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前。

    徐州。

    三当家帮徐敬慈劫了州府,还卷走了一堆文书记录。说白了,就算孟浮蠢到家,也不会轻易将自己人的名字留在城门口的出入名单上,徐敬慈只是想给莫须有的证据找一个还算正当的载体,毕竟从古到今的突破口,一大半都是因为所谓的“意外”。

    如今意外被他人为地做了出来,但究竟针对谁又不得而知了,于是徐敬慈只好将文书传回去,让宋却找个顺眼的自己填上。

    他不保证能因为此事回京,只是想找个理由,让宋却试探一番。

    徐敬慈整天整夜地没事干,每天除了发呆就是睡觉,书架上那基本晦涩深奥的书他都一连翻看了好多页。看守他的人日渐松懈,他有时甚至不需要偷溜出去,打个招呼汇报个去向就能去主街溜达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寻找端倪,可仍然没个头绪,就连探子去查都没查到什么。

    宋却指派来的人一身农妇打扮,提着竹筐,与徐敬慈在同一个摊子下面浅声交流:“并没有异常,城门口出入的现在大多都是拉粮食去卖的,也有些难民在此处落脚。”

    “有鬼。他们放我出来还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想来是要打消疑虑,此事必然有鬼,怕是冲我来的。”徐敬慈顺手挑了个天青色的玛瑙,对着摊主问道,“您这石头没有成色更好一点儿的吗?”

    摊主用怪异的眼光看他:“诶哟,您这得是京城来的吧,咱这地方可没您这么闲适的。”

    徐敬慈指着他:“我告诉你我有的是钱,你这玩意放这也没人买,我劝你识相一点忽悠我一下,不然你明年都卖不出去。”

    摊主:“……”

    摊主:“客观,您瞧瞧,这玛瑙虽然成色不太好,但您看这上面的花纹,像不像……”

    “小鸟。”徐敬慈说,“不是说能刻字吗,刀给我,我来刻。”

    摊主撇了撇嘴,把那句“层峦叠嶂的山”咽了下去,狐疑着将刀递去:“……这哪像个鸟啊。”

    徐敬慈对他也十分鄙夷,将上面的纹路指给他看:“这不是两个翅膀吗?”

    摊主:“……”

    暗探:“……”

    “行了,你回去吧,替我时刻盯着,但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必为了我拼命。”徐敬慈不放心,又叫了她一句,“对了,真查到什么,务必先来告诉我,不必再告知你家大人,她焦头烂额一堆的破事,反正我近期应该都在这儿,干脆直接解决就是。”

    对方点了点头,提着篮子走了。

    摊主看着面前这两人奇奇怪怪的,不像是正常人,上下打量一番正在低头刻字的徐敬慈,问道:“刚刚那是你什么人啊?”

    “姨妹。”

    “您成亲了呀。”

    “嘘,你等等,我一会儿再回你。”

    摊主被逗乐了,还真就等着徐敬慈刻完。原本以为这样金玉其外,实则是个什么干不好的绣花枕头,可刻刀在他手中流畅锋利,就连字都苍劲有力起来。

    徐敬慈顺便还穿了个孔,用一根绳子系着,到处比划应该戴在哪里。

    “成亲倒说不上。”徐敬慈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大伯,我刚刚溜达了一圈,除了你,还有好多卖玉石的。这年头玉石可卖不出去。”

    摊主一下被打开了话茬,叹道:“谁说不是呢……小哥果真是外地人。一个月前,上头突然来人,说是在西山有处玉石矿,要进贡给京中贵人,虽是体力活,但好歹还能赚些银两。谁知这科举都要结束了,贵人也没来,大家一琢磨,还是各自分了好了,运气好的就哄着外地人买两块,也不算是全无收获。”

    徐敬慈眉头拧起,这些事情,他来了这么久,居然完全没听说过。宋却的那批人也只当是京城里有人脑子有病赶出这种损事,没想过另外汇报。

    他下意识问道:“你们主城能藏人吗?倘若我要杀人放火,应该在哪里准备?或是在哪里毁尸灭迹?”

    摊主:“?”

    徐敬慈不愧是个实诚人,他这话弄得摊主一头雾水,但对方却不相信此人真能干出杀人放火的事,毕竟歹徒不会大大咧咧地问哪有好地方藏尸,也不会用这张看起来聪明的漂亮脸蛋卖蠢。

    “这可不能乱说啊,我们主城一览无遗,哪有什么地方能……毁尸灭迹的。”摊主看了他一会儿,说道,“小兄弟,就算你心上人不愿意跟你成亲,你也不用自暴自弃。说不定积点口德,还有转机呢。”

    徐敬慈搞不懂对方在想什么,歪着头皱眉与他面面相觑了很久,最后僵硬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徐敬慈将碎银放进摊主的手心,低声问:“还有一事。西山玉石场,现在是何等景象?”

    摊主喜笑颜开地接过:“还有些不信命的在挖玉石,寥寥几人罢了。不过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了,小兄弟要是真想打听,不妨自己去看看。”

    徐敬慈眼眸一转,又板起脸:“如果有人问起来……”

    摊主心说就你这个蠢样谁没事打听你,但他刚拿了钱,现在无比配合:“一个字都不透露。”

    徐敬慈急匆匆地走了,摊主还在后面祝福他:“小兄弟,祝你跟条姑娘早结连理啊!”

