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师父赶回来时她并不知晓,直到被云梦泽中的鹤鸣惊醒,才知师父殁了。这一世兰潇想和师父再多说两句话。

    是夜,云浓雾重,暮色更深,这注定是一个凝重的夜晚,她提了灯候在玉阁的台阶下,许久才听到环佩玎珰,声如早春冰碎。

    “师父。”兰潇急忙上前,金莲花灯上的烛火向后扯得老长,停下来时又立即缩成一小团胖乎乎的火苗。

    璟潇撇过头去,模样有些高傲,她从兰潇身边走过,“天色已晚,修行之人应当顺应天时休养生息,不可昼夜颠倒。”

    “是。”兰潇乖乖受教,师父从前也经常这样念叨自己。

    “为师去玉阁进香,你先回去歇息吧。”

    “我已经添过香了。”兰潇着急道。

    “湘江水患的事……”璟潇欲言又止,“罢了。”她淡然道,拾阶而上。

    兰潇提着灯并没有走,仰头目送师父离去,直到她隐入雾中,她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了。

    像是早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师父早早就留下了书信,告诫她湘水之患只是暂时被压制,日后恐还要再起,要她千万小心。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玉阁上盘旋着数只仙鹤,哀鸣之声不绝于耳,她将自己也埋在了雾里,于长阶前深深叩拜。

    她又成了黎安的司巫。

    但和上一世不同的是,她收到了湘泽的书信,说有要事要她一定来郢都。

    想起那日湘泽受伤,她便一刻也不敢耽误,启程前往郢都。

    兰潇行事低调,不喜张扬,戴了长纱斗笠,一袭白衣,梅子青系带薜荔般收得腰身纤细,气质如兰草般温和清丽,在一道人中很扎眼。

    郢都是南方最富庶的城市,来此贸商的人络绎不绝,城门高大阔气,之前来去匆匆,都没有认真看过这垣壁高墙,如此雄伟。

    可这样一座繁盛的城在战火面前也只是一只青花瓷瓶,一碰就碎。

    想到前世的事,她有些茫然,不知自己重活这一回是为了什么。

    她片刻的分神很快被身边的求救声拉回到现实。

    “给口吃的吧,求求你了,这位贵人……”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乞丐端着碗乞怜,十指间都是泥泞,衣服破破烂烂,身上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他匍匐在地,左腿姿势怪异,看上去像是瘸的。

    兰潇掀开白纱看到这副场景,怎能不心生怜悯,连忙拿出一锭银子。

    那乞丐见了银子简直两眼放光,激动地往前爬,双手将将要抓住兰潇的裙子。

    兰潇却被人拉着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要摔倒,但跌进了一个柔软的怀抱中,定眼一看,是湘泽。

    橙红袍子颜色鲜亮,衣服上团的是兰草花纹,湘泽倒是甚少穿这样亮的颜色,以往都是藏蓝、皂黑这样稳重的颜色,以至于兰潇都忘了他和自己同岁,还是个少年。

    “不是谁都值得你对他这么好的。”湘泽说着,将她手里的银子放回去。但这话也扎得他自己心痛,他觉得他也不值得她这么好。

    眼见到手的银子飞了,乞丐心里气,他头发松乱无章,挡住了眼睛,因此外人只能看到他是仰着头,不知道他是什么眼神。

    “贵人,赏我一口吃的吧,您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他语气呜咽,说的可怜,但他其实正恶狠狠地盯着二人。

    “可他……”兰潇才开口要为乞丐求情,就被湘泽打断了。

    “他是个骗子。”湘泽冷冷道。

    兰潇自小长在云梦泽,少有和外人接触的机会,自然没见过这类人物。

    地上的乞丐愣了一下,但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卖惨讨钱。

    “小人已经三天三夜没吃过东西了,求求您给小人一条生路吧。”乞丐声泪俱下,兰潇难以分辨真假,又心软又忌于湘泽的话。

    “三天没吃东西,怎么还哭的这么有精神?”湘泽讥讽道,端的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

