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呕——!”

    我弓着身体掩住口鼻,吐出了喉咙里堆积的脏污,深深压抑后的爆发让我感觉轻松了一些,但还是有大块的淤血不时伴随着咳嗽溢出。衣服……衣服弄脏了,我捂着嘴,想往后退一步,被秦彻打横抱了起来。

    “等、等一下……”

    “闭嘴!!!”

    他真的气疯了,一句话都不想跟我多说,抱起我就要往外跑,这个角度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只能看见他紧绷的下颔线,脖子上青筋暴起,像盛怒的野兽。我闭了闭眼,狠下心伸出红线,将我们两个死死捆在原地。

    “你找死!”

    秦彻果然被激怒了,黑红雾气被强行压制,在他的掌心急躁收缩,狂躁地溅射黑红色电弧,却始终顾虑着紧缩成一团,没有挣开那些看似脆弱如蛛丝的红线。

    “你还要不知死活到什么时候?!就因为我逼问你的经历,窥探你的过去,所以你非得这么惩罚我?让我眼睁睁看着你伤害自己?……你这个用别人的过错惩罚自己的——不折不扣的蠢货!”

    “你没有错——!”

    我高喊一声,在濒死一般的剧烈咳嗽中,对着他吃力地辩解。

    “想要了解我……不是错,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所以,只能假装不知道,一直在逃避,你能问出来,我其实好高兴……”

    喉咙里的血实在积蓄了太多,从鼻腔里挤压了出来,流了一下巴,耳旁的幻听越来越严重,但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我像要用尽最后一口气一样深深呼吸。

    “所以……所以我没有在惩罚你,也没有在故意伤害自己,我没事的,真的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这只是我的……第三次进化……”

    吃力地抬起手,红线在手心汇聚成一个小小的屏幕,秦彻错愕的眼中第一次倒映出了红线屏幕的模样。

    被我缩成手机屏幕一样大小的方屏上在闪烁切换着不同的画面,漆黑的背景中红色线条游鱼般交错相织。

    一排排数据像沙丁鱼群般眼花缭乱地不断刷新弹出,刺目的“ERROR”弹框则是嗜血的白鲨,追着鱼群疯狂撕咬吞噬,将这些被防火墙保护的数据开膛破肚,交织的红线汇聚成血色旋涡,将尸体吞噬、吸收、重新整合,解刨出决不能被外人知晓的绝密信息。

    单单一块屏幕已经装不下这些数据了。

    更多的红线屏凭空浮现,悬浮在手掌周围,组合成一块类似魔方的六面正方体,每个面上的模块都在随着数据风暴在波动起伏。用力一握,魔方被我抓取在手心,再度摊开手的时候,原本还不太稳定的魔方坍缩成了一个小型的缩略模型——

    ——那是暗点基地的沙盘模型。

    但那不是一个单纯的观赏性手办,而是整个暗点的全比例全息微缩模型。

    随着我手指的动作,它能被随意地放大缩小,小到地下三层武器库架上的一颗螺丝钉,大到整个基地的俯瞰图和坐标信息……那些隐秘到秦彻或许都不知道的情报,在这个巴掌大小的模型上一览无遗。

    而这还不够,LV4的LOVE恐怖之处并不仅仅在于此。

    随着我的念头一动,模型里瞬间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红点。

    有些红点待在原地不动,有些红点在向某些方向移动,这是暗点所有人员的位置标注。我点了点魔方,选中其中一个正在移动的红点,甚至能详细看到这个红点的运动轨迹,并根据计算,预测出他要前进的方向。

    红点恰好路过一个摄像头,于是我手中弹出了他步履匆匆路过这个角落的实时监控,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注视中,直至走出摄像头的监控范围。而他要前往的库房,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让他怎么都进不去,或者被困死在电子门内。

    ——原本用以守卫基地的保障,变成了协助我入侵的细作。

    “现代化战争就是信息战争,掌握信息和知识的人就能决定战争的胜负,”我靠在秦彻怀里,转动着指尖的魔方,在掌心随意放大缩小,“以后我们的情报,不需要自己去一条一条筛选过滤了……”

    “所以,为了维系这样精确的计算,我的身体当然也需要进行一些调整……但这一切是值得的。”

    我悄悄瞟了一眼秦彻的脸色,什么都没看出来。

    “当然,这样的调整、咳咳!也在我的控制范围内,只是看起来有点吓人,很快我就能恢复正常的……没事的,我都经历第三次了,心里有数。”

    他还是不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也绝对称不上高兴,我抿了抿嘴唇。

    “它没有什么限制,只需要给我一点时间,红线就可以在任何地方,直接建立起情报网,形成数据大模型,唔、咳咳,敌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们的眼睛……很好用的……”

    “给你一点时间?”

