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前,丽妃始终念着老燕帝给她的承诺,尤其是在失去盛宠后。

    可惜她的孩子福薄,丽妃拼死生下的孩子,出生不过一天便死了。

    她从宫外育婴堂抱来了一个相似的弃婴,正是骆少云。

    骆听寒知道这件事还是她当初和亲前夕,骆少云一时不慎,言语中露出些许蛛丝马迹。

    后来,她派于漪私下查访当年为丽妃接生的接生婆,才知道丽妃当时诞下的孩子脚腕处有一处红色胎记。

    但骆少云的脚腕处可没有。

    “皇弟,你说,这出戏好不好啊?”骆听寒好似未察觉骆少云的怒气一般,她素手纤纤,仔细地剥着手中的橘子,橘子剥开的一霎那,汁水四溢,早春正午暖洋洋的空气中,瞬时弥漫着一股橘香。

    骆少云的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你知道民间怎么评价这出戏吗?他们说,这假公子鸠占鹊巢,着实可恶!”

    骆听寒笑意盈盈地将剥好地几瓣橘子放到灰白色的瓷碟中,站起身端到骆少云眼前,不紧不慢道“皇弟火气还不够大,再吃点橘子加把火吧!”

    骆少云知道她在说反话,压了压胸口的闷气。

    “我不吃。”

    “不吃?你不吃,我吃。”

    清甜的橘汁在口中炸开,这是骆少云特意让江州的司农坊不计成本,精心培育的新品种,献给太后的寿礼。一颗小小的橘子可抵得上寻常百姓一年的开销。

    确实美味。

    好吃得骆听寒微微眯上了眼,伸了个懒腰,才听到骆少云的质问“你以为这出戏有用吗,我告诉你,你什么也不会得到。”

    “不会吗?”骆听寒好整以暇,歪头笑看着骆少云。

    此时的她褪去从前的柔弱伪装,方显露出猎手本色。

    “只要我不承认,多年前的事,我不信你能找到铁板钉钉的证据。”骆少云冷笑。

    “流言猛于虎。”骆听寒摸了摸下巴,“皇弟不如出了宫,随便到街上找一孩童来问问,就问他这出《偷家》的剧情。”

    骆少云心里莫名发慌。

    自从他当上燕帝后,很久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这种感觉,曾经出现在他和骆听寒下棋时,他看似胜券在握,却被她一步步状似无意的闲棋逐渐围困其中,慢慢勒紧咽喉以致于窒息的感觉。

    “这出戏,我花重金请人巡演,只为了大燕家喻户晓。若是现实中真出了这么个活脱脱的假公子,那你猜,黎民百姓们、防守军士们,他们该有容易被调拨?”

    人的头脑都有惰性,一旦出事,只会按照有心人早已埋下的思维定式来思考问题。

    皇帝并非老燕帝亲子,这个流言便如同落在干柴上的火星,顺势在大燕燃起熊熊烈火。

    骆听寒靠在他的耳边低语“到时候,该不会有起义军打着燕帝血脉不纯的幌子,犯上作乱吧?”

    “若真发生这样的事,镇压叛乱,流言四起,风雨飘摇,母后和小皇子如何受得住,皇弟这副身子又如何撑得住呢?”骆听寒站直身,一双锋利的凤眼似笑非笑地看着骆少云。

    “你想怎么办?”

    “此事我会三缄其口”骆听寒食指碰上嘴唇,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又道“但我想让皇弟修养一个月。”

    “只有十天”骆少云咬牙道。

    “二十天!我要二十天。”骆听寒想,只让她当政十天实在太短。

    “十五天,多一天也不行!”骆少云拂袖转身,冷风灌入喉咙,他又开始咳嗽起来。

    罢了,病痛有时真的会让人犯懒,且就给她十五天罢。

    他不信,骆听寒当政十五天,还能翻了天不成。

    此时的骆少云已全然忘却,老燕帝临终前的嘱托。

    老燕帝在临终前,干枯的嘴唇张张合合,最终吐出他的嘱咐

    “少云,你那姐姐虽比你强百倍,但这大燕的江山还是要交到男人的手上。有时女子太聪明,反倒不是好事。”

    老燕帝这句话说完,喘了很久的气,肺部像破旧的风箱,一呼一吸间都带出杂音。最后他说

    “你一上位便将她远嫁他乡,莫要再让她归京,更别让她再插手政事了,我已经为你铺好了路,你好好走。”老燕帝的声音陡然提高

    “千万千万要答应我,你知道了吗!!? ”

    “好,父皇。”骆少云点头答应,眼睁睁看着老燕帝就这样咽气了。

    勤云殿,曾经弥漫花香的香雾不再,殿中只有苦涩的药味。

    “只有是十五天而已,我只是休息十五天而已。”骆少云咳嗽了两声,看着桌上拟好的圣旨自言自语道,他拿起玉玺,摁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

