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桔梗,打断下你的工作,我想问你见过戈薇吗?一早上又不见人了……”妈妈跑来神社这边向正在清扫树叶的桔梗问道。

    回以淡淡一笑,桔梗将视线转往远处散发着巨大妖气的方向:“应该又是去了那里吧……”

    “那里?哎呀呀,又是那个大户人家?一交到新朋友就天天去,戈薇这孩子也真是的。”

    “算是新朋友吗?我看她不过是好奇罢了。”

    “有好奇心是很好,但我担心她是想逃避……”

    看着母亲担心的模样,桔梗知道她要说什么,安慰道:“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一定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让她在毕业典礼前随她去吧。”

    “毕业典礼……啊,也是呢。既然现在还是高中生,那么还想和朋友们多玩玩也很正常呢。”日暮太太总是很轻易就能自圆其说,“而且毕业后让她留在神社和桔梗你一起工作也不错。妈妈忽然觉得有两个女儿真好啊~”

    她似乎完全忘了自己还有个念中学的小儿子,开始幻想美人巫女姐妹的话题性来:“你看我们家神社一直以来都只有爷爷,自从桔梗开始帮忙后,来的参拜者一下子多了起来。这几年新年和大社祭典,戈薇也一起帮忙,日暮神社的巫女姐妹可是小有名气了呢!”

    “我帮忙倒并不是为了这个,而是食骨……”停下了自己的多嘴,手中的扫帚也跟着停了下来。桔梗笑了笑,“我只是想要给您家里帮忙而已。而且……”

    ——而且也没有太多时间了。

    “对了,明天开始给戈薇做便当吧!”妈妈忽然提议道。

    困惑地望着她,桔梗刚想说现在已经不用去学校了,却很快理解了她的意思:“可是她去的是别人家里,没有必要带上便当吧?”

    “放心吧,戈薇一定会分享给那户人家的朋友的,说不定还会说‘这是我姐姐做的便当,可好吃了’!”

    “咦,我来做可以吗?”

    “我们可以一起做啊。”日暮太太轻搓着她握住扫把的手,“你看你,一直在神社工作,手变得那么冷。明明叫你照顾好自己,却总是忘了休息。我们一起做便当,我就可以好好看着你了。”

    只是这简单的接触,暖流就流入了她的手背,掌心,指尖——一路流向她的心。

    桔梗总是从这家人身上感受到这些。

    “您的这份温柔,也有遗传给戈薇呢……”

    “不止是戈薇,还有你也是……我们家的两个女孩子,都是很温柔的孩子啊。”

    “我……”

    ——并不温柔。

    可是她的这句话,就像是把那份温柔传给了自己一样。桔梗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日暮家的孩子。

    或者从来都是。

    跑在这条熟悉的山道上,就像是在鼓励自己加快脚步般,戈薇自言自语着:“这种路算什么……我可是神社的孩子,从小就跑上山的!”

    她想到小学的时候,没有同学愿意爬楼梯来她家玩,她还对着那时候抱着幼小弟弟的母亲哭闹着要搬家。

    “真是个任性的孩子……不可爱呢!”她这么嫌弃自己。

    当时,她从家里哭着跑出来,躲到了自家神社的御神木后,风阵阵吹过她留有泪痕的脸,竟然仿佛像在替她擦泪一般,让她感到安心。

    就像是风中带有一丝低语,她听到风在对她说:“没有什么可哭的。”

    她的家是一间神社——那里有神明,一定是神在看着她。如果她搬家的话,神一定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明明知道自己会变孤独,神还在安慰吵着要朋友的她,这是多温柔的神啊!

    于是,她后悔了。又跑回家对妈妈说,自己要留在神社里和神过一辈子。

    妈妈对她的反复无常唯有苦笑。

    “还不需要这么急着决定一辈子的事啊。戈薇以后还有的是时间,慢慢去想也没关系。”

    那包容她所有任性的话语,至今她都记得清楚。可惜她的性格好像没有遗传到母亲的温吞,很多事都是急着决定,而后急着后悔——很快就都成为了过去。

    “和神过一辈子吗……要是真有神的话,那好像也不错。”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吐槽,“不过我看嫁给神的人不是我,是桔梗才对!”

