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蝙蝠穿过暖房墙体,蹁跹停在雍鸣手心。

    妖冶如魅,怒放如花。

    它张开薄如蝉翼双翅,轻盈透光,展平延展,化作一张红到浓稠黑色信笺。

    雍鸣阅完,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笑意。

    随光消散,如释重负。

    立在书案前方时祺不动声色移开目光,专注到笔下画作之上。

    仿似从未发现这个细小插曲。

    红蝠乃是冥界信使。

    她心下了然,雍鸣已经同冥神达成某种共识,解决掉了微笙这个隐在麻烦。

    他把辉光冰封在瑶池静心,利用冥神阻止微笙前来捣乱,又早早同魔神做好交易。

    一步步斩断所有援助和后路。

    独独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她,轻而易举即可完成他完美计划。

    菱唇嘲弄挑衅一笑。

    她可不能让他如愿。

    正月二十日,天穿节。

    拜祭创世女神——娲皇。

    是六界共同节日之一,纪念她当年补天拯救生灵于水火功绩。

    祈愿风调雨顺,安乐和平。

    祭祀结束后,分食“补天饼。”

    油煎的圆饼,外表酥脆,麦香浓郁。

    普通而寻常的节日食物,方时祺吃了十几年。

    可能今年是由雍鸣亲手制作,觉得分外甘甜。

    咀嚼之间,口齿生香,神魂清明。

    身躯仿佛获得无限醇厚气力,顿时松快不少。

    “放了蜂蜜么?”她问。

    雍鸣摇头:“没有。”

    方时祺挑眉,“那是为什么如此香甜可口?”

    “因为愿力。”

    祖孙俩听罢奇怪望着他。

    方伯辉纯粹觉得是小夫妻二人在开玩笑。

    愿力虚无票面,如何添加。

    不过却也坚信,“生人拜祭,神明泽被,也是理所应当。”

    雍鸣赞同点头。

    方时祺却不似祖父不知内情,她不知雍鸣在打什么哑谜。

    待祖父离开前去书院后,她问:“难不成是你向娲皇讨来的?”

    古老而庄严女神娲皇,传闻她曾主宰大地万万载。在最久远的神明相继陨落前,她已经陨落。

    亘古传说中女神,遥不可及存在。

    纵使雍鸣术法高深,方时祺也不认为他有此等沟通能力。

    能得娲皇青睐回应。

    “还是你用什么换来的?”

    通过混沌金簿,可以物换物。

    她不禁朝着坏处发散想法,可能是之前红蝠信笺带来了全新契约,也未可知。

    只为她余下几日光阴身体不至于溃败太快。

    未免不值得。

    雍鸣不难猜出方时祺想法。

    他伸手抚平女郎眉心皱褶。

    “娲皇乃是人蛇一族始祖,福泽后辈,这是法则庇佑,无需任何交换。”

    “真的?”她还是不信。

    雍鸣保证:“真的。”

    “我只是将它凝聚转化为你所用。”

    他眸光诚挚不含一丝隐瞒,方时祺信了五分。

    余下五分实在是因雍鸣擅长隐藏,不值得信任。

    她是妖神碎魂重聚新生魂魄,又不是今天才是,过去十七年不都是么?

    以往为何没有任何异状发生。

    偏偏在她将死前夕转变,实在很难不让她怀疑。

    吃了“补天饼”后,身体濒临崩溃的沉闷倦懒确实逸散而去。

    以至于方时祺私下猜测雍鸣是否用了其他方法达到这个效果。

    可她没有时间就此深挖。

    似乎全身心扑到生辰之日准备上去了。

    随着十八岁生辰日近,整个方宅再次热闹起来。

    这是女郎成婚后第一个生辰,意义非比寻常,较往日更加隆重。

    圆善每日跟在管家后边忙的像个陀螺。

    方时祺每日同大小两位管家商量细节,忙碌起来倒是难得忽略了雍鸣。

    姜乘南如今有意科举。

    他进步神速,得了方院长赞扬。人已经从姜家搬到方伯辉院子厢房,亲自教导。

    梅山学子艳羡不已,已能预想到姜乘南坦荡仕途。

    姜家夫妇自是感激不已,送了诸多礼物前来。

    方伯辉让管家退回去了,只留下吃食。

    方家并不缺那点礼物,收下吃食也只是安夫妻二人的心。

    住得近了,姜乘南夜间时常偷溜出来,找雍鸣诉苦。

    “我觉得山长把对你期待全部移情至我身上了。”

    “多亏我只是他老人家亲戚,而不是亲孙子。”

    “不然,他很难保持教养不抽我。”

    “近日写文章写的我头昏脑涨。”

    “雍鸣,我觉得我可能会累死在仕途之路上。”

