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州怀王府仿佛就是把当年京中世子府原样搬来的一般。除了园子大得多以外,所有殿宇、楼阁皆是印象里熟悉的模样。

    祁襄住的院子也是原本的模样。大齐祖制,藩王世子十二岁进京为太子、皇子伴读,祁襄当年便是随萧允墨一同进京的。

    时值初夏,院中芍药开得正盛。绯红的重瓣花层层叠叠,随风而动,如美人轻盈的裙摆。

    “你的花都栽了过来,一棵都没落下。”萧允墨立在院中,语气怅然。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反正花都是花,何苦折腾这些。”祁襄不禁挖苦道。

    萧允墨面容僵硬,顿了片刻,才有所缓和,转移了话题:“祁延去川蜀游历去了,我已写信让他回来。”

    祁襄一脸无所谓:“不必催,我也不很想见他。”

    “那我呢?你也不想见我吗?”

    祁襄凝视他的眼眸,浅浅一笑道:“王爷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既是假话,就不必说了。”萧允墨转过身,往院门外头走,“你好生歇息吧,需要什么跟伺候的人说便是。”

    祁襄望了一眼他的背影,“少年老成”四个字浮上心头。她浅眉轻抬,亦回过身往屋里去了。刚进门便有两名侍女迎上来,朝她恭恭敬敬行了礼。

    年岁稍长的那位盈盈道: “小姐万福,奴婢云芷,她是晚翠,王爷吩咐我们伺候小姐,您有需要,随时招呼我们便是。“

    “好说好说,我没什么需要,你们休息去吧。”

    晚翠面露难色,云芷倒是淡定,又缓缓道:“小姐舟车劳顿,不如让奴婢们伺候您沐浴更衣。”

    祁襄不想令她们为难,笑道:“也成,那你们给我打一桶热水来便是,我沐浴的时候,不喜欢有人看着。“

    “是。”

    小丫头们打来了热水,听话地速速退了出去。祁襄脱下算命先生的行头,又退去中衣,白皙的皮肤上缀着一道道浅浅的疤痕。她听见外边有人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无奈一笑,踏进浴桶里。

    美美泡了个澡,换上女装,她唤小丫头们进来梳头。

    晚翠的眼睛滴溜溜转着,一脸紧张。祁襄从镜中看了她一眼,若无其事地问:“你们家王爷是怎么同你们介绍我的?”

    晚翠赶忙答道:“回……回小姐,王爷只说了您是贵客,没说别的。”

    “哦……那这院子原本是干嘛用的?”

    晚翠慌张地看了云芷一眼,没说话。

    祁襄柔声安慰道:“别怕,照实说便是,王爷既把你们给了我,我自会护着你们,不用担心说错话惹你们王爷不高兴。”

    云芷道:“这里原先不过就是一处空院落,不曾有人住的。”

    “这样啊,那我再问你,你们王妃住在何处?还有其他夫人们,都有哪些人?”

    两个小丫头面面相觑,愣了半晌,云芷才又说:“小姐,莫非您真与王爷不相熟么?蓟州城内谁人不晓,怀王殿下不仅不曾娶亲,连侍妾都不曾有,哪来的王妃和夫人们呢?”

    “哟,你们王爷这么纯情,怕不是喜欢男人?“

    晚翠撅起嘴来,有些不高兴:“小姐,我们王爷如此善待您,您却这样说他是非,怕是不妥吧。王爷他只是情深义重,对他未过门的妻子……”

    “晚翠!”云芷一瞪眼,制止她继续说下去。

    祁襄一摆手道:“无妨,你们别误会,我呢,跟你家王爷不是那种关系,他对谁情深义重,都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

    “啊?”晚翠一脸惊讶,又被云芷扯了扯衣角。

    祁襄笑道:“所以,你们不用这般拘谨,我只是客,成不了你们王府的主子,有什么事呢,尽管跟我直说,不必藏着掖着。”

    她见两个丫头还是一副迟疑的表情,便道:“这样,我送你们一人一卦,说吧,想算什么。”

    晚翠问:“您真会算命么?”

    “当然,你以为我那一身是戏服呐。”

    云芷为祁襄梳了个素雅的矮髻,她叫两个小丫头各搬来一把椅子,三个姑娘围坐在一起,祁襄捻动手指,解起卦来。

    “晚翠想求姻缘,你现在呢,年纪还小,须得多看几位男子,方能遇到正缘。男人嘴里鬼话连篇,你可千万别被他们骗了。不过你未来郎君为人正直善良,三年后便会出现,小心留意便是。“

    一听这话,晚翠喜不自胜:“借小姐吉言!”

    她又看向云芷,道:“你想找当年饥荒时走散的妹妹,此事我倒也可算,但还有一法,或许更有用。”

    “什么法子?”

    “你可听说过花间公子?”

    “花间公子!”两个小丫头同时惊叫出声。

    “是那位'可定天下大计'的花间公子吗?”云芷犹疑地问。

    “正是。”

    “可是,多少达官显贵都向花间公子求问,他哪会管我的事呢。”

    祁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听说,花间公子回花笺,只问有缘、不问有钱,你何不试一试呢?”

