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这么心急,做什么……”

    眼前一片混沌,耳膜在鸣叫,心率急速飙升,过载的血压向脑部充血,我的手脚发软,连别过头的力气也没有,全靠秦彻支撑着。昏暗的视野中只能看见那只微微发光的血红色眼睛,后腰被大手紧紧掐住,冷香愈浓,强硬地彰显着存在感。

    但也不需要排斥什么。

    “因为,我也……没想过,瞒着你什么呀……?”

    重影叠重影,红光染红光。缭乱的影子笼罩了我,我只能仰望着那轮血色的月亮,看它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像魔鬼在恶意地玩弄猎物,又像神明在慈悲地注视信徒。

    但无论怎样都无所谓,让我暂时抛开它吧,因为我现在只想笑,不受控制地想要笑出声。

    啊,是的,在他用力量牵引我的内心时,我并没有听到什么“他是我的”“吃了他”之类饿死鬼一样的呓语,也没看到满手的血污,还有他钢铁直男一般“别在这里倒下”的呼唤……反而听到了我自己的声音,在昏昏沉沉的幻觉中,不合时宜地哼着一支儿歌。

    ……那是如此熟悉,熟悉得让人安心的歌。

    记忆像相片一样会褪色,再刻骨铭心的感情也会被遗忘,何况是本就寡淡如水的日常。

    来到这里还不到一个月,原本的世界却像是好久之前的记忆,太遥远了,像上辈子残留的痛觉,痛得我刚降临在这个世界,就握着手中的脐带,发出了嘹亮的啼哭。

    但歌声响起的时候,我又觉得,什么痛苦都可以被原谅了。

    我看到自己戴着大大的草帽,顶着头上明晃晃的太阳,在飘来的小小白云下,提着一篮鲜花,光着脚在沙滩上踩来踩去,留下一连串又丑又歪的脚印,追着盛开的朵朵浪花,唱着那支儿歌,像个傻子一样无知无觉地欢笑。

    ……让我笑着笑着,就想落下泪来。

    没有作为链接的Evol链路,我不知道秦彻还能不能听到我脑子里的声音,但他虽然沉默不语,动作确实放缓了一些,让我有了一点力气,能断断续续地把话说出口。

    “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我说过了,我对你,没有秘密,”涣散地注视着那轮高悬夜空的月亮,我低低地笑着,笑得身体都在发抖,每一次战栗,都需要很久才能平息,“只是……你真的会相信吗?”

    真想直接告诉他呀。

    告诉他,我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在那个世界,我是普通人,是一堆细胞;他是游戏角色,是一堆数据;我被生活所操控,在日复一日的行程盲目彳亍,他被资本所操控,在氪金充值的泥潭寸步难行;我是社会机床切割出的标准件,镣铐是早高峰上的公车吊环,他是代码堆砌出的欲望容器,牢笼是我指尖划过的屏幕。

    他其实没有亏欠我什么,我们唯一的联系,只是那个小小的电子方屏。

    所谓的自由意志根本不存在,我们都是可笑的金鱼,是身不由己的提线木偶,是被消耗贩卖的商品。两个命运的囚徒,隔着厚厚的玻璃缸对视,用错觉填补爱,认定这样寡淡的自来水是大海。

    ……但是,太残忍了。

    为什么非得撕开这个梦?

    为什么非得由我来做这种事?

    为什么非得让他恨我?

    我已经吃够这样的苦头了,不想让他再尝一遍。为什么非要顺从这个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悲惨结局,非得把这条路走到绝境,不能去试着击溃这该死的命运?

    ——我可以吗?

    “可以呀。”

    我呼出一口气,撑住秦彻的肩膀,将无力的身体支撑起来,对着他微笑,“让我告诉你吧,我跟EVER作对的原因很简单……”

    “因为它养的疯狗咬了我一口,害我得了狂犬病,结果这群黑心资本家不付医疗费就算了,居然还炸了我家厕所——这个理由你会信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很难以置信吧!它为什么要炸我的厕所?救命啊,EVER真的有病吧?神经病啊?!我简直要笑死了!你能想象我看到我家刚修的厕所被——碰!地一下砸成灰,瓷砖碎成旺旺雪饼,水管爆成米花棒,合成木板就像滑盖的棺材板一样自动盖上,还剩一半的水箱还往外‘噗嗤噗嗤’喷着鼻涕泡的样子吗?”

    “EVER还干什么商业集团啊,转行当喜剧演员吧,太有幽默细胞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疯了,”秦彻皱着眉托住我,“别笑了,你喘不上气了。”

    “是啊,我疯了,我快笑疯了!”

    我笑得牙酸肚子疼,浑身都在打颤,几乎没力气抓住他,要死死攥紧他的衣领才不至于滑下去。尾巴不受控制地一甩,将身后玻璃罐哗啦一下砸开,碎成一地眼泪。

    “怎么能有人比我更有病?你说这岂不是跟我撞人设了,我这么小气,能饶得了它?”

