盅挪到一旁:“秦渊渺也被叫走了,不过应该没什么事吧……他啥都没干。”

    去外头传膳的尺素折返回来:“大人,准备吃饭咯。”

    宋却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对了,陈山风呢?”

    “挨了三十军棍,上了药之后默不作声去门口站岗了。”尺素一边帮着摆弄餐饭,一边随口道,“他那个模样,实在是那什么风潇潇什么东西不复还。”

    “他本来也没做错什么。待会你拿点伤药给他,这人脑袋也是一根筋,我再说什么不怪他的话,他也不会听的。他要守门就由着他,后半夜的时候找人换班,最好想个让他能顺理成章歇着去的理由。”

    眼看着尺素就要立刻照做,宋却急忙叫住她:“不急,你伤势如何,下午歇着了吗?吃完饭再去。”

    天色昏暗,已是傍晚,宋却见着宫中还没消息,干脆穿了官服进宫去了。

    傅识若吃完饭刚准备躺下,见宋却要走,又急忙坐起来:“你干什么去?”

    “左右也睡不着了,去政事堂看折子。”宋却转头问道,“你去吗?”

    傅识若完全不懂宋却这种工作狂,她震惊了一小下,还是从榻上滚下来:“我送你去。”

    于是宋却带着傅识若和尺素出门了,走出大门的时候还不忘跟陈山风打招呼:“我走了,明天回,好好看家,累了去睡。”

    陈山风:“……”

    夜晚街道的灯火璀璨,不知何时已经隐隐约约热闹起来了。新年过去后,朝中乱成了一锅粥,但好在没有牵扯到无辜的百姓。钱粮不再像前几年那么珍贵,至少大家都能吃上饭了。

    京城如此,那其他地方呢?北疆那边的赋税仍然很重,宋却最近压根找不到提议的机会,只能等新人入朝顺势而为。

    她想告诉别人再等一会儿,可自己这边又有些等不及了。尝到甜头后就会奢望吃一整颗糖,人向来不是知足的动物。

    白日里侍从尽在宫门口等着,尺素起初跟宋却一样受尽了白眼,她继承宋却有白眼当场翻的理念,弥补了宋却手部力量不足的缺陷,凭着过硬的拳头把这些小厮打得屁滚尿流只能向各自的主子告状,于是宋却恶徒的名声在朝堂疯传,尺素疯狗的名号也颇为响亮。她本人对此无比自豪,并偷偷希望周景佑抓紧当上皇帝,把科举的形式变成肉搏对打,这样她就可以打飞李筠,抬头挺胸地成为中书侍娘。

    傅识若的身份就更不用多说了,从小调皮捣蛋,她在前面惹事,她哥在后面追着哭,整条街的人只要听到哭声,就知道是傅识若过来杀人放火了。左丞相也管教过她,不过此人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写着“叛逆”二字,压根管不住。不过幸好,此人在及笈过后收敛了不少,因为她突然有了远大理想,说自己要成为满肚子坏水的大人,变得又坏又爱打架,被她惹过的人只能战战兢兢期盼对方抓紧离京。

    所以,当宋却牵着这两人进入政事堂时,在座的老头们虎躯一震。

    这人躲过了多少明枪暗箭,又在朝会时拉了柯治下马,甚至顶着风险把姜无真的事也抬了上来。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朝中现在谁的话有分量了。

    更何况她还牵了两条疯狗进来。

    其中一个人忍不住率先示好:“宋大人这个点还过来,真是让我等敬佩不如啊,哈哈。”

    宋却瞥了他一眼:“白日里身子不爽,休息了几刻,大人不用专门点我,我该干什么不用你说。”

    大家平时阴阳怪气地说话,从没想过有一天还能“讨好”,别人觉得这是找台阶找话题,宋却却觉得这是没事找事。

    傅识若和尺素在她身后吹胡子瞪眼,目前那些想套近乎的都暂时收了心。

    宋却坐到位置上,思来想去觉得徐敬慈应该不会有事,当务之急应该是抓紧抢人,免得被国师抢走。

    这时,一只手将折子递来:“门生的官职,如有异议,可向陛下汇报。”

    宋却看向李筠,搞不清楚他到底想干什么。

    “你的动向……不是我说的。”

    宋却接过折子,展开看了看,还未说话,就听到李筠接着说:“陛下有意提拔秦赭,有他在旁边,徐舍出不了事,你若是不放心,可以去看一看。”

    “我不过去,你多虑了。”

    傅识若和尺素在后面虎视眈眈,希望把对方踹远点,毕竟她们知道李筠和宋却有过节。

    李筠对她们的目光视若无睹:“你也多虑了,政事堂从前归你爹管,你爹是亲信,但这里的人未必是,在这儿说话,少有眼线。”

    “霍杭是为什么而死,我已知晓。”李筠的声音淹没在旁人讨论政务的嘈杂中,但宋却还是听到了:“你若愿意信我,我也能为其而死。”

    宋却对此并不惊讶,李筠的纠结她也曾有过,那种被裹挟在数条死路当中的混沌迷茫差点也把她变成了帮凶。当初回京时就决定好了,不问政事,不问生死,先前数年看过的民生被越来越偏执的姜无真和袁青寻逼成了“大不了就去死”。

    孟浮又在旁边撺掇,说迢迢你看,这世上没有好人,就是你的老师和母亲都未必全心全意对你好,我们一起往水里投毒把他们都毒死吧。

    宋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然后陷入沉默。她后来想想,自己那刻似乎真的闪过了这种想法。

    好多事情在来京城的途中就变了。她准备好以一种冷漠凉薄的姿态进入晃荡的京都,用尽手段去杀掉阻止她的所有人。

    可冷漠凉薄没了,甚至于跟这四个字压根沾不上边,哪有冷漠凉薄的人天天割稻子啃馒头的,一点儿不像她幻想过的气派谋士。

    手段也没用尽,不然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试玉死在她面前,也不会让周习真毫无负担地赴死了。

    “那我的内应也太多了点。”宋却说。

    李筠的眸光闪了闪,他不确定地问道:“你认真的?”

    宋却无语了,她睨了对方一眼:“你是真的我就是真的。”

    “就算我……为虎作伥?”

    “你跟着我,也是为虎作伥。”宋却放下折子看他,“我身边的人说话都太直了,我有点听不懂你的委婉曲折,你有事可以直说,想跟我混就点头。”

    李筠点点头。

    “好,那你说,国师是谁?”

    傅识若和尺素也好奇地把耳朵贴过来。

    但李筠却摇了摇头。

    傅识若:“我老天你行不行啊?”

    “但我知道徐州发生了什么。”

    宋却对此早有疑虑,如今李筠的话更证实了她的猜想:“徐州怎么了?”

    “疫病。”

    李筠说:“孟浮将患者送入徐州,但被徐敬慈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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