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是那颗被带走的头。
此刻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颗头正在腐烂融化，皮下的肉像稠液一样沉在头顶，又在敞开的眼眶里凝结。
所以他的眼球并没有干瘪，糜肉碎渣逐渐堆叠，反而格外饱满。只是没了眼白黑瞳，变成了两坨肉疙瘩。
即便如此狰狞，也能看出这颗头是在笑的，欢愉几乎从要那大张的、空洞黝黑的嘴里跳出来，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郑夏冰的视线向下移。
浑浊的液体在地面绽开后，很快便凝固成形，像地砖上凸起的花纹。
地砖上这样的花纹围成了一圈，层叠盛放，熙熙攘攘。
跟里面响亮的导游的声音相映衬。
——欣欣向荣。
跟导游口中介绍的一样，“……这个石亭是村子雕刻技艺纯熟之作，极具有代表性……”
郑夏冰看着这地砖，想到了村史馆，那里的地面也有花纹。
她想不出来，是谁把曾的头挂在了这里？
他是死在房间里的。
村民大约就站在门外，看着他发光、发热，跳动的烛火，涌生出暖黄的光芒。在暖色的火里他的身体晃动着，被逐渐拉得细长，如画中人形般兴奋，他伸出手，拿住那根漂亮的“蜡烛”，微微用力，举起来，喷涌的血雨中，烛火微动，暖光肆意。
村民们热烈鼓掌，加入其中，扯下他的腿，拽下他的胳膊，这不是血腥的尸肉，是美丽的、诱人的烛火。分散是为了将光明铺散整个村子。
他们当然成功了。
他是伟大的。
所以曾还在笑。
村民也在笑。
和外面不甘、憎恨的石雕格格不入。
所以，他们确实是敌对的。
哪怕石雕的憎与怒似乎是普遍的，但它们对于村民的程度肯定是更深的，宣传单也才会发挥作用。
那么，曾的头到底是被谁挂上去的呢？
他不像冯任，没有因石雕而死，不能稍微发泄它们的怨气。
村民自然也不能踏出房子。
‘除了村民、石雕，还有谁能做到？’
郑夏冰的眼神微微一动。
还有导游，和他们。
想到这个，她不免有些紧张，胸口也越发闷。
石亭里的门是关着的，即使有门缝和顶上的镂空，空气也好像不怎么流通。
不只是她，其他人的呼吸声也变得粗重起来。与导游的声音一起，在亭子里不停地回荡，一声叠过一声。
他们想要打断导游的讲解，却又不能做不讲礼貌的游客。
李尔若感觉自己的头和肺都快要炸开，她忍不住一点点退到了门的边缘，离门缝近一点。
她没有注意到屋檐。
在她靠近后，那尸液瞬间加快了凝聚的速度，滴落时几乎连绵成线，头颅很快变轻，随风摇摆，垂落的头发也开始晃，尸液被扯成几滴，慢慢地，溅到门边。
可是，李尔若没有听到。
直到她感受到了一点濡湿与黏腻。
她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脚边汇聚了一滩水。
她下意识地朝外看去。
外面没有下雨，是屋檐挂着的头在摇，在滴。
恐惧几乎一瞬间在她的心间炸开，她极力遏制自己尖叫的欲望，并立刻想要离得远远的。
“别动！”
她听见了陈正明的声音，但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悚然抬脚，即便她也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腿一阵剧痛，像是整个被粘住了一样。
皮从胯部开始撕裂，血管像藕丝一样被扯到极限后断裂，血与肉同时迸发，溅出一圈红白，骨头黏着一层肉糜后崩断，碎渣撞到门边，发出一连串声响。
郑夏冰看着李尔若一个趔趄，撞在另一扇门上。
她的右腿还在原地。
黏腻的水声猛然冒出，又慢慢变小。
李尔若还没反应过来，还在想：水声，又是水……
直到她看到粘滞的血水铺开，还有半条腿站着。
她终于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李小姐，你怎么受伤了？”
导游盯着狰狞的血肉望了半天，才看向李尔若。
李尔若完全答不出来。她半靠在门上，极速涌入的空气还裹挟着浓郁的血腥味，直冲她的神经，让她猛然跳起来，惊惧地躲着、瞪着身后的门。
其他人也都站得离门远远的。
