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展弥香院中离开,唐不枉一路默然不语。

    陆星草无奈于展弥香的古怪脾性,却也不好解释,只得佯装不知,轻声问道:“不枉,怎么了?为何闷闷不乐?”

    唐不枉摇了摇头,依旧沉默。

    陆星草见状,温言安慰道:“阿香性情乖僻,才选了这偏僻之地独居。她一向严苛,无论收徒还是教导都是如此,日后你习惯了便好。”

    唐不枉依旧未作回应。低头走了一段路,直到踢飞脚下一颗石子,才似梦醒般愣住步伐。

    陆星草也破天荒没有开口,只是看着她,两人各揣心腹事。风穿过竹林,带起光影婆娑竹叶沙沙碎响,唐不枉忽地一阵眩晕。

    “师父……”唐不枉下意识轻唤。

    “我在。”陆星草低声应道。

    “我总觉得,这场景好熟悉,似乎,似乎曾经发生过……”她扶住额头,吃力地绷住脊背勉强稳住身体。

    陆星草赫然睁大双眼,一把扶住唐不枉摇摇欲坠的后背,声音竟有些发颤,“你,可记起来什么没有?”

    唐不枉额头满是晶亮的汗水,她低喘两口气,缓缓张开眼睛,摇了摇头。而后她才发觉陆星草的状态,疑惑道,“师父?”

    她分明看到陆星草眼中的期待转瞬消逝,有一抹落寞在眼底隐去,慌慌张张松开了她。

    “嗯,觉得熟悉也正常,毕竟你是我月息派千年一遇的有缘人,本身内灵与星月镜的灵息就相辅相和,只怕是头一次来此,引发灵元共鸣才导致不适。”

    陆星草解释着,又同往日般笑得春风和煦,“看来我徒儿修习之路天时地利人和,很快就能成绝顶高手呢。”

    唐不枉看着他再自然不过的笑容,心中总觉莫可名状的古怪,陆星草似乎在隐瞒着什么。

    “多谢师父。”唐不枉并未再问。师徒两人并肩默默走着,半晌无话。

    “对了,不枉啊。”陆星草突然想起什么,出声道,“说起来,月息派有一门基础功法你还未习得,那便是驭灵之法。”

    唐不枉尽管早已知晓,仍耐心听他讲解。

    “驭灵,乃指驾驭灵兽,先前你读过门派史册,月息派属仙天福地,本就是孕育灵兽之地,门主陆月竹善与灵□□谈并行,且左右长老皆因机缘获灵兽之力,因此月息派与灵兽渊源颇深,以驭灵之法为基础武学,这是每个入门弟子必修的。只是因你常年在外,不便修习,如今你已回门,又赶上四艺比试,需在比试前完成驭灵修习……”陆星草顿了顿,面露难色。

    “师父放心,徒儿会日夜修习,定在比试前完成。”唐不枉心知若是叫其他弟子发现自己连最基本的驭灵之法都不会,肯定惹人口舌,虽说身为左长老亲传弟子,旁人当面不说什么,私下如何议论定是拿不到台面上的。

    陆星草低叹口气,竟有愧疚之色。

    “不怕,驭灵之法并不难,况且你天资聪慧,又有先天缘力加身,定能很快修习成功。”陆星草安慰道。

    “多谢师父。”

    自‘棋士’展弥香处离开后,接下来寻访的便是‘琴士’廖宁缺,与‘墨士’郝柳泉。

    墨士?

    对上唐不枉略显疑惑的眼神,陆星草心如明镜。

    “你是想问,既为琴棋书画,琴士棋士画士都有了,不该是书士么,怎的是墨士,对么?”

    “是的。”

    “因为,他的名字是郝柳泉啊。”

    ?所以呢。

    “旁人若是唤他,该如何称呼?”

    “郝书士?”

    等等,郝书士,好舒适……

    嗯,还是墨士罢。虽然这个姓氏后面接什么称谓都怪怪的,但总比天天被人问候舒适要好很多。

    寻访过琴士与墨士,唐不枉初回师门的主要大事也算完成,紧接着陆星草便马不停蹄带她前往望尘星岳,开始修习驭灵术的准备。

    “在修习驭灵术之前,首先须拥有一只与你契合的灵兽。”陆星草一边走一边详细解释详解道,““如文卷所记,当人与灵兽契合,灵兽之生命便与其灵阙相融。人在,兽在,人死,兽则亡。灵兽修行不易,一只灵兽一生只能与一人契合,当它选择了你,就是对你托付性命的信任,切莫不可辜负。”

    唐不枉心中隐隐一重,将这番话铭记于心。

    言语间,二人已来到后山的望尘星岳,天色渐晚,夕阳西下。陆星草举目望向渐显昏暗的山林深处,感受灵兽们的活动气息,随即说道:“弟子们会在此处释放灵元吸引灵兽,灵兽会自行出现选择主人,所以在它们出现之前,谁也无法知道命中注定的伙伴会是什么。”他说着,微笑起来,“说到此,倒是好些弟子在前一晚都因太过期待而激动得睡不着觉,不枉,你希望你的灵兽是什么?”