    最近,稍稍被桔梗冷淡对待的事,到底还是介意了。

    是因为不喜欢这座山上的人吗?每次一听到她提及,桔梗的脸色就变得淡漠。她那时候可是在庸医的一唱一和下,好不容易才说服桔梗同意她再来铃见家。那件事后,桔梗把一切原因归咎于庸医身上,对他开启了南极北极双重模式,戈薇还是感觉到亏欠了庸医的。……一点点而已。

    “他反正也是自愿的呗,那个抖m医生搞不好还喜欢那样……呼呼呼~”

    奇怪的笑声在山间蹦跳,终于到了门前,停下了。

    写有“铃见”的破旧门牌和大门,和这些天看到的完全没有两样,死气沉沉、毫无乐趣可言。

    在上面画上一个大大的爱心也许会成为观光景点吧——戈薇每天都有这样在那门牌上装饰点什么的想法。

    明明家里有铃花这么可爱的小女孩,院子里也有错季的樱花与温泉,可却偏偏要配上破旧的门牌,这一看就是铃见家的主人——老爷的守旧思想。

    肯定又是几十年的老古董吧,就和他一样。

    那个老爷啊,真是个奇怪的家伙。虽然会回应她的话,却是有选择性的——不想回答的时候,干脆就无视问题,每天都是直到她提出要回家时,才会稍稍有些主动的反应。

    所以今天,她要再挑战一次能让他说多少话——尽管这样的挑战已经持续一个多月了。

    说起来,昨晚桔梗和妈妈还对她说要给她带便当,说是感谢铃见家的人最近的照顾。今天她就背着放了一份巨型便当的黄色背包,不知道这个能不能收买那位老爷呢……

    她在门口站定,正打算直接推开门进去,却不知为何感觉到门后有人的气息。

    “又来迎接我了。”她笑着,脑中开始描绘接下来门打开的场景。“今天我带了好吃的哦~你要不要………………啊咧?”

    门并没有打开。

    “奇怪,铃花不在吗?”她自认第六感还不错,虽然没有桔梗那么神乎其技(这姐姐连路上哪个人是罪犯都能感应到!),但有没有人在大门后,她还是多少有感觉的。

    只能自己推开门了,戈薇提了提肩上的背包,伸手推向发出古怪声响的木制大门。

    “哇?!”

    推开门的手忽然一僵,她没想到门后还真的有人站着。

    而且竟然是老爷……的面具版,亲自迎接!

    “对、对不起,我又来打扰了!”她有些忐忑地说。和往常不同的情况让她完全忘了上来时的轻松心情,整个人紧张起来:“为什么老爷会出来……”还好推门的时候没撞到他,不然就有大麻烦了。

    “你带了什么。”

    “……什么?”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味道。”

    “啊!原来是说这个!”她忙把背包翻过来,打开给站在大门内的人瞧,“我今天带了超大的便当哦!家里人说一直来这里打扰不好意思,啰嗦着叫我带来酬谢您!……嗯?应该叫酬谢吗?犒劳?慰问?总之就是这样啦!”

    “不需要。”

    咦,难道他不喜欢别人投喂?“这是老爷喜欢的和食哦!”

    “没兴趣。”

    连这个都无法让他动心吗?“这个可是很好吃的哦?”

    “哼。”

    这人不会是常年来一直吃铃花水准的菜已经没有味觉了吧?“你试一试嘛!”

    “出去!”

    “这可是桔…………”戈薇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男人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话。

    这句话他对庸医说过无数次,只要庸医和她在一个空间,他一定会这么说。可是对她……他从来没有一句重话。虽然可能是她的主观感觉,但她总觉得自己对老爷而言要比庸医重要一些,他会因为她的问题感到不快,甚至可能生气,可即使如此,他也只会选择沉默,绝对不会对她这么说。

    但看来……这些都只是她的单方面的想法。

    “……为什么?”好一会儿,她才压下心中的失落,从打击中恢复自我:“我需要一个理由。”

    “……和你无关。”

    这次比省略号进步了点,但戈薇依然不喜欢这样的答案。干脆趁此机会把想知道的事一并问出口——

    “我可以不知道你的名字,不知道你的年龄、工作、来历——这些我都无所谓!对我来说,老爷是一个救了我并且对我很好的人,这就足够了。但是,我也有想知道的事!你让我别好奇这里的事,我就不问。你让我别好奇你的事,我也不问。但这个问题我不能不问——”

    她劈了啪啦说了一串,像是在这里待定了似的,把背包重重放到地上,放肆道:

    “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要拒绝我的好意?”

    “……无聊。”面具后的眼睛似乎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你觉得无聊?很好,我陪你聊啊!我就是看你这里只有小铃花和医生,怕你一个人无聊才经常来找你玩的,这样不行吗?!”

    “不需要。”

    “那就把我当作来帮小铃花打扫的!事实上我就是有在帮忙做家事吧?你怎么能让一个小女孩这么辛苦,就算她是自愿的这也是虐待儿童你知道吗?”

    “……”

    “一没道理就不理人,就算你是老爷我也要说!”叉起了腰,她以整个人俯冲向老爷的迎战姿态道,“是你说随我爱来不来的,你别以为你年纪大,就可以说话不算话。要是讨厌我来的话,你一开始说清楚就好了,我才不信你会有客套的时候呢!”

