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下半夜一打霜就更冷。

    屋子里的炭火烧得红彤彤,只边上一圈积了些微灰白炭灰,如柿饼上面凝出的糖霜。

    湘泽戒心很重,一点儿风吹草动就会醒,更别提屋子里有人摸进来了,听脚步声很轻,来的人不简单。

    他不知道是谁要向他下手,但是淡定地假寐着,被子里的一只手按紧了贴身带着的剑。

    感觉有什么东西靠近了,湘泽立即拔剑出鞘,直指来人。

    “咯唔……”芒种吓得展开双翅,叫声惊恐,羽毛都掉了两根,双腿后退了好几步,还一个没站稳,撞到了炭盆,它的羽毛浓密修长,一不小心就撩到红碳上的小火苗,烧了起来,好在湘泽眼疾手快,抓过几案上的茶盏泼到它身上,及时将火熄灭了。

    于是芒种还没回过神来自己被烧了,就发现自己被浇湿了,“咯唔咯唔……”它努力将头撇向后背,小声哭泣着。它就知道,见到湘泽准没好事,要不是为了兰潇,它才不淌这趟浑水呢。

    “芒种?”湘泽完全没想到来的是它,芒种是兰潇十二岁时守了六七天亲眼看着它破壳的,它一出生兰潇就珍爱得不行,简直捧在手里都怕化了。

    当时他就很不喜欢这个夺走兰潇所有目光的小鹤,但兰潇偏偏喜欢给他看小鹤,他在兰潇面前一直装得像个君子,只好假意夸几句,她从没发现他的心口不一,但鹤们似乎都很清楚。

    “你怎么来了?”湘泽问,同时收剑入鞘,手指探了探伤口处,刚刚出剑有些扯到伤口了,微微地痛了一下。

    借着微弱的月色他看清了它身上系着的东西,心中惊喜,“岁岁让你来的?”在兰潇听不到的地方,他总这么称呼她。

    “咯咯……”芒种镇定了一点,点了点头,又嫌弃又害怕地看了一眼湘泽,但还是无奈上前。

    湘泽解下鹤身上的包袱,发现里面有一封书信和几瓶药。

    “见字如晤,常念君安,郢都乃是非之地,多有艰难,余感多事之秋将至,忧心忡忡,愿君珍重,千万小心。”

    看信的时候他就嘴角上扬,看完了更是抑不住笑意。

    芒种似乎很看不惯他这样,高傲地撇过头去,奚落般地叫了两声。

    “谢了,芒种。”湘泽心情好,上前摸了一把它的脖子,芒种便吓得咯咯直叫,连连退开,比当时被湘泽拿剑指着还要害怕,就像是碰到了什么脏东西。

    芒种怕剑,但湘泽在他眼里更是个不折不扣的“贱人”,总让它吃哑巴亏,便喋喋不休地嚷了半天。

    它骂得很难听,但湘泽一点儿都不在乎,想书信给兰潇,无奈房中无纸墨。

    芒种不满地叫了几声,拍拍翅膀要走,湘泽上前抓住他的翅膀,“等等,给我带两句话。”

    “咯唔,咯唔……”芒种疯狂甩湘泽碰过的那只翅膀,它仰起头,长喙对着湘泽,有种学人拿鼻孔看人的模样。

    “好好好,我不碰你,我不碰你,小小年纪开口闭口说话那么难听。”湘泽今天心情很好,格外包容它,“你告诉她我安然无恙,切莫忧心。”

    “还有……吾亦念卿安好。”

    芒种闻言抖着翅膀接连打了两个寒颤,“咯咯……”地叫着。

    “你才肉麻,你懂什么?”湘泽瞪了它一眼,“乳臭未干,黄口小鹤。”

    芒种“咯咯”地辩解了几句,气冲冲地飞走了……

    兰潇彻夜未眠,一直守在窗台,算算时辰,辰时应该回来了,可现在巳时都过了,却不见半点鹤的影子。

    许是屋子里呆久了烦闷,兰潇离开兰居,漫无目的地走动,不想竟来到了芙蕖居。

    夏日荷叶饱满,叶子苍翠,叶上的水珠鲜亮地恍人眼睛。

    这是湘泽从前的居所,也是黎安第二位司巫芙潇的居所,如今已经空置了。

    树下有白石桌椅,桌上刻了棋盘,兰潇忆起过往二人喜欢在这里下棋,且每次湘泽要赢的时候,芒种都会从天而降,一双脚将棋盘搅得乱七八糟。

    所以湘泽很难赢自己,除非芒种躲到别处睡懒觉去了。

    湘泽极通音律,有时他也会在这里抚琴,自己便和乐舞剑。

    她又看了看湖中的荷花,开得这样盛。

    芒种静悄悄地落到一旁,嘴里衔了澄黄小花,安静地走过来,想要给她惊喜,它精挑细选了一上午,才找到这朵好看的。

    可兰潇早早地就瞧见了水里的倒影,芒种的心思再好猜不过,她没有立即转身,而是配合芒种假装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