    嘟嘟囔囔地,絮絮叨叨个不停。

    姜乘南实则天资颇高,头脑聪慧。否则也不会引得他“师傅”紧追着非要收他为徒。

    奈何他心思不在课业上,荒废多年,一朝拾起,可不是要吃些苦头。

    这在雍鸣看来是他虚度时光,浪费天资惩罚。

    不足为虑。

    可姜乘南不这么看,他倒一杯热酒犒劳自己。

    浅浅啜一口,甘冽入喉,慢慢全身都跟着暖和起来。

    半歪在圈椅上,单手懒懒支着脑袋看对面虚空盘坐雍鸣。

    馥郁纷繁花木之间,这位神明飘逸若风,似会随时离去。

    桃花眼懒洋洋眯着。他说:“你闲来无事,不如写一本养花心得。说不定可以脱销呢。”

    方山长似是好不容易找到孙女婿有点,频繁夸赞,听得梅山人耳朵生茧同时万分好奇。

    纷纷下帖邀约雍鸣探讨养花之道。

    奈何这位郎君,比他夫人更加避世,全部拒绝了。

    雍鸣掀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未语。

    姜乘南与他认识十几年,对他问几句,不回一句沉闷性子,了然于心。

    好在他心性豁达,并不计较这些。

    “时祺生辰,你想好送什么给她了么?”

    “当然。”

    “需要我帮忙么?”

    “不必。”

    “那你能告诉我你送什么,让我参考一下么?”

    “不能。”

    雍鸣为这一天已经筹备万年之久。

    随着时间逼近,心绪越发沉寂下来。

    他没有过分欢喜也没有刻意悲伤,平静等待这个已经书写好结局到来。

    这样啊?

    姜乘南厚脸皮道:“那你帮我想想送什么给她好了。”

    一脸谄媚讨好,出现在他俊颜上倒没有猥琐,只觉他明媚开朗。

    雍鸣对他纵容已到极限,不想再与他枯坐闲聊一些毫无实质话题。

    广袖一挥,直接将人送回清冷厢房。

    姜乘南保持端着酒杯歪坐姿势,从花团锦簇暖房,落进幽冷书房灯挂椅,冻得打了一个冷颤。

    方伯辉提倡清简,院落冷朴,颜色清寂,美名曰“修心养性”。

    如果姜乘南不曾看过表妹舒适奢靡院落,倒是能信了,还会对院长更加钦佩。

    现下只觉不公。

    仰头喝掉杯内黄酒,伏案继续苦读。

    雍鸣送走姜乘南闪身回内室,见方时祺端坐在条案前对着一个酒坛发呆。

    “还不休憩么?”

    雍鸣行至她对面坐下。

    方时祺摇摇头。

    指着酒坛对他说:“我今日让管家把我父亲当年埋的梅花酒挖出来了。”

    这是方时祺出生那年方京墨采当年红梅酿制,埋至树下。

    按照习俗,应该在她成亲当日挖出,拿来大宴宾客。

    只是父亲去世多年,倒是忘了这一回事。

    “等我生辰那日,你我共饮一杯如何?”

    她歪头笑着,满目期待,询问他意见。

    雍鸣自然不会拒绝,点头答应。

    红梅花苞挂满枝头,颤巍巍欲开不开之时,梅山又下起雪来。

    一夜之间,冰封千里,皑皑冷寂。

    二月一日。

    这天,日子同往常无甚差别。

    云层又密又黑,天地间似是失去所有生机一般,连风都停了。

    只能听见簌簌雪落之声。

    方时祺睡到自然醒,洗漱完毕后,为自己挑一件洒金赤红罗裙换上。

    只梳一个灵动鲜活灵蛇髻,未插任何朱钗。素面朝天,显得她青涩苍白。

    “娘子,不试试新的口脂么?”

    圆善从琳琅满目中准确挑出一盒红梅模样妆盒。

    打开一看口脂嫣红润泽,散发着浓郁百花香气。

    闻之使人心情舒畅。

    这是雍鸣神君用暖房鲜花研制。

    方时祺拒绝了。

    因为她不信任雍鸣,怕他在内掺杂他物。

    声音毫无起伏,平淡道:“收起来吧,来日一同烧给我。”

    “什么?”

    圆善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时祺一笑,岔开话题。

    “今早吃什么?”

    见女郎起身就走,圆善赶忙放下妆盒,为她系上披风。

    主仆二人穿过抄手游廊行去正厅。

    圆善边走边报出一串菜名,末了还在抱怨姜乘南。

    “表少爷真是没眼色,一天到晚,见缝插针粘着神君。大清早的就将人叫走,一点身为客人谦卑都没有。”

    “不过,早上我看神君让他在雪中舞剑,冻得瑟瑟发抖,好不可怜。哼!”

    方时祺心不在焉听着,似是而非回一句:“蛮好。”

    真是辛苦表哥了,任务完成相当出色。

    不枉费她特意提醒祖父将人带到身边“教导”。

    就当偿还你幼年带给我灾难吧,表哥。

    辛苦了。

    蛮好?

    圆善费解。

    娘子同神君感情甚笃,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呆在一处,竟然不生气么?

    她越来越看不懂了。

    也猜不透娘子在想什么。

    四人一同用了早食,姜乘南随着方伯辉去书院了。

    圆善同方时祺最后核对一遍明日生辰细节,确认无误,一天时间很快过去。

章节目录

妄情生魔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松帆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松帆并收藏妄情生魔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