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用了,导游,谢谢,我,可以的。”

    关华的声音非常的虚弱,有的字词甚至卡在瘪塌的喉咙里,只有呼哧的气音。

    导游也没有生气:“也好,那么我们就继续吧。”

    说完,她没有停顿,直接往前走。

    关华想要爬起来,他的意识还不是很清醒,但是他也能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脖颈和胳膊都像没骨头的烂肉似的,越使劲越绵软。

    赵远扶住他,一用力,他的胳膊便拽着半边肩膀弯折到后脑。

    他的脸也变得松弛,皮和肉都耷拉着,连五官都滑向了不同的位置,只有剩下的头骨勉强撑出尖尖的形状,只是显得更加恐怖。

    他,甚至还没有旁边的石雕有人样。

    好在他的腿相对正常,被赵远拽着,还能跟上。

    听到声音,郑夏冰从灰暗的情绪中挣脱。她看了关华一眼,从那样诡异的“脸”上,实在辨不出任何的表情,只知道对方确实是还活着的。

    就跟她昨晚死里逃生一样。

    她心里突然泛滥的灰败与绝望,也顿时像被覆了湿纸一样,逐渐窒息,直至死寂,只剩腥味般的惊惧缭绕心头。

    郑夏冰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怎么了?”

    不止是陈正明,其他人看她咳嗽也都是悚然一惊。

    郑夏冰慢慢摇了摇头。

    既然只有她的话,就没必要说出来,让他们情绪起落,情绪越绝望,就越容易被趁虚而入。

    郑夏冰能猜到原因。

    幻觉和侵入的情绪都像是一种精神污染,悄无声息地将他们感染。

    他们的恍惚是在“着色”,他们的恐惧是在“晕染”,一点一点,优化棉芯品质,深入骨髓,直到他们的死亡才彻底让这大成的经典“画作”——蜡烛,悬然天际。于是光明洒向整个村子,人们载歌载舞。

    郑夏冰现在想的是,如果石雕是已经燃光的、没了内芯的蜡烛,那么村民呢,他们是人吗,还是也是蜡烛?村史馆的那幅“画”又是谁所作?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个所谓的“七天七夜”的旅行到底怎样才能结束?

    ……

    郑夏冰看向了导游。

    对方一直走在队伍的前面,挥动着小旗子。

    跟正常的导游不一样的是,她的身上和那辆大巴上都没有任何旅游团的标志。

    郑夏冰只看了一小会便移开了视线。

    看得越久,导游身上的非人感就越重,连带着她自己的身体都变得略微诡异起来。

    陈正明看到她移开视线,也松了口气,他看到郑夏冰脖颈上的血管已经开始像粗蛇一样在蠕动缠绕了。

    “昨天好像不会这样。”他的声音很低。

    但郑夏冰能听见:“嗯。”

    导游它们的恶意大约也不仅仅是因为时间的推迟而变得更浓郁,而是他们的“污染”更深重,对于这些恶意感知得更明显。

    她慢慢地说道:“在这里,我没有亲眼见到过,夜晚。”

    最后的两个字,她说得很轻,也分得很开,声调含混,第二个字几乎像是半晌后突然冒出的呓语。

    可她还是感觉到了一阵心悸,视线里的光也分散成丝,突兀地扭了一下。

    好在,转瞬即逝。

    看陈正明他们的表情,也已经领会了。

    “景色肯定很丰富的,我们要听导游的安排,”陈正明试图将刚刚说的话的危险性降低,然后才说正事,“再说了,你撞倒了关华,差点两个人都受伤。”

    “可能是没睡好,差点把他掐得喘不过气,还好他没事。”

    她在“气”这个字上微微加重声音。

    陈正明眼皮一动,反应过来。

    他的手抖了抖,像是想要摸一摸自己的头顶,又硬生生克制住。

    他的脸色变得惨白,像覆了层白膜般毫无血色,比石雕更白。

    李尔若他们不是很懂,想问却又忌讳导游和石雕,不敢多说。

    几个人都将宣传单攥在手上,时刻准备着。

    但是一路上居然风平浪静。

    石雕依然随处可见,它们还是那样逼真,精细的纹路勾勒出它们的喜怒哀嗔,却没有刻画出它们的不甘与怨恨,它们的眼睛便一直盯着那些鲜活的、自由的人,直到对方像它们一样,这才公平。

    他们跟着导游进入今天的景点后,才看不到那些仿佛萦绕着黑红血雾、尖叫着嚎哭着的石雕。

    李尔若松了口气。

    这口气在瞥到郑夏冰和陈正明凝重的表情后,又重新提了起来。

    他们进入了一间石亭,导游口中的“石亭”。

    可是这个地方的四面都被方格条纹的门封住。

    不像是亭。

    其实更像是个独栋屋。

    圆锥形的弧顶,最上方是镂空的,光散射下来。

    导游认真地介绍着这个亭子的名称、历史。

    这里面的空间不算小,但几个人站在一块还是显得有些逼仄,而且感觉空气都不够用。

    郑夏冰看了一圈,周围的四扇“门”,都是能打开的。

    进来之前能看到这个圆亭的屋檐像雨伞一样绽开,还延伸出一圈,上面有一些痕迹,大概以前悬挂过东西。

    嗒——

    郑夏冰听到点声音。

    她本来已经开始紧张,以为是幻觉或者是问题。

    但是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后续。

    她看了一眼陈正明:“导游说得真好。”

    “是啊。”

    只是响亮的声音在这个房子中不断回荡,贯耳般的吵,耳膜都一鼓一鼓地疼。

    陈正明知道郑夏冰不会无缘无故的问。

    他努力压制被吵得剧烈跳动的心脏,尽力去捕捉导游以外的其他的声音。

    除了他们的呼吸声,脚步声,好像也……

    嗒——

    他的身子一僵。

    他也听到了。

    可是和郑夏冰的遭遇一样,接下来又什么都没有。

    这个声音很突然,响起来时也很沉、闷,很耳熟。

    听不出来从哪发出来的。

    郑夏冰侧耳去听,越发觉得熟悉,像是水滴的声音。

    可是这里应该是没有水的。‘是血吗?’

    她快速看了一眼其他人,暂时排除掉这个选项。

    陈正明指了指外面。

    这声音的确不像是房子里面发出的声音,回声很弱。

    郑夏冰到了刚刚看到的亭子的屋檐,她下意识地顺着门缝抬头看了一眼。

    刚刚还什么都没有的屋檐,现在正倒挂着曾乌垌的头颅,黑色的石钩穿过断裂的脖子,将它固定住,混浊的尸液在眼眶里凝聚、溢出,裹挟着浓郁的恐惧与怨恨,顺着干枯的头发往下滴。

    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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