    唐不枉神情淡然,“师父,我不曾有甚么期待,就算出现的是只老鼠,我也遵从天意。”

    “……”陆星草失笑,“也是,不枉你这性子,倒是为师问些多余之辞了。”

    二人不再闲话,唐不枉在掌心凝聚灵元,缓缓向四周释放。月白色的灵潮如烟霞穿梭于空中,轻盈流动,似有生命般在林间游走,无声呼唤着每一只隐匿的灵兽。

    出乎意料的是,半晌过去,却没有任何动静。按理说,灵兽应该很快就会出现,此时已过去许久,仍未有回应。

    “怎会如此?”陆星草诧异低喃,他从始至终观察着唐不枉的举动,并未发现任何纰漏。

    “是我的灵元释放不够么?还是方式有问题?”唐不枉看向手掌间缠绕舞动的灵元气息,再度依照文卷所授的心诀催动内息,使灵元扩散开去。

    然而,依然天地寂静,就连微风也悄然停止。

    面对再度失败,唐不枉倒没有任何尴尬或者焦急、失望的感觉,只回头看向陆星草,等待师父解答。

    陆星草却也百思不得其解。

    他稍加沉吟,抬手在自己掌心凝聚灵元,只见月华如水,银光倾洒,灵力在空中缓缓汇聚,渐成一颗璀璨的银球,宛如明珠,辉映四方,清辉流转,仿佛能洗净人心的尘埃,透出一缕悠远的仙气。

    随着灵元之力飘扬远去,原本安静的山林开始发出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整座望尘星岳皆笼罩在银月色下,受到灵力影响,越来越多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原来竟是各类灵兽的叫声此起彼伏,交相呼应。

    陆星草侧耳倾听,神色渐沉。

    “不枉,今日不适宜选灵兽,先回去休息吧,明日我们再来。”陆星草收起灵元,对唐不枉露出宽慰的微笑,一如既往的温和,仿佛无事发生。

    “好,劳累师父陪同一趟了。”唐不枉自然没有多问,她虽不知发生何事,但也没有探究的欲望。

    “说哪里话,兴许是今日我们来得太仓促,准备不充分,时辰也晚,加上你舟车劳顿,影响灵元释放,才会如此。今晚先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日一定没问题的。”

    “多谢师父。”

    送唐不枉来到居住的小院安顿下来,陆星草又细心叮咛几番才离开。

    唐不枉站在屋内打量着陌生环境,虽没有孤独落寞之感,但身边没了金儿,长兄和父母朝夕环绕,还是有些不适应。

    她推开门走到院内,天已彻底黑下来,今晚一枚弯月悬挂夜空,没有碎碎亮亮的星辰作伴,好像缺了点什么。

    夜风拂过,带来草木的微甘,萦绕在唇齿间,竟隐隐透出一丝悠然的冷香。她轻拂衣袖,微吸一口凉薄的夜色。苍穹之上,冷月如钩,洒下一抹清辉,似将世间喧嚣尽数涤净。

    不愧是仙天福地,先前在泱都那些年见惯了朱门酒肉臭,霓裳羽衣的盛世之下,暗流汹涌,奢靡贪婪之气令人作呕。如今来到此处与花鸟草兽为伴,真乃神清气爽,欢畅至极。

    想到这,唐不枉不由再度琢磨起下午的情景。为何自己未能成功召唤灵兽?依照文卷描写与陆星草指点,每个步骤都无差错,若是自个灵元出问题,陆星草也应发觉。更何况,月息派至今还无任何弟子失败,陆星草说她是月息派千年不遇的有缘人,却连灵兽都召唤不出,岂不是匪夷所思。

    思来想去无头绪,她心知陆星草之言纯属安慰,即便明日再去结果也不会改变,便决定再去望尘星岳一探究竟。

    而此时,陆星草与展弥香正站在望尘星岳,二人神情凝重遥望清幽的月光洒在远处山影间,带着几分淡淡寒意。

    “就连你也不知缘由么。”展弥香指尖把玩着棋子。

    “嗯,那时我寻呼众兽问询为何无一子现身,他们回禀说,不枉的灵元之息虽引动四方灵兽,然无一成员收到感唤,实属怪异。”

    “兴许,是她的灵阙缺损的缘故。”展弥香抱起双臂。

    “可她的灵元是纯净的月息,本足以牵引灵兽前来。”陆星草凝眉道,“且灵兽感应的仅是灵元,并不涉灵阙。”

    “我知道,但欲与灵兽契合,灵阙须得无损,若有缺漏,灵兽之命便无法相融。”展弥香鲜少露出严肃之色,“灵阙缺损之人意味着什么?”

    陆星草当然知道。

    活死人。

    灵阙与灵魄完整者方为健全之人,唯此,方能凝聚灵元,修习内息。若灵阙不全,便算不得真正的活人,而该类之辈往往因灵魄受损,失却自我意识,化作行尸走肉。然而,唐不枉却思维清晰,灵元亦可自成,只是缺少情绪,与真正的活死人还是区别甚大。

    “我现在需要弄明白一件事。”展弥香眯起眼,目光凌厉如猫,“唐不枉的灵阙灵魄,究竟为何缺失。”

    “此事我早已追查,你切莫轻举妄动。”陆星草神色凛然,“阿香,你要知道,我们等了几百年,我们等的便是她这线索。切勿轻举妄动,万不能让不枉察觉,否则功亏一篑。”

    一向冷寂的展弥香,此刻眸光微转,似有波澜暗涌。“我想让她早点回来。”她垂眸低喃,似有哽咽之音。

    “我也是,我们都是。”陆星草轻叹,抬首望向天边的孤月,清辉映在他微敛的眸中。

    他们不知道,树影暗淡中,唐不枉静立未远处,神情匿在阴影下,看不出喜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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