    “爷,您大富大贵,施舍施舍我点吧,您手指缝里掉出一点儿都够小的吃大半辈子了。”乞丐姿态更加卑微,嘴上说着好听的话捧着湘泽,又极尽卑微之态磕头讨钱。

    “你骗了谁都不打紧……”湘泽话只说了一半,但你却偏偏骗她,眼神一瞬间变得锋利无比,是被触碰到了逆鳞的反应。

    乞丐做足了卑微之态,但仍得不到施舍,索性不装了,从地上爬起的一刹那,便从腰间掏出匕首向湘泽刺去,想要硬抢。

    完全没预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兰潇不由得大惊失色,头上的斗笠都掉了。

    湘泽却早有防备,将她紧紧护在怀里,并淡定地一抬左脚将其手中的匕首踢飞。

    只听“嗞当”一声,匕首飞出去老远。

    骗子乞丐的手痛得举不起来,一看自己碰到了硬茬,便想逃跑,但二人的争斗已经引来了城门口的守卫,他被当场抓下。

    如果不是兰潇在这里,怕吓到她,湘泽真的很想弄断他装瘸的那条腿。

    “好了,没事了,我们走吧。”湘泽捡起兰潇的斗笠,安抚着惊魂未定的她,眼神柔和,和从前在她面前时一样,但只有他知道,其实他和那个乞丐没什么区别,都是骗子,被人揭穿便会恼羞成怒,将没得到的东西硬抢过来。

    唯一区别就是他是个衣着光鲜的骗子,但湘泽觉得这样似乎更加虚伪。

    兰潇竭力使自己平复下来,她点了点头,心中思绪万千,总觉得湘泽刚刚像变了一个人,和平日相去甚远。

    “被吓到了?”湘泽声音轻柔,见她一副呆呆的模样,心里埋怨起自己,为什么就这么沉不住气。

    “有一点。”兰潇如实回复,“不过……你是怎么认出他是骗子的?我完全没认出来。”她神情失落,似有一丝挫败。

    “骗子一般都藏得很好,哪儿能那么轻易露出狐狸尾巴。”湘泽弯腰给她戴好了斗笠,“可不要因为这个责怪自己。”他的声音温柔极了。

    “那你……”

    “我一直在那边的茶铺,那个骗子先前就站在城墙下,双腿好好的,和人有说有笑,还在谈笑之余偷走了一个男人的钱袋。”

    兰潇听得瞠目结舌,这些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她似乎天然觉得这世上都是好人,而在这一点上,湘泽恰恰相反。

    她失望地垂下头,但又有一丝欣慰,“还好,我先遇到了你,湘泽哥哥是君子。”

    君子?何其可笑。但他将所有复杂的情绪全藏到心里,表面上用最温和的笑回应着她。

    真不凑巧啊,岁岁,你先遇到的这个也不过是个伪君子,还是个骗子,只是暂时没露出狐狸尾巴罢了,而他一旦被发现,只会比那个乞丐恶劣百倍。

    兰潇顺着茶铺的方向看去,坐在那里喝茶,刚好能看到城门口的一举一动。

    “你等我很久了吧?”她面露愧色,将白纱放了下来。

    “这有什么的,反正我也闲得没事做。”他摸了摸鼻子,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二人走在街上,秋日微凉的风不时拂起她的白纱。大街上车水马龙,热闹得很,兰潇隔着纱看着湘泽朦胧的背影,便想起之前他受伤的事,但湘泽总是报喜不报忧,从不告诉她自己有什么难处。

    “湘泽哥哥。”兰潇忽然叫住他,从白纱里伸出一只手示意湘泽附耳过来。

    湘泽抬手掀起白纱,凑到她面前,手一落白纱也落在他后肩上,二人靠得如此之近,他不过俯身便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气。

    微微的风吹来,将街边小摊上挂着的穗子吹得轻晃,白纱的脚被这风吹得更贴近兰潇的腰,因风的缘故,这二尺长纱将二人围得更加亲近,也正因有纱围住,二人头发未动分毫,仿佛这道纱已将他们和周围的人隔绝开来。

    湘泽的心砰砰直跳,兰潇在他耳边轻声说话,弄的人耳朵痒痒的。

    “你是不是受伤了?”兰潇问出心中所虑,满眼的忧心。

    “怎么忽然这么问?”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他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兰潇也同样心虚地不敢看他的眼睛,若是让他知道了祝福的真正含义,他一定会让自己收回去的。

    “就是之前……给你卜卦……卦象上看你有血光之灾。”兰潇没什么说谎的经验,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的。

    “就是……就是……一点小伤,并无大碍。”湘泽也答得并不流畅,在这白纱里面他似乎快窒息了,赶紧退出来。

    被外面的风吹了吹,他才清醒了不少。

    “我先带你去客栈吧。”

    路上二人没再说话,直到兰潇看到人们都聚集在一起看告示。

    “他们在看什么?”兰潇问。

    “应该是藻音宫的昭示,圣上在广纳说话声音好听的玉音美女进宫。”湘泽平静叙述道。

    “这位姑娘,你的声音就很好听。”看告示的人开始拿兰潇打趣。

    “是啊,看着告示上写的,可赏百金呢。”

    湘泽站在兰潇前面,一双眼睛冰冷如刃,令在场的人都噤了声。

    “湘泽哥哥……”兰潇还想问什么却被湘泽一把拉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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