    她拨动手指,又道:“我刚给你起了一卦,你这一求,花间公子必会答应,你且把信写来,我求王爷给你送去。”

    “求我什么?”萧允墨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见他进来,来年各个小丫头慌忙起身,站到一边。

    “你们退下吧。”他朝她们一摆手,小姑娘们战战兢兢地溜了出去。

    他走到祁襄面前,抚了抚她的脸颊,又问了一遍:“求我什么?”

    祁襄轻轻拨开他的手,仰头笑道:“求王爷带我去替云芷给花间公子送封信。”

    “花间公子?”萧允墨的语气略带轻蔑,“他杀了人,如今被官府通缉呢。“"

    “哦?有这样的事?”

    “礼部尚书魏世成,在天香楼被人杀了,割下首级,尸体旁边放了一枝纸花茉莉,你说,这纸花是谁的信物呢?”

    “单凭一枝纸花,就能定罪了?花间公子这些年发出花笺无数,每一封都附一枝纸花,谁知道是不是有人蓄意栽赃呢?”

    萧允墨冷冷道:“你倒是会为他辩白。”

    “我不过实事求是罢了,凭借连证据都算不上的证据就要抓人,如今这刑部和大理寺也是越发草包了。”

    “怪只怪这花间公子风头太盛,朝中也好,江湖也罢,想借此事将他揪出来的人可不少,这样的人,你还是少同他攀扯为妙。”

    祁襄一挑眉道:“我不管,我已经答应了云芷要替她去求花间公子帮忙,王爷你总不能害我言而无信吧,这样我以后在你府里很难做人啊。”

    萧允墨叹了口气,问:“是要替云芷送信,还是你自己想去喝酒?”

    “当然是替她去送信……顺便……喝酒。“

    傍晚时分,萧允墨和祁襄便出发了。他们来到蓟州城中最负盛名的云舒楼。刚到门口,一阵香风袭来,姑娘们的衣袖几乎拂到他们面上,萧允墨皱着眉头,转身就要走,祁襄挽住他,直直往里进。

    “哟,小娘子带公子来玩儿,真稀奇。”

    “这是我弟弟,不近女色,带他来见见世面。” 祁襄爽朗一笑,“给我们找个好位置,给我弟弟叫一位姑娘便够了。”

    “好咧,二位楼上请。”

    萧允墨绷着脸,从喉咙里发出低吼:“谁是你弟弟?”

    “我长你一岁,你叫我一声姐姐,不犯毛病。”

    “滚。”

    他们在二楼坐下,萧允墨沉着脸道:“给花间公子送信,非得来这烟花之地,足见此人何等荒淫!”

    祁襄不以为然,望着满楼饮食男女道:“若要将信送到公子手里,就得哄得姑娘们高兴。你们总道青楼女子下贱,可管你是达官还是显贵,想求花笺,还不是要低声下气笑脸逢迎,你说,究竟是谁更下贱呢?”

    萧允墨沉默无言,祁襄歪着头,笑着问他:“王爷不会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玩吧?”

    他冷笑一声,道:“你想知道?偏不告诉你。”

    祁襄咯咯直笑:“云芷和晚翠都告诉我了,她们家王爷啊,为了我守身如玉呢。”

    “谁为了你……”  萧允墨苍白的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你那个‘未过门的妻子’,原来不是我啊。”

    “是你。” 萧允墨没了脾气。

    “我可没答应。”

    “你不答应,便等你答应。”

    祁襄不置可否,目光移到朝这边翩翩走来的姑娘身上。那姑娘肤如凝脂,唇若点樱,绸衫罗裙,乌发云鬓。

    “这位公子好生俊俏。” 她伸手欲摸萧允墨的脸,被他用力挡开。

    “陪她喝酒便是。”

    姑娘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只得绕到祁襄身边坐下。她为她斟满酒,笑脸盈盈道:“小姐请喝酒。”

    祁襄与她轻轻碰杯,一口饮完杯中酒:“佳酿佳酿!”

    她举着杯子,对萧允墨道:“峻清,喝呀。”

    他漠然看着她,连指头都没抬一下。

    祁襄对那姑娘呵呵一笑道:“我家弟弟性子害羞,姑娘莫怪,他不喝我们喝!”

    女孩子们推杯换盏,话题也愈发放肆起来。

    那姑娘凑在祁襄耳边说了什么,她笑得花枝乱颤:“当真?这人竟如此厉害?”

    那姑娘有些害羞,低声道:“千真万确,那次我只收了他一半的价钱。”

    萧允墨听不下去,抢过祁襄的酒杯,道:“少喝点,姑娘家大庭广众谈论这些,成何体统!”

    祁襄抓着他的手,再给自己斟满酒,面上笑着,眼神却藏着一丝锋芒:“你姐姐我,这辈子最烦的,就是“体统”二字!”

    她一根根拨开他的手指,拿回酒杯,仰起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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