    那双石榴石的眼睛怔松地看着我,看得我发出了更大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觉得很好笑吗?我光知道狗改不了吃屎,但没想到它们都吃了那么多人了,居然还是改不掉本性,吃不到屎居然还会去炸厕所找屎吃!”

    我伸手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

    “但它爱吃屎就吃吧……”

    “只要不蹲我面前吃,我才懒得管野狗的爱好。”

    刚刚笑得实在太剧烈了,差点岔气,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捂脸缓气。头发劈头盖脸地散落在额前,挡住了一只眼睛,剩下的那只死死盯住前方,指甲深深掐进脸颊肉里,从手掌下发出粗重的喘息。

    “……但是,它为什么要溅我一身屎,为什么要逼我一起吃屎?”

    好脏。

    好臭。

    ……好恶心。

    我掩着脸,注视着秦彻衣服上的花纹。暗红色的花纹和脑海中的幻觉在视野中搅动,那些诡谲的纹路肿胀成无数凸起的肉瘤,蛛网状的血丝覆盖在表面,青紫色的血管在黏液中跳动,变成一只只咕噜噜转动着不停寻觅,饥渴的、贪婪的、垂涎的眼睛。

    然后,成千上万只眼珠“刷”地转向我。

    “它休想掌控我,休想让我做不愿意的事,休想通过我去撬开那道门!!!”我神经质地笑着,尾巴一甩,那些眼珠就爆裂开来,瓶瓶罐罐碎了一地,“老娘要弄死它们!——我才是真正的疯狗,惹上我它们算是屎到淋头了!”

    “蠢货、傻叉、猪狗不如的东西!自以为是的畜生!”

    “胆敢触碰禁忌的秘法,却没有承担后果的脑容量!以为我是一条会被随便踹死的流浪狗,随时都能抬上圣餐的腐肉,却不知道自己惹上的的怪物是廷达罗斯猎犬,会不惜一切代价紧紧地追捕它们!——无论逃到天涯海角,无论变换何种形态,无论是否记得自己犯下的罪孽,终将穿越一个又一个时间或空间界限撕开它们的喉咙——”*

    重重地喘息了一下,手中的衣领被拧成碎布条,拼尽全力将真凶的名字咽进喉咙。

    “我跟EVER不死不休。”我轻飘飘地下达结论。

    “……”

    秦彻一直没有说话。他不是不想说话,而是在我张开口,发出第一声狂笑的时候,红线就缠绕住了他的手臂。随着我说的越来越多,情绪越来越癫狂,原本的三根红线开始从末端分裂繁殖,像一张蛛网紧紧裹住了他,只留下那只燃烧得要滴出血的红眼睛。

    ……差点就被我吃掉了,却还是死死抓着我不肯放手。

    白痴,笨蛋,蠢男人。

    “所以,我才要从名声开始,一点一点击溃它,”我伸出手,怜爱地搭着秦彻的侧脸,缱绻地抚摸着那只右眼,“暴力拆解很简单,你,或者我,都可以轻松捏死这只小虫子。但背后的利益链条一日不除、靠山一日还存在,不将这些蛆虫拖到阳光下暴晒,让它们肝胆俱裂……”

    “就算没有EVER集团、杉德医院,也会有黑衣组织、巨山精神病院。”*

    “而我要它们痛不欲生,要它们永堕阿鼻地狱。复仇的火焰不会净化罪孽,只会化为恐惧,让虫豸永远铭记冒犯神明的下场。”

    “……你明白了吗?”

    “闭嘴——!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红线一松动,秦彻就死死箍住了我,眼中的红光散去,脸颊咬肌抽搐,蛮横地将我整个锁进他怀里。我的腰都要被折断了,全身的骨头都在哀嚎,“你就是在找死!真以为你能控制住我?真以为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我知道的呀……我知道……”

    我在他怀里低低地笑起来。

    笑得一直在咳嗽,一直在抖,无力地抓着他胸前的衣襟。

    “我知道……你就是这个臭脾气,又凶又倔,认定一件事就要一条路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回头,谁都无法阻拦你想做的事,怎么吓唬你都吓不走……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反手抱紧他的腰,踮起脚,我颤抖着双手,摸索着沿脊背一路往上,紧紧抱住他宽厚的肩膀,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了拍那令人安心的背。

    “但是这样的你……就是最好的……”

    好有活力,真是生机勃勃,这样努力挣扎着反抗命运的人,就是一把永远不会燃尽的火,能把干枯无趣的我一起点燃,会让我有种活着的感觉。

    “你——”

    一直掩盖在笑声下的颤抖还是被秦彻察觉到了不对,他太敏锐了,还差一点,明明只差一点……但我已经被猛地拉开,扳住了肩膀直视他的眼睛,而我终于也压制不住喉间不停翻腾的撕裂和痒痛——

    在猛然收缩的瞳孔中。

    呕出了一滩污血块和内脏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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