    西山玉石场如摊主所说只有寥寥数人。到处都是被开采过的痕迹,黄色的尘土随风而起,在眼前汇成呛人的烟雾。

    这里离主城很远,徐敬慈骑马都骑了半天。来前他托探子去打听主城里有没有失踪人口,可许多人家里早已无人,被遗忘的稚子窜来窜去,被丢掉的老人苦守终日。

    在这种乱七八糟的情况下,好像看不出谁失踪了。

    徐敬慈不敢多等,他想只要到了玉石场,就会知道自愿离开主城的人都是谁。

    临走前,他福至心灵地找了医馆,要了些草药,又寻了个面巾戴在脸上。

    没来由的心慌是对的,玉石场横着几具浑身溃烂的尸首,隐隐约约的哭声和啜泣随风传来,当地人亲手挖开的石洞,成了这些人的坟场。

    徐敬慈只一眼就认出来,这是疫病。

    火把滚进山洞里,像天然的焚化炉。大梁不兴土葬,这种场景徐敬慈只在北疆见过,现在大梁也有了。

    州府站在他旁边语无伦次地解释,那些来监视徐敬慈的眼线也站在他身后,连大气都不敢喘。主城的人自始至终都不曾知晓西山玉石场经历了什么样的焚烧,疫病被生生扼在半天脚程的角落,心有不甘还想着进贡给贵人玉石的寥寥数人就这样化成了尘埃。

    “他没告诉你?”李筠问道,不过他不等宋却回答,就自顾自说道,“不过这事他也确实瞒住了所有人。”

    “为什么?”

    李筠看着她探究的目光,最终自嘲地笑了笑:“因为这个世上不全是坏人。”

    州府、眼线……就算再穷途末路别无选择,也不会愿意见到一座城池血肉模糊。

    宋却不再多问,她回头看了一眼傅识若和尺素,不知为何突然笑了出来。她拨动着手指,像是多年前作为少女的她思量心事那样,在久久的沉默后发出一声短叹:“算了。不必去书房,想来没什么大事。”

    宋却如约在政事堂忙活了一个晚上,尺素和傅识若早早就扛不住困意呼呼大睡了。宋却去自己的柜子里拿了毯子出来给这两人披好,然后继续跟同僚协定官职。

    天还没亮全就得去上朝,政事堂一群人去后院熬了点粥,一人分得了一小碗,垫一垫肚子,好捱过上朝的时辰。

    更何况今日新科进士登堂,要从城门骑马行至宫门口,不知道还要等上多久,就连兵部上下也忙得要死,到处插派人手在京城街道两侧维护治安。

    昨夜徐敬慈完好无损地从书房离开,但并未来找自己,估计是临时被兵部叫走了。

    于是,在去往早朝的路上,几波人在宫道上打了个照面。

    大家都是一脸憔悴,一看过去就知道一夜没睡,现在还得人模狗样地穿着官服在殿门口互相假惺惺地寒暄。

    徐敬慈不愿参与这群人的斗争,跟宋却先走一步。他换下了那身骚包的白色常服,武将的红色官服宽大,更衬得他宽肩窄腰。

    “怎么你气色比我们都好?”

    宋却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我敷粉了,你要吗?”

    “厉害厉害。”徐敬慈真心实意地赞叹,他接过盒子,不太熟练地打开,用粉扑取了点带着香味的粉拍到自己脸上,“是这样吗?”

    宋却:“……你,算了。给我,我替你遮。”

    徐敬慈不似宋却这般成年成月地在家中待着,肤色上有差别。宋却刚替他糊了一小半脸就觉得不对劲了,急忙用帕子擦干净:“这粉颜色不好,你就这样吧。”

    徐敬慈捧着脸:“这怎么行,我不好看了。”

    宋却:“……”

    宋却:“好看好看。”

    见着宋却又笑起来,徐敬慈这才乖乖跟在她身边。宋却觉察出他的心意,颇感无奈,但又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只能去问昨天晚上的事:“陛下可有为难你?”

    “没有,你放心。不过他提了一嘴让秦渊渺做翰林院学士的事。这个位置说白了尴尬得紧,前脚霍杭刚死,他后脚就被提拔,这让其他人怎么想?”

    宋却欣慰地点点头:“那你如何周旋的?”

    “我直说了,我说这个官职太低,秦大人在朝多年,未必看得上眼。”

    宋却:“……”

    宋却:“陛下没罚你?”

    “不光没罚,他还夸我了。”

    宋却疑惑:“什么?”

    徐敬慈羞赧:“‘你可真行’。”

    宋却低声笑了起来。

    走进殿内,周景佑率先迎了上来,他问了宋却昨天的情况,被宋却不痛不痒地一笔带过了。

    “不过……昨日傅识若刺伤了那个刺客。”宋却说,“他不会是普通刺客,能跟孟浮混迹在一起,身手极好,能在孟浮之前率先逃出中书令府……怕是什么核心人物。”

    “今日但凡是肩上受了伤的,或是请假没来的,都有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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