他们也都看到了那颗头。
郑夏冰吸了口气，肺有了填充，才能说出话来：“李，你，怎么了？”
“我，我，我的腿……”
导游惊讶地说道：“怎么会这样，李小姐，可能是你生病了。”
李尔若望着自己的伤口，这跟曾一模一样的伤口。她拼命压制内心的绝望，还努力地挤出笑，只是声音却抖得不像话：“对，导游，我，我只是，生……”
她的话没有说完。
有声音打断了她。
咚——
咚——
是敲门声。
郑夏冰等人先是一愣，然后是一惊。
是曾的头，在“敲”门。
滴落大半的积液让它干瘪了许多，石钩钩着的皮被拽得很长，一摇一摆，便撞在了门上，震动让那两坨肉疙瘩颤抖起来，像是它在狂笑。
导游也笑了起来：“应该是村民，来得真巧，李小姐正是需要医生呢。”
说完，她望了一圈，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便自顾自地露出苦恼的神情，沉声道：“李小姐是我们旅游团的一份子，是不能冷漠对待的。”
她脸上的血色像被抽取的颜料一样迅速流失，只剩下惨白的皮肉堆砌，仿佛很失望。
郑夏冰努力聚集精神，过了好一会才从嘈杂和喘气中理清导游的话，但很快她又听到了咯吱咯吱的怪响，她看到导游的脸上、身上开始一鼓一动，鼓胀的血管在游动，裂开一条条缝隙，渗出红色黏胶似的东西。
她不敢再犹豫：“对，我，开。”
快要窒息的憋闷让她说完后，嗓子和胸口都火辣辣得疼。
在导游阴冷的注视下，她艰难地走到门边。
她死死地盯着那颗在空中摇摆的头，在它荡到最高处准备往下落时，她猛地往前一步，拉开门，将宣传单狠狠地砸进那张笑着的嘴里。
嘭——
两扇门撞在一起。
整个亭子仿佛都在震颤。
那颗风铃一样的头撞了个空，不甘地打着旋。
宣传单在它空荡荡的嘴里滚动。
郑夏冰也看到了亭子周围满聚的石雕，在她扔出去的那一瞬间，密密麻麻的视线跟着宣传单挪向了上方，注视着那颗头颅。
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
它仍在摇晃，滴落的液体腐化了郑夏冰肩膀上的一块肉。
要不是她及时退到旁边，她的一条胳膊大概也会像李尔若一样。
门打开，空气悠悠进入。
陈正明他们终于缓过气来，嚎叫般的耳鸣也逐渐停歇，让他们能清楚听到石钩与屋檐摩擦的响声，也能看到外面那些围拢过来的石雕。
他们下意识地抓住宣传单。
郑夏冰没有宣传单，她望着这些“燃尽的蜡烛”，它们没有骨、肉与魂魄构成的棉芯，内部融空，反而格外油润通透。
往里望，仿佛看到这些“人”在里面手舞足蹈，像跳动的火焰。
然而它们其实已经烧光了。
是最后的愤恨与不甘扭曲成型，却还在不自觉地舞动着。
“好像不是村民敲的门，”导游叹了口气，“但是李小姐这样可不能再继续了。”
李尔若一愣，她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勉强站直身体，伤口的血已经不再淌了，但是动还是会冒出密集的血珠。她想要拒绝，显然没法说出口。
导游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思，仿佛很体贴地说道：“这个石亭已经给大家介绍完了，今天大家也都累了，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她这个话没有给其他人拒绝的机会。
郑夏冰没有感到意外。
之前是冯和曾两个，现在只有钟。
光，不够了。
陈正明也想到了，不过他顾不上这个，他盯着那颗头：“他的嘴，里面。”
“我的，”郑夏冰估算了下高度，她能碰到。
陈正明感受到了难以言明的焦灼和紧张。他们跟在导游后面，尽力绕过那些血与水，往外走，郑夏冰没有抬头，也没有刻意放缓脚步，她只是在跨过门槛之后抓住时机将门关了起来。
咚——
又是一声撞门。
比刚才的每一下都要重。
那点皮终于撑不住，猛地撕裂开来，头颅从石钩上坠落下来，砸在郑夏冰的身后，又滚到了她的脚边，她没有丝毫犹豫，蹲下身，从那张嘴里抠出自己的东西。
它那硕大的眼球在剧烈地颤抖，像是暴怒，像是狂笑。
她担心的牙齿闭合的事情没有发生。
她顺利拿到了东西。
但是她刚走没两步，熟悉到令人胆寒的恍惚又传来了一道声音。
