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雁不想隐瞒公主,我想揪出幕后人不假,但跟随公主之心亦为真。”

    骆听寒却说“幕后人很可能权势滔天,你对他来说渺小如蝼蚁。

    即便找到害死九个女子的凶手,又能如何,不过是给自己惹来杀身之祸。”

    “公主,那人拖延官府赈灾粮,以致思雁失去双亲,害死黎乡的九位女子,射杀思雁兄长,思雁和此人之间有血海深仇。黎乡有句俗语,尾大不掉,庞然大物有时破绽也多,不去试试,又怎知蚍蜉不能撼树?”

    “你说的很对,思雁”骆听寒向她伸出手,“风沙霜雪,一路难行,我们或许会是同路人。”

    日暮风起,车队在黎乡乡口留下的马蹄印被风中落下的沙尘掩埋,仿佛从未出现过。

    几年后,黎乡乡民关于天师的记忆也渐渐被时间的风沙掩埋,没人会再提起大燕公主骆听寒来过黎乡,更没人记得黎乡曾有个叫思雁的小姑娘。

    黎乡人再听说思雁时,她已是女帝阶下的首席女官。

    ……

    蜀国车队又继续南行半月,方才到了蜀都樊城。

    世子府离蜀宫不远,府前打扫的仆役远远便看见马车上的无眼鸟,忙进府通报府内总管。

    因此车队行至府前时,世子府的总管与仆人早已门前翘首以待了。

    “恭迎世子、世子妃回府。”

    世子府的总管李忠是蜀宫里的老人,因格外伶俐,太后特地赏给郦倦。

    他心里念着大燕公主初临世子府,以后又是世子府的主母,因此便领着众人迎接女主人。

    可到了府中,郦倦却说“将西苑收拾出来给世子妃住。”

    “这……”李忠一时有些迟疑,他下意识以为世子与世子妃新婚燕尔,应是情意正浓时,这世子与世子妃不止一前一后进府,竟还要分居?

    但他不愧是在蜀宫历练多年出来的,很快便反应过来,“老奴这就去安排,请公主随老奴来。”

    李忠带着骆听寒去了西苑,心中却盘算着世子起对世子妃的态度,实在微妙。

    世子将世子妃安置在西苑,世子府的西苑典雅幽静,虽然算不得偏僻,却多用于待客,这意思是,大燕公主是世子府的客人而非主人?

    可是世子明明离开蜀国去大燕接亲前,吩咐他将东苑重新布置一番,他还以为世子会与世子妃同住东苑。

    可现在世子妃住西苑,世子仍住在自己先前所居的南斋,那新布置好的东苑又是给谁住的?

    “总管,那座黑沉沉的阁楼是干什么的啊?”思雁到底还是个小姑娘,从未见过王公贵族居住的奢华庭院,跟在骆听寒身后忍不住左顾右盼,穿过月洞门,经过池塘处视野开阔,远远瞧见了府中北角的一所黑色阁楼,情不自禁问出声。

    骆听寒循声望去,不远处的黑色阁楼在一众雅致的亭台楼阁中,确显得格格不入。

    蜀人尚白,因此世子府中的亭台楼阁多为浅色,设计更显玲珑心思,门外有曲径,径转有小屏,屏进有阶,阶畔有花极妍,配上青翠玉竹,可以说是骆听寒见过的极雅极美的庭院。

    但或许是为了照顾郦倦目不能视,骆听寒所行的一路上,曲径被改直,台阶或被推平,或改成斜坡,种种生硬更改大大破坏了庭院之美,此时黑色阁楼更正明晃晃地打破了府上的雅致布局,整个世子府处处美中不足,就如它的主人,姿容绝世的世子郦倦却是个瞎子。

    “这……”李忠笑道“这是世子特地命人盖的私牢。”

    “私牢?”骆听寒看着这座楼,黑沉到仿佛可以吞没周围的日光,“不知这私牢里关着谁?”

    “这……”李忠想了想说“不是关着谁,而是进去的人都活不过三天,哪里用得着关呢?”

    “公主,我好像听到了惨叫?”思雁转头小声道。

    骆听寒神色复杂,因为池塘的缘故,对岸黑阁的声音穿得格外远,她也确实听到了隐隐的泣音。

    “这里面关着的都是背叛世子的人,受刑也是自找,公主您不必理会。”听李忠的语气,他对此早习以为常。

    “是么?”骆听寒冷笑道“世子又不参与政事,不领兵打仗,哪来这么多背叛自己的人?”

