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妃的宫殿总算是快落成了。建造这座巍峨的宫殿拆了紫禁城三个宫室,连同最顶端的阁楼共有五层,乃皇城最高的宫殿。殿中共有六间寝室,四间书房,两间沐堂,还有个庞大的厨房,五湖四海各个地方有名的料理师傅共配了十八位,全天随时能准备只有想不出没有做不出的精致膳食,其余伺候的宫女太监更有数十人之多。

    其余剩下十多间房内都摆放着朝臣们献上的宝物。这座宫殿奢华得令人咋舌,金碧辉煌得像凤凰巢穴,宝物多得跟破烂似的惹人厌烦,低俗至极......

    去年冬天的雪拖延到了年后也未飘落,梅园里的红梅未被冰雪所染所以显得没有分外红艳,闻起来也没有清冽的幽香。往年皇帝常常爱在雪中赏梅,他的很多愿望都被满足,突然一件这么小的事情没实现,他时不时就感到太不舒服了。都说瑞雪兆丰年,往年春夏之际常有虫灾、水灾,皇帝盼望在正月结束前能看到京城下场漫天盖地的大雪。

    孙倪便向秦牧提议道:“宫中举行一次祈雪的祭祀吧!”

    秦牧道:“陛下因世宗皇帝沉迷修行道法所以格外讨厌怪力乱神之事,你这主意着实不太聪明。”

    “您为陛下处理那么多朝政,最近您也提了不少诸如减免赋税的奏章,陛下还在为您提的那几个事忧郁沉闷多日,不如就跟陛下说说这件事,兴许陛下看祭祀的歌舞表演会高兴些呢......”孙倪刻意的低声道,“梅含来自于深山里的村落,自小便熟悉气候变化,就连钦天监预测星象变化也不如他准确,他告诉我三天后即将下场暴雪。”

    秦牧满脸不可置信:“已经过了年,只会一天天变暖,偶有寒潮估计也很难降雪。”

    “梅含从不会出错,我愿以性命发誓!”

    秦牧半信半疑,可一想到是梅含说起的,进而联想到他的医术——自古医巫不分家,都是需要学会大量知识、还有能细微观察的人才能做好。

    “好,我姑且信了。”秦牧道:“去年收上来的税赋并没有想象中充裕,既然能下雪,宫里又何必花费一笔不小的费用来做祭祀的法事,陛下三天后看到雪景自然会高兴。”

    “天下的钱财都是陛下的,多与少有什么所谓。这场法事可以当做为陛下与贵妃新宫的祈福祝贺,陛下是不会厌恶祝福的。至于鬼神一说,从来没有人是完全不信的,若是不信神灵,陛下每年干嘛还祭拜祖先?”

    秦牧冷喝道:“放肆!皇家的事也能由你这般胡说!”

    孙倪立即双膝跪下,抬手接不断抽自己耳光:“奴才该死!这张嘴该撕烂才好!”

    他接着又磕头,接连不断掷地有声的响头像石头砸下来似的,地上有滩水迹,血水渗了出来。

    孙倪不是真的畏惧秦牧的愤怒,他也不想把自己脑浆子砸出来,在流血后他便抬起猩红的脑袋仰视秦牧,装出一幅战战兢兢的姿态。

    秦牧正牢牢盯着魏孙倪。他的眼神锐利,每日批阅处理密密麻麻的公文却不像学究那般习惯眯起眼,他双眼大睁,可以看到完整的黑色眼珠,黑白分明,林中盯着猎物的虎豹都是这样的眼神。他最终还是开口道:“话糟理不糙,道理要想讲明白是要有些比喻呢......但陛下的事你还是慎重才好,我知道那座新宫殿建成的花费你明里暗里地省了不少,我也信任你的能力,看得起你,你这会子干嘛非要我说些点播你的话,怪累的。”

    “奴才明白!”

    “既然雪迟早会下,那倒不必非请个阴阳怪气的巫师来主持祭祀。”秦牧同意了。

    “说的是。”

    “祭祀当然要有求雪之舞,舞者你觉得挑谁合适?世家公子还是锦衣卫中哪个头目?”

    “都不。”孙倪道:“何必将这在陛下面前露脸的好机会让给无用之人,既然是祝福可不就是咱们这些伺候陛下的人跳着最虔诚么?”

    宫里的太监不论位分高低都常穿厚衣裳,为的是遮盖身体上隐秘的残疾,这无法根治疗愈的伤口还带来了诸多毛病,其中就有“畏寒”,司礼监中有头有脸的太监们都爱穿厚重的衣衫,他们外形臃肿难看,跳起舞来有碍观瞻。无根之人的脾气秉性已被宫中的制度磨得比娘们儿还娘们儿,要是让哪个初出茅庐的年轻小子在祭祀里面出风头又未免让其他人心生妒忌,要是他们听闻有祭祀时跳舞露脸的消息,时不时跑来司礼监借着各种由头没完没了的请安也令秦牧头痛麻烦。

    秦牧于是想到了很不错的主意:“那就你来跳。”

    为丰年到来的祈祷祭祀皇帝允许了,一切准备事宜都在短时间内准备就绪。

    到了那一日孙倪早早起来沐浴更衣,在搭建好的祭坛下面等各位官员和皇帝以及后宫妃子到来。

    总在皇帝身边侍候的就是那么几个人,贵丽妃在他身边。孙倪在祭坛上准备,皇帝见太医梅含居然没还未到,忙问自己身边的太监:“梅含在何处?”

