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余秋栀冲进卫生间往自己脸上冲了一捧水,夏季水龙头里出来的水还带着温热,不仅不会让人更加清醒,本就昏沉的脑袋变得更加沉重。

    耳边似乎还有刚刚人群欢呼的声音残留。

    “让我们欢迎最佳单项奖的得主——”

    “诶诶,秋栀,马上就要到你了。”

    “你怎么走了?”

    “要去哪儿?”

    “一会儿记得按时回来。”

    残留在耳边的声音变成魔咒,一遍又一遍向余秋栀宣告重复:你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了。

    昨夜失去意识之前她还在自己家里,今天醒来就发现自己在某个颁奖典礼的现场。

    这个比赛的名字还异常熟悉,叫“安盛设计大奖”——游戏中安盛集团举办的比赛。

    余秋栀盯着盥洗台中的水,面无表情:真好啊,现实乱糟糟,跑来二次元躲一遭。

    但是,为什么,在二次元,我还是一个设计师!

    是因为老天都遗憾我的才华遭人嫉妒被公司开除吗?

    一定是的,一定是因为我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妙笔生花卓尔不群运筹帷幄雄才大略聪明伶俐智勇双全独具匠心能言善辩……

    对上镜子里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的视线,余秋栀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余秋栀冷静一点。

    两手触及盥洗台,大理石冰冷的触感让余秋栀打了一个激灵,混沌的脑子稍稍清晰些许。

    余秋栀结合现在仅有的信息缕清了当下的状况。

    她应该是穿越进了自己常玩的乙游的游戏世界,现在的身份是给出游戏视角的主控,现在的剧情点是游戏开始之时主控获得设计大奖的片段。

    然后呢?她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没有任务,她接下来要怎么做?

    余秋栀直身茫然地与镜子中的人对视。

    按照主控视角给出的游戏剧情往下走吗?

    镜子中的人眉目清丽,如海藻一般的长发带着微卷的弧度垂落在身后,一袭红裙直抵脚踝,腰间用细带收紧,掐出令人遐想的弧度。

    唇珠丰润,唇形饱满,脖颈白皙如同美玉,锁骨中间镶嵌一点红痣,像鸽血红转动间流露出的光彩。

    余秋栀摸了摸自己颈间的红痣,指腹上传来熟悉的触感,让她确定了一个事实——这是自己的身体。

    不是主控的躯壳,是她余秋栀自己的身体。

    身体是自己的,没有系统或者任务限制自己的行为,余秋栀可以确定,她在这个世界里拥有绝对的自由。

    此时外面颁奖台上主持人的声音通过音响传来,极富穿透力。

    “让我们有请时尚珠宝奖和艺术工艺奖的得主——”

    “余秋栀,你怎么还在卫生间,到你上台了!”

    可能是同事,余秋栀也不知道来人是谁,他扒着卫生间的门框,气喘吁吁,

    延迟一般,这是音响浑厚模糊的声音才传到余秋栀的耳边:“余秋栀。”

    哦,我拿奖了,不对,是主控拿奖了。

    那你呢,余秋栀。

    你想去领奖吗?你想走这样的人生吗?

    “余秋栀,你还愣着干嘛?外面的人都在等你。”门口的人叫唤。

    最后一次捧水将面部打湿,余秋栀睁着眼睛,水流浸入双眼,变得晦涩刺痛,心脏激烈的跳动渐渐平息,意识到自己穿越的激动热潮逐渐褪去,余秋栀第一次正视自己。

    她起身离开,经过的时候拍了拍同事的肩膀:“哥们,这是女厕,你的头就这样伸进来,说实话……”

    余秋栀语气遗憾:“可能也看不到什么东西,毕竟里面还有隔间。”

    “跟男厕的格局不一样。”

    “我艹。”那人往后一退,看向门口的标识,难以置信自己竟然真的一不小心进的是女厕,随后跌跌撞撞地逃离现场。

    一边跑一边向余秋栀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请您高抬贵手,不要把我挂网上。”

    “好的。”余秋栀扬声答应。

    进入会场,头顶的聚光灯跟随余秋栀的步伐,光圈时刻笼罩在她身上,整个人看起来像在发光一样。

    余秋栀穿过看不清面容的人群走上领奖台,结果主持人递来的话筒时,麦克风划出尖锐的鸣叫。

    待声音渐渐削弱,余秋栀对着麦克风清了清嗓子。

    “各位,对于这个奖项,我有很多想要感谢的人。”

    “我要感谢公司的大饼让我果腹,同事的排挤让我坚强,同行的嫉妒让我成长……”

    “我还要感谢我才华横溢的天赋,日复一日的勤学苦练,心无旁骛对设计的坚持,只要有我在,相信各位永远没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

    后台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掐掉,把她的音响给我掐掉。”

    “不行啊,关不掉,还是有声儿。”

    “你们是干什么的,这点事都做不好!”

    总负责人亲自上手也没能掐掉余秋栀的音响。

    台上的余秋栀还在语不惊人死不休:“为了不埋没各位的才华,避免各位永远生活在我的阴影之下,我决定从今天起,将设计的舞台交给你们年轻人。”

    “少年啊,请勇往直前!”