“这样做，对吗？”
与之前不同的是。
又问了一遍。
是曾乌垌的声音。
此刻以这种方式再次出现在他们眼前。
这颗头正在腐烂融化，皮下的肉像稠液一样沉在头顶，又在敞开的眼眶里凝结。
所以他的眼球并没有干瘪，糜肉碎渣逐渐堆叠，反而格外饱满。只是没了眼白黑瞳，变成了两坨肉疙瘩。
即便如此狰狞，也能看出这颗头是在笑的，欢愉几乎从要那大张的、空洞黝黑的嘴里跳出来，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郑夏冰的视线向下移。
浑浊的液体在地面绽开后，很快便凝固成形，像地砖上凸起的花纹。
地砖上这样的花纹围成了一圈，层叠盛放，熙熙攘攘。
跟里面响亮的导游的声音相映衬。
——欣欣向荣。
跟导游口中介绍的一样，“……这个石亭是村子雕刻技艺纯熟之作，极具有代表性……”
郑夏冰看着这地砖，想到了村史馆，那里的地面也有花纹。
她想不出来，是谁把曾的头挂在了这里？
他是死在房间里的。
村民大约就站在门外，看着他发光、发热，跳动的烛火，涌生出暖黄的光芒。在暖色的火里他的身体晃动着，被逐渐拉得细长，如画中人形般兴奋，他伸出手，拿住那根漂亮的“蜡烛”，微微用力，举起来，喷涌的血雨中，烛火微动，暖光肆意。
村民们热烈鼓掌，加入其中，扯下他的腿，拽下他的胳膊，这不是血腥的尸肉，是美丽的、诱人的烛火。分散是为了将光明铺散整个村子。
他们当然成功了。
他是伟大的。
所以曾还在笑。
村民也在笑。
和外面不甘、憎恨的石雕格格不入。
所以，他们确实是敌对的。
哪怕石雕的憎与怒似乎是普遍的，但它们对于村民的程度肯定是更深的，宣传单也才会发挥作用。
那么，曾的头到底是被谁挂上去的呢？
他不像冯任，没有因石雕而死，不能稍微发泄它们的怨气。
村民自然也不能踏出房子。
‘除了村民、石雕，还有谁能做到？’
郑夏冰的眼神微微一动。
还有导游，和他们。
想到这个，她不免有些紧张，胸口也越发闷。
石亭里的门是关着的，即使有门缝和顶上的镂空，空气也好像不怎么流通。
不只是她，其他人的呼吸声也变得粗重起来。与导游的声音一起，在亭子里不停地回荡，一声叠过一声。
他们想要打断导游的讲解，却又不能做不讲礼貌的游客。
李尔若感觉自己的头和肺都快要炸开，她忍不住一点点退到了门的边缘，离门缝近一点。
她没有注意到屋檐。
在她靠近后，那尸液瞬间加快了凝聚的速度，滴落时几乎连绵成线，头颅很快变轻，随风摇摆，垂落的头发也开始晃，尸液被扯成几滴，慢慢地，溅到门边。
可是，李尔若没有听到。
直到她感受到了一点濡湿与黏腻。
她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的脚边汇聚了一滩水。
她下意识地朝外看去。
外面没有下雨，是屋檐挂着的头在摇，在滴。
恐惧几乎一瞬间在她的心间炸开，她极力遏制自己尖叫的欲望，并立刻想要离得远远的。
“别动！”
她听见了陈正明的声音，但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经悚然抬脚，即便她也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腿一阵剧痛，像是整个被粘住了一样。
皮从胯部开始撕裂，血管像藕丝一样被扯到极限后断裂，血与肉同时迸发，溅出一圈红白，骨头黏着一层肉糜后崩断，碎渣撞到门边，发出一连串声响。
郑夏冰看着李尔若一个趔趄，撞在另一扇门上。
她的右腿还在原地。
黏腻的水声猛然冒出，又慢慢变小。
李尔若还没反应过来，还在想：水声，又是水……
直到她看到粘滞的血水铺开，还有半条腿站着。
她终于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李小姐，你怎么受伤了？”
导游盯着狰狞的血肉望了半天，才看向李尔若。
李尔若完全答不出来。她半靠在门上，极速涌入的空气还裹挟着浓郁的血腥味，直冲她的神经，让她猛然跳起来，惊惧地躲着、瞪着身后的门。
其他人也都站得离门远远的。
他们也都看到了那颗头。
郑夏冰吸了口气，肺有了填充，才能说出话来：“李，你，怎么了？”