    那太监忙回话道:“孙大监早说过了梅含今日好像是有要事,下午等祭祀结束后便赶回来进宫为您诊脉。”

    梅含除了今日之外都未曾有过一日休息,皇帝也不在意他这时候未能在身边,原本就是随便问一问,接着便安安心心地坐在位置上。他已经肥胖得难以动弹,热闹的事情他想参与也是有心无力,今日也只打算坐在台下观看。

    王公贵族、六部九卿、还有在朝中这些年政绩不错的官员都算进来不下五百人都受邀进宫来参加祭祀的典礼。众多官员在赶到宫中前都聚在一起等着里头有太监走出来一同领进去。

    前两日都是艳阳高照,晌午时甚至可以脱下棉袄只穿单衣在外头走,几个胆子大的官员便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沈寒明也在其中,他听不清那些人具体说了什么,但总归在说为这场祭司是没有必要的丑恶献媚......

    所有人都入座后等待着礼部官员焚香祭拜。

    乐师奏乐。

    孙倪出场。他走到了祭坛最中央脱下半身衣裳,露出厚实的肩膀和紧窄的腰腹,在乐曲演奏后跳起了大开大合的祭祀舞蹈,他的手臂、肩膀、胸膛每块都分明而清晰,苍白肤色在今日仍然明媚的太阳底下显得刺眼。

    他犹如刚从西域昆仑山洞窟里挖出来的雕像!那露出来的皮肤竟然连颗痣、连条疤都没有!

    当他跳得气喘吁吁、流下细密汗水时更加与那摆在庙堂里白玉神像极为相像了!

    台下的沈寒明同样感受到了这让人恨不得笑出来的反差,一个皇家走狗,奸诈的太监竟然会似神像!

    玉石只比普通石头洁白罢了,用玉雕刻的神像从创造出来时就不存在真正的价值、徒有其表,实为冰凉无情无义之物。

    丽妃目不转睛地盯着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俊美的孙倪,脑中闪回了他下.半.身也同样赤。裸的样子,那里没有太监们的空洞丑陋......而是和他臂膀同样强壮之物,那都是不该记起的......

    在孙倪开始祭祀之舞之前梅生也刚沐浴完毕。苏博为她换上干净的衣裳,这是一件她从青莲村中带来从未穿过的衣裳,上头没有穿上任何银饰,袖口的刺绣也没有精美的花样,她穿着暗沉沉乌泱泱的,脸色显得更差。

    她房间里有一枝红梅花,插在瓷白的瓶子里。

    梅生问苏博:“梅花需要沾上雪才更美吗?”

    苏博道:“喜欢雪的话也许在雪中赏梅觉得梅花更漂亮吧。”

    穿戴整齐后她走到院子里看到了梅含先站在银杏树下,梅含对她说:“差不多了,快过来开始吧。”

    梅生也走了过去,与梅含在树下隔着一丈。银杏树的叶子还未长出来,树下很是荒凉。

    之所以看起来荒凉也是因为它失去失去叶片的枝干过于高大。

    这是棵有灵性的树,历经了至少千年的风雨轮回。

    梅含散开了头发,穿的一件丝绸长衫:“你的衣裳是祭司的对吧?这件衣裳穿着对施法也没有任何好处,一会儿我们累得脱力,这衣服会笨重的黏在身上。”

    祭祀之舞会在巳时后的一炷香内开始,当孙倪走上祭坛时兄妹二人同一时间在孙倪家中的院子里共同施法,这场法术范围会覆盖整个北直隶,他们必须互相配合才能施展成功。

    术法名为“雪舞”。

    梅含先开始默念咒语,两手举至眉际结阴阳印,二人脚下燃起一圈火焰,熄灭后的烟灰形成了太极图阵。梅含站在“阳位”,梅生站在“阴位”结起五岳印,灰烬又复燃,在阴阳阵外圈形成了八卦阵。

    阵法之中上升了一股股气流吸附在银杏树上,它抽出了鲜绿的嫩芽,渐渐郁郁葱葱地布满整棵树......

    孙倪的求雪舞毕,天上的云层陡然乌黑厚重,片刻前还觉得温暖的所有人都被莫名而来的寒流激得裹紧衣裳。

    雪花密密麻麻地飘落,这被人称作祥瑞之兆的雪直下到第二日才停息。

    皇帝在看到雪中尚未凋谢的红梅雪景觉得格外赏心悦目,对孙倪又是一次厚重的赏赐。

    梅生和梅含院子里的千年银杏树被法术消耗了所有的灵性,院子里到处飘零着它本该秋天才长出来的金黄色扇形叶片,它彻底的枯死了。

    府中佣人们将树根连根挖出,惊异地看到树根里没有一丝水分,根茎皆是焦黄枯朽之色,轻轻一扯便将硕大的根茎拔起敲成几块拉到后厨用来生火。

    天地间的生命之力影响着所有无生命之物,要逆转、制造、调动等等凡是更改巨大、庞多的无生命的东西都是需要消耗大量灵性的生命。

    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无需质疑的真理。

    不仅仅是千年银杏树成了梅生梅含创造大雪的牺牲品。

    同一时间......飞翔于天之极高处尾羽斑斓的灵雀折断了翅膀,幽静深山中的白鹿倒地不起口吐白沫,雪山之巅那一片花瓣能救十人的天山雪莲也同样凋零。

    如果哪个深渊里藏有龙的话——那至灵的生命也会因这场雪而鳞片剥落。

    真龙会愤怒的咆哮,它的血里会渗透出含有水银的剧毒,毒水蔓延地底连通的一方水土,而那里依水而居的百姓若是尝到毒水会一代代衰弱而死。

    虚伪的祥瑞要用百倍的灾难来换,从不存在能回应祈祷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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