    抽了一口气,老爷仿佛要回嘴了,却在嘴部线条抿成一条线后,老套路地来了一声:“……哼。”

    戈薇也跟着“哼”了一声,这她也会的嘛。

    “…………今天先回去。”

    总算,这个人的语气软化了些。但话还是不好听。

    戈薇决定当没听见,捂住耳朵“哇”“哇”地喊了起来。也许是回忆到了童年吧,她现在感觉自己比铃花还小了。

    “……不要任性。”

    这下真的变成长辈在教训小辈……戈薇知道自己也太孩子气了,还是乖乖放下了手。

    按照这个老爷的脾气,被她这样吼了一通,请她吃闭门羹才是正常反应。可他竟然还好声好气起来。她也不是不讲理,现在至少感觉到对方对自己的包容了。

    想到这里,她又对自己的幼稚感到羞耻,不得不主动投降。

    “……我知道了啦。”她冷静道,“但是便当你得拿去。”

    “唯独那样不行。”

    “为什么?这可是桔梗为了我……”

    “所以不行。”

    “不喜欢吃别人做的食物吗?还是不放心?或者有过敏?我也没见你吃过这里以外的东西,难道你从来不吃外食吗?你好歹一把年纪不可能没离开过……”

    她试图问出理由来,却在自己的一番话后发现了新的重点。

    “…………我都没见你出过这屋子。”

    对于话题的唐突改变,老爷好一会儿才回应:“……我不喜欢嘈杂的地方。”

    “是在说山下的人群很吵闹?”

    他没说话,与其说是无视,更像是在默认。能从他的沉默里理解的铃花和庸医,不会让他觉得吵闹。那么……

    “……老爷你觉得我吵闹吗?”

    这时候,要是他沉默的话,该是哪种答案呢?

    “你这样……正好。”

    以为自己又要去揣摩的时候,却轻而易举地听到了回答。戈薇一下子红了脸。

    这个人……明明没有老婆或者女朋友(至少看上去没有),为什么那么会说话啊?!!

    好吧,今天是她输了,她要当逃兵从这里逃离。但在此之前,她还想确认一点事——

    “我先回去也行,但是还会再来的哦。”

    “……”

    “要是不喜欢外面带来的食物,那我帮铃花做应该可以吧?虽然我的手艺没桔梗那么好……”

    “……”

    “反正……你要是讨厌会告诉我的吧?”

    她低着头,双眼悄悄观察着那张面具下的人。虽然看不见表情,可是他喉咙轻微的一动,依然让她感到紧张。

    “……随你喜欢。”

    这只是他常说的那句话而已。

    他不想说的时候,就不会说。

    所以他不需要说谎。

    所以……这不是一句敷衍的话。

    几乎就要笑弯了眼,她无法制止自己嘴角上扬的角度。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有陌生人的声音从老爷身后传来。

    在感到意外的同时,不知为何,她发现老爷也一瞬微震了身体。——难道他也没注意到吗?

    “是戈薇吗?”

    哎?是来找她的?

    “哎,是戈薇?”

    又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戈薇?”

    “是戈薇呀!”

    “呀,是戈薇!”

    “……戈薇。”

    “说戈薇来了哦!”

    “说她叫戈薇呢!”

    “……铃花说。”

    ………………………………怎么回事?

    为什么她身边围着三个奇怪的小家伙?

    “那个……”

    是她见识太少了吗?现在这个情况下,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一只小狗一样的大尾巴动物,一个头上有动物耳朵的男孩,还有个银白发的小女孩,正围着她绕圈圈。

    “为什么……小狗会说话啊?”

    她指着他们,小声问面前的老爷。

    “哇?”

    “呀?”

    “嗯?”

    关于这个问题,老爷终于在沉默和回答间,选择了回答——

    “……是狐狸。”

    “……”这回轮到她省略号了。

    “有食物的味道!”

    “哈,有吃的耶!”

    “好吃的……”

    还没等两个大人行动,包裹已被翻开,便当盒里的东西映入了四人一只的眼里。可才一眼过去,老爷就仅用一只手将便当盒全部端走了:“退下,不是你们吃的。”

    “老爷好小气!”

    “老爷,小气!”

    “……小气。”

    没有再理这三只小的,他转头就往屋内走去。

    愣在原地的戈薇,这下不知道是该回家还是该留在这里了。她为难地看着身边的小家伙们,根本没想到两人独处的情况会被突然的意外所打断。

    再抬头望向老爷离开的方向,却见他在不远处,等着谁似地转头看来。

    从侧面看,面具之下的下颌缓缓地动了。

    “……进来。”

    两个孩子和一只小动物欢呼着跑进了屋子里,很快消失不见人影。可是老爷,还站在那里。

    突然的,被这样的温柔占据了心。

    抱起背包,戈薇偷笑着,跑向了那个等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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