    秦彻冷笑一声,原本扣在腰间的手臂上抬,抓住我的手腕,指腹蹭着手背向内滑动,强硬地将指节塞进我的掌心和魔方之间,“别转移话题,只是构建暗点的基地,不会让你又吐血、又做这么多小动作。”

    “说实话,”他将魔方捏在指尖,威胁地眯起眼睛,“不然我不介意毁掉你‘呕心沥血’的成果。”

    ……你假装捏着那玩意也没用啊,魔方和红线一样又没实体。我平复着气息,无语地歪着头看着他,没注意到他另一只手已经搭上了我的小腿,以至于猝不及防被抓着腿抬起来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惊叫。

    “秦彻——!”

    “嘘,别说话,我的耐心已经耗尽了,你只会避重就轻。让我来说说,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脚踝被抬高,一直想隐藏的红线终究避无可避地出现在视野内,一段连着鞋底,另一端深深穿透地底,链接着地下的电缆,向我输送着电能。我被他团成一团镶在怀中,想收回腿,却被那只大手紧紧禁锢住。

    “你对暗点还不熟悉,但我一眼看出,红点汇聚的地点是配电室,”秦彻低头看着我,自嘲地笑了笑,“不让我开灯,看似是让出主导权,让我能把控你在黑暗中的一举一动,实际是为了不让我发现整个暗点的断电。”

    “你早就决定好了,要进化那几根小毛线。”

    “一进到房间,发现芯核数量不够后,就盯上了暗点的电力,于是用‘夜谈会’吸引我的注意力,向我展示你难得一见的过去和真实想法。但那交谈不过是你提前备好的糖果,是你障眼法的小把戏,想让真相从我的眼底下悄悄溜走。”

    “……引诱我、欺骗我、隐瞒我,把我当成小孩子哄。”

    “如果我没有察觉到你的不对劲,这次进化就会再次被轻飘飘揭过,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只会看到你手里的模型,为你再次变强高兴——你就是这么想的,是吗?”

    “你把我当什么了?!”

    秦彻含着怒意低头看着我,眉眼压抑,怒意过盛他甚至笑了一下,眼中却没有任何笑意,石榴石的眼睛像是破碎的宝石,楚痛凝聚在眉宇间,握着我脚踝的手紧了又紧,生怕我挣开他的手逃离。

    “……我是你的狗吗?”

    我惊呆了。

    他的控诉字字如泣血,虽然有时候会暗暗吐槽他像狗一样又缠人又爱咬人,但我完全没这么看待过他,也没想过他居然会这么想。我震惊到大脑空白,下意识反驳,“怎么会!我从来没有——”

    “闭嘴!我不想听!”

    他厉声打断我。

    “高兴的时候靠过来摸我两下,说两句好听话哄我开心,不高兴就一言不发,转头丢下我就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嘴里说着我们是共犯,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却永远第一时间把我排除在外!”

    “我是你的宠物还是玩具?什么都不用知道,什么都不用思考,只要讨你欢心就够了?”

    “……你喜欢,我可以是,”那一瞬的爆发被他强行压制住,秦彻迅速平复下呼吸,盯着我,对我微笑起来,仿佛又恢复成那个游刃有余的暗点首领,“我不介意陪你玩玩这些小游戏,反正迟早会连本带利讨要回来,但是你不该触碰那道底线,千不该万不该——”

    “拿你自己开玩笑!!!”

    他低吼着。

    “利用我——!还要我教你怎么使用我吗?!”

    “情报?只要报酬足够,什么都能被收买,这不是你自己说过的话?忘了?!我有什么不能给你的,非要没苦硬吃?就这么想跟我划清界限……为什么?因为我不配当你的同伴?即使用尽手段把你留下来,你也还是宁愿邀请那个女人成为你的血亲?”

    “她已经死了!你是我的!我才是你最好的选择,你休想甩开我,休想抛开——”

    “我没有!!!”