    陈词慷慨激昂,台下鸦雀无声。

    台下的设计总监陈知云看着台上的人,问身边的秘书:“台上的人多大来着?”

    秘书翻了眼资料:“二十二,刚刚毕业进公司。”

    “哦——”陈知云转头看向正前方,不太理解上面那个二十二岁的人怎么可以慷慨激昂地喊出那句“少年啊”。

    台下年纪最小的也有二十五。

    陈知云揉了揉耳朵,觉得刚刚余秋栀的话在耳边振聋发聩。

    台上的人还在发表自己的感言。

    陈知云恨不得捅瞎自己的眼睛,他最后看了眼台上的人,豁然起身:“让她一会儿来见我,真是的,什么玩意儿。”

    “好。”秘书低头目送陈知云的背影。

    余秋栀顶着台下所有人震惊的目光走下领奖台,然后被设计总监的秘书水灵灵地请进了会场旁边的会客室。

    余秋栀站在门口,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发言特别有种。

    余秋栀伸手颤颤巍巍地敲响了会议室的门。

    “进。”陈知云多一个字都不愿意说。

    余秋栀推门进去,站在陈知云的面前笑嘻嘻的:“陈总,你找我?”

    “你刚刚的发言……”陈知云闭了闭眼,恨不得自己没有刚刚的那一段记忆,“你是不想在公司混了?”

    听到陈知云的话,余秋栀原本微微内扣的肩膀打开,挺直了腰杆,变得很有底气:“是的,我不想干了。”

    陈知云头疼,手下的优秀员工今天突然进入叛逆期,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你总要给我一个理由,公司在你身上投入了很多资源。”

    一瞬间思绪飞扬,余秋栀想起了自己十八岁选择珠宝设计的初心,想起了穿越前的污蔑和安迪的放弃,想起了妈妈的不信任,又想起了刚刚的领奖台,追光灯从头顶洒落,笼罩自己的光束,四周一片漆黑。

    她忽然想明白了之前得知自己刚刚穿越的茫然是为什么?

    如果你拥有绝对的自由,当长久以来的时间和事件磨灭了你对职业的热情,满身疲惫,你还愿意接受生活和主线的操控吗?

    我需要自由。

    余秋栀向陈知云微微欠身:“我想退休养老。”

    陈知云不可置信地拿起余秋栀的资料反复仔细打量:“你,22,你跟我说你要退休?!”

    22?余秋栀微微有些惊讶,不是28吗?余秋栀忽然反应过来这是主控的年纪。

    “是的。”余秋栀微微欠身,满面从容,“我们大学常说一句话,大学努力四年和摆烂四年有什么区别。”

    余秋栀微微停顿,陈知云很上道地接过余秋栀的话头问道:“有什么区别?”

    余秋栀微微一笑:“就是努力44年和努力40年的区别。”

    “这跟你辞职有什么关系?”陈知云不解。

    余秋栀回答:“由此,我们可以得出努力工作和退休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陈知云还是不明白。

    “当然是——努力和摆烂的日子都是一样的,努力工作日子一样过,那我退休,日子也照样过。”余秋栀向陈知云解释。

    陈知云看着余秋栀,有些费解:“读书你要交钱才能读,上班是公司给你发钱,这俩根本就不能放在一起谈,你读书父母给你经济支持,你上班有吗?”

    难道你上班就没有父母了吗?余秋栀在心中默默质问。

    但她也懒得再编理由:“我就是不想干了。”

    陈知云不理解余秋栀的脑回路,但是不妨碍他想揍她。

    就在陈知云打算摔杯子的时候,会议室的门被敲响了。

    隔着门传来闷闷的声音:“陈知云?”

    那声音传到余秋栀的耳边,在她的耳畔流连,如同春风拂过草地生长出灿烂明艳的花。

    紧接着是门锁被打开的声音,余秋栀猛然回头。

    门口的人赫然就是她心中像的那个人。

    白浔鹤的眼睛在会议室橙黄色的顶灯下呈现出一种浅淡的琥珀色,带着一种难言的矜贵,如天边月枝头雪,疏离冷淡。

    眉眼精致,鼻梁高挺,白色的短发软软的,搭在脖颈后,一身简单的白衬衫黑西裤,干净挺拔。

    余秋栀想过无数次,白浔鹤从二维立绘走到实体三维到底会有什么样的气质什么样的面貌。

    三次元的cos老师扮演过无数个白浔鹤,可没有一个是余秋栀心中的“到底”。

    余秋栀问自己,如果是白浔鹤,你还愿意成为珠宝设计师吗?还愿意继续主控的主线吗?