    “咯呜……”清脆的鹤鸣响起,只是芒种这一开口,衔在嘴里的花就掉下去了。

    兰潇故作惊讶,“芒种,你回来了,辛苦你了。”

    芒种欢欢喜喜地又衔起小花送给她。

    “谢谢芒种。”兰潇眉目温柔,“我很喜欢。”说罢将花别在耳边,又用手去抚芒种的脖子。

    但脸上的笑忽然僵住,“你的翅膀怎么了?”,她目光下移,手指轻轻地抚着芒种背后那一小块焦了的羽毛。

    纯白翅羽上的那一点焦黑格外扎眼,兰潇不禁心疼。

    提到这事芒种就生气,不满地扑打着双翅,将错都归咎到湘泽身上,添油加醋地告状,说自己辛辛苦苦去送药,但他却不领情,不仅把自己撞到炭炉上,还要提剑杀鹤,自己差点被他一剑杀死。说及此,芒种眼里似有泪光,看着着实难过。

    “芒种,湘泽哥哥怎么会杀你呢?这里面一定有误会。”兰潇安抚它的头,她太清楚湘泽的为人,湘泽从不会在她面前说芒种半点不是,反而极力体谅它年幼,可每每芒种说起湘泽,嘴里就吐不出一个好字来,所以她不信芒种的一面之辞。

    见兰潇不信,芒种使小脾气地跺脚。

    “我知道芒种这次可辛苦了,自己去那么远的地方,一来一回都没有出岔子,芒种真厉害,我每天都给你剥好吃的果子,给你做最好看的花环,我们芒种是云梦泽最漂亮的鹤。”兰潇抚着修长的鹤颈,几句话就把芒种哄好了。

    “咯咯……”芒种得意地仰起头,虽没有张翅,却已经臭美地要上天了。

    “他还好吗?”兰潇又问,心里有些忐忑。

    一提起湘泽,芒种就烦得不行,“咯咯咯……”它叫声紧凑,几下就把湘泽的境况交代了。

    听到湘泽无碍,兰潇眉眼间的忧愁减了几分。

    “他有托你给我带话吗?”兰潇接着问。

    芒种摇摇头,它才不想给那家伙带话,但因心虚不敢看兰潇。

    “一句都没有吗?”兰潇狐疑地看着它,这可不像湘泽的作风。

    芒种依旧摇头,但把头撇过去,是让人能一眼就能看出的心虚。

    “芒种,撒谎可不是好孩子。”兰潇严肃道。

    “唔……”芒种低鸣,这才不得已交代了湘泽的话,说到湘泽想念兰潇的时候又打了几个寒颤,直呼肉麻恶心。

    芒种滑稽的模样逗乐了兰潇,她已经许久没有笑过了。

    “有这么肉麻吗?”兰潇都能想象湘泽说这话时正襟危坐的样子,湘泽总是带着温和有礼的笑,他诗书都通,棋艺也精湛,他擅长很多东西,但也只是擅长,并没有特别喜欢的,同样也没有特别讨厌的,平静地像湖水,这样的人会说出肉麻的话吗?她想象不出来。

    算算日子,她和湘泽已经有一个月未见,不知他在郢都都遇到了什么事,竟然会受这么重的伤。

    前世她是在成为司巫后,才开始服用的五隐丹,而湘泽也是自己成为司巫后才离开的云梦泽,所以前世她察觉不到湘泽在郢都是否也受伤了。

    而今早,在郢都瑞王府。

    仆人捧着洗漱的水进了容辛就寝的居室。

    “咣当……”铜盆掉到地上,连带着水洒了一地。

    而后是仆人惊叫的声音,众人闻声赶来,却见容辛躺在地上,面朝上睁着眼望着屋顶,只是那眼睛不动,而脖子上血迹明显,血淌了一地。

    他应该是夜里死的,但没人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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