    我紧紧抱住了秦彻。

    “别说了、别说了,不要这么说……”

    顾不上手上的血污,我慌乱地抱住秦彻的脖子,手足无措地抚摸着他的头发,努力将他压进我的怀里。这两条软弱的手臂像最坚固的牢笼,将强大的他轻易禁锢,他像困于锁链的野兽发出痛苦的低吼,却始终没有挣开我的手。

    “不是这样……你不一样,你是不一样的……”

    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如此苍白。

    太无力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劝说他,要怎么阻止他打碎自己的骄傲,将自己的尊严踩进尘埃,却只是为了向我低头……他不该是这样的,我不要看到他这样。

    “你、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我的声音在发抖,指尖也在颤抖。啊,好可怕,好害怕,我要怎么向他描述他的特别,我该怎么告诉他,我可以忍受内脏被绞碎的痛苦,但敞开自己的内心比纯粹的生理折磨更加让我恐惧呢?

    “因为你是最特别的……”

    我最喜欢的,最想要的,最想藏起来的,最想保护的,最骄傲的……我深深眷念的,我的、我的,我最……的……

    ……

    无法告诉他,无法说出口。

    他看不见的。

    当记忆在枕叶中涨潮时,神经网络悄然亮起红色警报,那片量子化的海滩上,本应鲜活的记忆正被数据洪流肢解。

    编织草帽的麦秆分离出纤维的横截面扫描图。

    头顶金灿灿的太阳被解码成#FFD700的色谱。

    云朵投下的清凉阴影被展开成菲欧几何积分。

    落在掌心的那片柔嫩花瓣厚度是0.1毫米,而嗅到的恬淡花香来自表皮下的分泌细胞。

    浪花溅起的晶莹水珠折射出的不再是阳光,而是海浪每分钟12次的拍打频率。

    而那串又丑又歪的脚印,正在转化为一串(18°12’9”N,109°41’3”E)的WGS84坐标。

    咸湿的海风中,慢悠悠的儿歌被拆解成声波频谱,我知道记忆中的自己在缓慢地死去——那个无忧无虑的身影,在量子化海洋掀起的巨涛中显得如此渺小,仅仅一个浪头就吞没了她,在记忆深海里化作无数飘散的数据泡沫。

    一切都被可以被拆解,一切都可以被解构。

    我的目光比红外线探测力更强,能轻易穿透暗点基地的钢筋混凝土,炮火都难以轰开的铜墙铁壁在我眼中如同透明的玻璃墙,N109区没有植被,基地外的塑料绿植无法再欺骗眼球,变为魔方中不起眼的虚线框,不远处的喷泉喷涌着二进制水流,而当一群白鸽掠过暗点上方时,每片羽毛都浮动着空气动力学参数。

    ……但秦彻身上什么都没有。

    干干净净,清澈得像他的名字一样。

    血管里那些横冲直撞的0、1数字汹涌而上,在视网膜上咆哮,试图将他降解为可视化的NPC,却在撞上他的皮肤时突然停滞,然后——就像雪花在阳光下消融那般,悄无声息地坍缩成一滴眼泪。

    他抱着我的怀抱是温暖的,而不是摄氏度。

    指腹摩挲过我的手背时,厚厚的枪茧引发的是细微的战栗,而不是摩擦系数。

    头发上残留的洗发水跟我是一个味道,淡淡的,令人安心的冷香,不是化学成分表。

    被我揉碎的衣领,也不过是一件衣服上破损的一角,不会显示它的价格和原料产地。

    那些心碎的话语从他的口中吐出的时候,我听到了他的怒火和悲伤,声带振动的频率在我们之间架起一道桥梁。

    我看着他的眼睛,那双石榴石般快要破碎开的眼睛,虹膜扫描出的不是十六进制颜色代码,而是随着他的呼吸起伏,在胸腔中跳舞的心脏。

    ……啊。

    当他睫毛投下的浅浅阴影落在我的脸上,数据铺天盖地的浪潮就被山峦般宽厚的肩膀挡住,那些在视角神经上狂舞的代码暂时休眠,最后10%的躯体中止了数据化,而那首变调的儿歌,加入了他跑调的低哼,突兀、滑稽、笨拙、不完美——

    却让被拆解成气候模型的白云重新聚拢,海风恢复咸涩,阳光更加灿烂。而那个笑着踩水的傻瓜,被他从浩瀚无边的量子海中打捞起。

    “因为……”

    我艰难地、缓慢地开口。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像是小美人鱼踩在尖刀丛中的舞蹈,无色的血色泡沫混着无味的铁锈味,从无形的伤口流淌而出。

    “因为,你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真实。”

    不可思议,无可替代。

    ……就是这样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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