    李忠这次停顿许久,才轻描淡写道“公主您虽在宫廷里长大,到底是女子,有些事用不着操心。可是既嫁到世子府上,您还是要知道,世子深受圣宠,不乏人眼热,宫里那几位派到世子府的耳朵眼睛都在黑阁里受刑呢。”

    刚到了西苑,李忠便被人叫走了,世子刚回来,府里多着是事情,他得处处安排打点。

    方才宫里来人送了礼,说蜀君知道世子和世子妃如今刚回来,正巧宫中今晚设宴,务必请两位入宫觐见蜀君蜀后。

    ……

    夜色朦胧,蜀宫中却灯亮如昼,殿中的舞女身姿婀娜,乐伎款按银筝,

    骆听寒身着蜀衣,坐在右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已经入座的众人。

    左席入座皆为男子,左席首座空置,骆听寒猜应是蜀国太子还未入席,如今蜀国太子贤名日隆,身担蜀君重望,如果没有意外,他该是下一任蜀君 。

    仅次于首座的第二席便是郦倦,他是上任蜀君之子,现任蜀君的侄子。骆听寒不自觉心生惋惜,若是他没失明,怕是对下任蜀君之位亦有一争之力。

    此外,左席还坐着些皇子,不过大多不受器重。

    至于右席几位,骆听寒正待细细打量

    却一道娇俏女声打断思绪。“你就是新来的大燕公主吗?”

    发声者是骆听寒坐在右侧的女子,约摸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却插了满头珠翠,身上的宫服虽然是上好的蜀锦,却是极为暗淡的茄紫色,本来俏丽的小脸上抹了一层腻子似的脂膏,整个人因为通身的衣着打扮显得老气横秋。

    “你是谁?”骆听寒问道,在场的女眷不是公主便是王妃,骆听寒猜她该是位公主。

    但眼前这人的打扮实在是让人一言难尽,在众人皆着白色或浅色的蜀宫,眼前这人宛如众多白鹤中突然闯入的一只短腿锦鸡,让人不太能相信她是宫中贵女。

    “我是蜀国嫡公主,郦玉邕,当今太子殿下的亲妹妹。”郦玉邕小脸上闪过一丝骄傲。

    “公主万福”骆听寒起身行了个平礼。

    “诶呀,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郦玉邕忙站起身回礼,笑道“每次这种宴会,我都闷极了,你且陪我说说话吧!”

    她伸手拉住了骆听寒“你长得真美,不过真可怜,嫁给我堂哥那个讨厌鬼。”

    骆听寒只道“公主说笑了。”

    “我没骗你,我那堂哥,他是个天生的坏胚子。幼时虐待猫狗,大了打杀下人。脸上笑眯眯,手下捅刀子。”郦玉邕叹道,又转了转眼珠 “你是不是也怕他,不如留在宫里陪我。”

    骆听寒倒是很快看穿了她的心思,“公主自己在宫里很寂寞么?”

    “是啊!”郦玉邕心思如浅水游鱼,被人一阅即知,偏偏她自己还很纳闷“我们才认识片刻,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骆听寒饮尽杯中清茶,她心道,席上其他女眷都不搭理你,你自己年纪又小,不寂寞才怪。

    “快说嘛!”郦玉邕摇着她的手追问道,“难道你也跟我那个讨厌鬼堂哥一样,会算命?”

    “蜀君到——”拿着拂尘的太监站在主席旁拉长声音,郦玉邕这才放下骆听寒的手臂,乖乖坐好。

    蜀君与蜀后进入殿内,身后还跟着太子,三人入席,宴会方才正式开始。

    “这大燕长公主是哪位啊?”蜀君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依然精神矍铄。

    “正是臣女。”骆听寒出列跪拜。

    “好,好”蜀君伸手,身旁内侍忙高举锦盘,盘中有一圆圆镜片。

    蜀君装模做样似地拿起镜片,打量起阶下跪着骆听寒,才对蜀后称赞道“不愧是大燕长公主,貌如花秾,我看与倦儿甚是相配。”

    蜀后微笑点头,“确实如此,倦儿有你,我和蜀君终是安心了。”

    “太子,我让你为倦儿准备的新婚贺礼,呈上来。”

    “父皇,今年的初春遭了霜降,今年蒙顶甘露不仅少且品质不佳,况郦倦不爱饮蒙顶甘露,儿臣私作主张,换成了郦倦爱喝的边茶。”太子出列答道。

    “私作主张?”蜀君闻言顿时换了副面孔,祥和的双眼中闪过独属于上位者阴鸷,厉声斥道“我何时允许你私作主张了?自以为是的蠢物!”

    “皇上息怒”众人忙跪地求情。

    “来人,太子自作主张,忤逆君上,当众三鞭警示。”

    骆听寒眼神惊异,仅仅因为这一件小事,蜀君便要当着众人的面折辱太子么?

    “儿臣谢父皇教诲。”太子似乎早已对蜀君的打压习以为常,跪地谢恩。

    拿着鞭子的内侍像是新人,哆哆嗦嗦地进来,三鞭在太子身上抽得极响,像三个响亮的耳光,那内侍甚至因为手不稳,最后一鞭的鞭尾擦到太子眼角,留下一条不明显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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