“我，我，我的腿……”
导游惊讶地说道：“怎么会这样，李小姐，可能是你生病了。”
李尔若望着自己的伤口，这跟曾一模一样的伤口。她拼命压制内心的绝望，还努力地挤出笑，只是声音却抖得不像话：“对，导游，我，我只是，生……”
她的话没有说完。
有声音打断了她。
咚——
咚——
是敲门声。
郑夏冰等人先是一愣，然后是一惊。
是曾的头，在“敲”门。
滴落大半的积液让它干瘪了许多，石钩钩着的皮被拽得很长，一摇一摆，便撞在了门上，震动让那两坨肉疙瘩颤抖起来，像是它在狂笑。
导游也笑了起来：“应该是村民，来得真巧，李小姐正是需要医生呢。”
说完，她望了一圈，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便自顾自地露出苦恼的神情，沉声道：“李小姐是我们旅游团的一份子，是不能冷漠对待的。”
她脸上的血色像被抽取的颜料一样迅速流失，只剩下惨白的皮肉堆砌，仿佛很失望。
郑夏冰努力聚集精神，过了好一会才从嘈杂和喘气中理清导游的话，但很快她又听到了咯吱咯吱的怪响，她看到导游的脸上、身上开始一鼓一动，鼓胀的血管在游动，裂开一条条缝隙，渗出红色黏胶似的东西。
她不敢再犹豫：“对，我，开。”
快要窒息的憋闷让她说完后，嗓子和胸口都火辣辣得疼。
在导游阴冷的注视下，她艰难地走到门边。
她死死地盯着那颗在空中摇摆的头，在它荡到最高处准备往下落时，她猛地往前一步，拉开门，将宣传单狠狠地砸进那张笑着的嘴里。
嘭——
两扇门撞在一起。
整个亭子仿佛都在震颤。
那颗风铃一样的头撞了个空，不甘地打着旋。
宣传单在它空荡荡的嘴里滚动。
郑夏冰也看到了亭子周围满聚的石雕，在她扔出去的那一瞬间，密密麻麻的视线跟着宣传单挪向了上方，注视着那颗头颅。
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区别。
它仍在摇晃，滴落的液体腐化了郑夏冰肩膀上的一块肉。
要不是她及时退到旁边，她的一条胳膊大概也会像李尔若一样。
门打开，空气悠悠进入。
陈正明他们终于缓过气来，嚎叫般的耳鸣也逐渐停歇，让他们能清楚听到石钩与屋檐摩擦的响声，也能看到外面那些围拢过来的石雕。
他们下意识地抓住宣传单。
郑夏冰没有宣传单，她望着这些“燃尽的蜡烛”，它们没有骨、肉与魂魄构成的棉芯，内部融空，反而格外油润通透。
往里望，仿佛看到这些“人”在里面手舞足蹈，像跳动的火焰。
然而它们其实已经烧光了。
是最后的愤恨与不甘扭曲成型，却还在不自觉地舞动着。
“好像不是村民敲的门，”导游叹了口气，“但是李小姐这样可不能再继续了。”
李尔若一愣，她在其他人的帮助下，勉强站直身体，伤口的血已经不再淌了，但是动还是会冒出密集的血珠。她想要拒绝，显然没法说出口。
导游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思，仿佛很体贴地说道：“这个石亭已经给大家介绍完了，今天大家也都累了，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
她这个话没有给其他人拒绝的机会。
郑夏冰没有感到意外。
之前是冯和曾两个，现在只有钟。
光，不够了。
陈正明也想到了，不过他顾不上这个，他盯着那颗头：“他的嘴，里面。”
“我的，”郑夏冰估算了下高度，她能碰到。
陈正明感受到了难以言明的焦灼和紧张。他们跟在导游后面，尽力绕过那些血与水，往外走，郑夏冰没有抬头，也没有刻意放缓脚步，她只是在跨过门槛之后抓住时机将门关了起来。
咚——
又是一声撞门。
比刚才的每一下都要重。
那点皮终于撑不住，猛地撕裂开来，头颅从石钩上坠落下来，砸在郑夏冰的身后，又滚到了她的脚边，她没有丝毫犹豫，蹲下身，从那张嘴里抠出自己的东西。
它那硕大的眼球在剧烈地颤抖，像是暴怒，像是狂笑。
她担心的牙齿闭合的事情没有发生。
她顺利拿到了东西。
但是她刚走没两步，熟悉到令人胆寒的恍惚又传来了一道声音。
“这样做，对吗？”
与之前不同的是。
又问了一遍。
是曾乌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