    朕近日多病,身体虚弱,虽受御医调养,然恐难全愈。国事蜩螗,殿中繁务无休,特命长公主,垂帘听政,以佐朕理国,维持社稷安宁。

    长公主自幼聪慧,才智超群,为人仁爱,谦和宽厚,深得士民之心。敢请公主平日修德养性,勤习治道,负此重任,辅佐朕决策,安抚百姓,兴办善政。

    今承诺群臣与子民,务助公主,共同齐心,保家卫国,维持大燕之治。若朕康复,必亲政,复往日之权。

    愿天佑大燕,赐长公主与朕同等之智勇,共守江山社稷。

    此旨一出,务必遵守,切勿有误。

    大燕宫殿中,一道长长的帷幕后,骆听寒坐在幕后,她想,终于,有一天我也成了拿着木偶线的人。

    这一天,她等了很久很久,爬上高位这一路,她走得比骆少云和蜀国太子要曲折得多。他们是被人簇拥着这推上皇位,而她却……

    骆听寒垂眼看着手上的冻疮,新帝登基前二皇子谋逆,牵连骆听寒入狱。

    那时正是隆冬腊月,狱中没有碳火,寒冷难熬,她甚至多次冷昏过去,四肢冻僵难行 ,手上冻得全是冻疮,发作时双手像是冻烂的胡萝卜。

    如嫣当时心疼坏了,一边小心涂药一边念叨“公主,人常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您原来的手多漂亮啊,如今可……”

    骆听寒打断她“我的手是用来用的,不是给那些人观赏的。我能用这双手,拿到我想到的一切,便足矣。”

    十五天,她会用这双手牢牢抓住这个位置,坐稳大燕的江山。

    思雁学认字学得很快,骆听寒批阅奏折时,她就在一旁研墨。

    “公主,十五天,这真的够吗?”

    “不够也只有这么多天”骆听寒苦笑。

    “我在蜀国时,便想过回大燕后每一步要如何走,我要做四件事,若这四件事成了。骆少云即便再想掌权也不容易。”

    在蜀国时,她早已将回大燕后所要做的事,翻来覆去想了一遍又一遍。

    “哪四件事啊?”思雁好奇问道。

    “第一件事便是安抚宗室,你看这封奏折。”

    思雁接过骆听寒手中的奏折,细细看起来,不多时便一拍桌子,怒道“他们说的这是什么屁话,什么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一群老朽!”

    “这样的奏折不少呢,不过一些酸言酸语,不足为虑。”

    第二日,赋闲在家的季国公上朝受命太尉一职,同时骆氏不少人也被骆听寒提拔升官。

    当朝中仍有官员不长眼地上奏

    “古来皇帝外出,大都是宰相在朝辅佐政事,公主身为妇人,也该自行请辞,请宰相江布出面理政才是。”

    骆听寒坐在帘后,笑道“季国公以为呢?”

    “臣以为,公主睿智仁爱,又是皇上亲自下旨让公主监国,实在合情合理。”季国公清清嗓子,一双老眼透着精明,带着无形的威压扫过众臣。

    先皇和他也算是堂兄弟,曾对他感叹过,众多子女中,最出挑的便是骆听寒,只可惜她不是个男子,不能继承大任。

    可季国公曾随亲戚走南访北,四处经商,也曾见过许多精明能干的女商人。皇兄拘泥于旧俗,他却对旧俗不以为意,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和是男是女又有何关系?

    “说句不该说的,臣是骆氏的老人了,也算有些声望,这大燕,是骆氏的大燕。”

    季国公此话一出,方才不长眼的谏官脸色涨得通红,忙退了下去。

    众臣眼观鼻鼻观心,都明白季国公话里的意思。

    这大燕,是骆氏的大燕,哪怕骆听寒以后当女帝,只要骆氏宗室不说话,你们这些大臣哪里还有说话的余地。

    “对了,将听谏堂从中书省转到季国公门下省,至于宰相江布,不是想监国么,那便去监大燕的旧都陵城吧。”

    听谏堂负责对君主的旨意提出异议,尤其是不合旧礼之事,将它转走,骆听寒日后若真要突破旧日礼制当女帝,会顺利不少。

    江布是老燕帝临终时为骆少云选的托孤大臣,架空他,是骆听寒早就想做的事。

    再下朝时,思雁眼睛亮亮地看着骆听寒,迫切问道“公主,那另外两件事是什么?”

    “第三件事我已经颁布旨意了。”

    思雁挠挠头,“是今日换了云州、益州和曲州三个州的守将么?”

    骆听寒点点头,“正是,云州和益州是大燕的最富庶的两个州,必须要掌握在我的人手里,而曲州地处边塞,西夏对之一直虎视眈眈,他日权力交接时,务必要防好外敌。至于大燕与蜀国交界的灵州守将,本来就是我的人。”

    “那第四件事呢?”

    “第四件事,是控制大内禁军,召集城外已经驻扎好的丹阳营……”骆听寒拿出兵符,话音未落却忽然心中绞痛,脸色煞白。

    “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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