    毫无疑问,余秋栀自问自答:我愿意。

    白浔鹤从门后转身而出,行动间带起些许气流,耳边白发微动,他走向余秋栀和陈知云问道:“怎么了,我进来就不说话了。”

    白浔鹤的脚步停在余秋栀的身边。

    余秋栀有些拘谨,刚刚那股嚣张劲儿在见到白浔鹤的时候就散了,她低着脑袋,一点一点地往旁边挪动,想要远离白浔鹤。

    近乡情怯,说的是乡,也是人。

    陈知云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先是例行问候:“最近怎么样,听说白先生最近又获得了缪斯设计比赛的大奖,恭喜恭喜。”

    然后又指指余秋栀:“这个姑娘,22岁,别的不说了,就刚刚她跟我说要退休。”

    没搭理陈知云的第一句,白浔鹤的目光直接落在了余秋栀的身上:“为什么想退休。”

    听到白浔鹤问自己,余秋栀的精神骤然紧绷,抬头看了眼白浔鹤,然后又迅速移开目光,生怕停留地太久让白浔鹤看出端倪:“白……白老师好,我是余秋栀……”

    白浔鹤打断了余秋栀的话,又重复了一边自己的问题:“我说,你为什么想退休?”

    这个问题其实很好回答,余秋栀想很直接地告诉白浔鹤自己不喜欢设计,但是开口的时候,嘴巴却不受自己的控制:“我……我纯懒,想休息。”

    陈知云看了一眼余秋栀,目光复杂,真的……纯懒,懒到想要退休。

    白浔鹤倒是没什么表示。

    话刚说出口,余秋栀就意识到不对劲,刚想要开口解释,发现自己嘴巴的主动权不在自己手里:“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想上班,我就想在家瘫着。”

    “你……”白浔鹤拧眉,上前一步刚想开口。

    余秋栀猛地退后一步,疯狂摇手,这次开口她确定自己嘴巴确实出了问题,不受自己控制:“对不起,我是真的……就是好吃懒做。”

    好吃懒做,完蛋,全完蛋,白浔鹤对她的印象肯定直线下降,变成负数。

    哎,其实说实话一开始的印象就是0分,再掉也只能掉成负数。

    看到余秋栀的抗拒,白浔鹤向前的脚步停顿在原地,看了余秋栀一眼,然后转头看向陈知云:“这样,你先给她放个假。”

    陈知云先是疑惑地看向白浔鹤,然后又看向余秋栀。

    白浔鹤冲他挑了挑眉。

    “行吧,你明天放假,什么时候收假我到时候通知你。”陈知云垂头认命,向门外甩手:“你先出去吧。”

    余秋栀一步三回头,对白浔鹤恋恋不舍。

    等关门声响起,房间内的谈话声才再次响起。

    “你在搞什么,给她放假谁来赔偿公司的损失!”

    “下一季度合作,无偿。”

    “成交。”陈知云等的就是白浔鹤这句话,回答爽快,转而他又问道:“你居然会插手别人的事,这个姑娘跟你什么关系?”

    白浔鹤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管好你自己的事。”

    说完转身也出了会议室的门。

    “诶,你这就走了,不再留一下吗?”

    “不留,烦。”

    “哪儿烦了,我让他们改。”

    “你烦。”

    陈知云招招手:“那你走吧。”

    晚上回到家,余秋栀想起今天抓马的经历,不由得窝在被窝里叹了一口气。

    从穿越二次元到在白浔鹤面前不受控制地讲出真话,余秋栀闭上眼,酸乏的感觉在她的眼皮和四肢流动。

    白炽灯的灯光透过眼皮落在视网膜上,眼皮下面的眼珠转了转,余秋栀甚至能看到眼皮内部血液流过毛细血管的红色。

    余秋栀回想着今天的经历确定了两件事:一、白浔鹤不认识自己;二、自己嘴巴不受控制应该跟白浔鹤有关。

    第二件事不算什么,在自推面前保持真诚是应该的。

    但是第一件事,余秋栀有些幽怨,白浔鹤怎么可以不认识自己。

    她想过无数次关于他们的初遇,有感动,有惊喜,唯独没有想过可能会不相识。

    余秋栀在床上翻了个身,她想去见白浔鹤。

    但是她没有理由。

    不,其实有理由。

    白浔鹤今天让陈知云给她放假,她可以去表示感谢。

    翌日,天空阴沉沉的,下着小雨。

    余秋栀按着主线中的记忆去到白浔鹤可能会在的地方。

    那位置在郊外,是白浔鹤的工作室。

    雨水纠缠着地面上的泥土,道路湿滑,余秋栀提着裙边,看着脚下,小心翼翼避开路上的泥泞。

    找到工作室大门的时候,已将近中午。

    余秋栀敲了敲门,向屋内探头:“有人吗?”

    坐在前台的小姑娘抬起了头,约莫七八岁,头上扎着羊角辫,唇红齿白,她问余秋栀:“你找谁?”

    “我找白老师,白老师在里面吗?”

    “白……老师?”小姑娘的眼神有些怪异,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哦,白浔鹤是吧,他在,你跟白浔鹤说过你要来嘛。”

    余秋栀摇摇头。

    小姑娘有些为难:“那他可能不会见你。”

    哦,对。余秋栀忽然想起来,自己对白浔鹤来说只是一个陌生人,还没有那么多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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