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苔喜欢黎深,在有情爱的概念之前。

    她有记忆起,黎深就在自己身边。

    两家不仅是离得近,雨苔母亲和黎深父母还都是同一家医院的医生。那时候,黎深的父母还没有辞职成为无国界医生,爷爷也还没退休。三个人都没空照顾黎深时,他多数和雨苔呆在一起。不知怎地,却成了在帮带她这个孩子。

    黎深很早就显露了自己令人惊叹的聪慧。这不仅体现在四岁上小学,五岁跳级上三年级,还有他无师自通的哄孩子技能。至少对雨苔是十分管用的,她几乎从没有过令人发指又崩溃的事迹,也有可能是黎深及时为她收拾了犯罪现场。多数时候,她看起来都是乖巧、可爱又聪明。

    得益于黎深好得出奇的耐心,雨苔在“爸爸”“妈妈”之后最先学会的词是“哥哥”。甚至性格也学他,一个小大人。受了委屈要躲在他怀里,才愿意流两滴眼泪。

    即使黎深在三年级之后按部就班升学,依旧因为早慧与过大的年龄差而朋友寥寥无几。但所有同学都知道他有个关系好如亲生,甚至可以说是他养大的妹妹。

    在他十一岁搬去雨苔家借住之后更是如此。

    那年黎深爷爷刚刚急病过世,在海外当无国界医生的父母还没来得及回国处理后事。即使有雨苔父母帮衬,十一岁的小大人此时才真正朦胧感知到了成人世界的真实分量。医院的雪白墙壁与消毒水味刺激着他的神经,早已习惯的走廊变得陌生、空旷、幽长又走不到头。

    是雨苔温热的手反复擦拭他的脸颊,他才意识到眼泪在不停地掉。七岁的孩子将将到他的胸口,甚至无法环抱他,却固执地一手死拽着他后背衣服,努力踮起脚尖,一手给他擦眼泪。抿着唇拉都拉不开。雨苔父亲只能无奈地让雨苔也出镜在与黎深父母的视频中。

    黎深父母说,很快就会回去,并且会留一个人在国内照顾他直到上大学。黎深却不愿意父母为他放弃事业,白着脸反复强调他自己可以,学业也不成问题。

    还没脱去婴儿肥的孩子还流着眼泪呢,却连这种事都要考虑,父母们只觉得亏欠,几个人连声温柔说怎么可能让你一个人住呢。

    雨苔抢着说:“哥哥和我住!”又大声、连续地强调了好几遍。双手紧紧死抱住黎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似乎只要他们摇头就要嚎啕大哭起来。

    仿佛迟来的幼年期一般,她在那一刻呈现出了一种绝少出现的、令人焦头烂额的、年幼孩子以眼泪为攻势的固执。于是那天的谈话只能中断于此。

    几个人围着她,黎深也头一次束手无策,只有同意寄住到她家才能止住她的哭声。即使如此,雨苔也易于常态地黏人,对此事的执着到了对出现在黎深周围的大人们严防死守的程度。

    雨苔妈妈因此实在有些羞恼又没办法。雨苔过去从未对黎深回家与爷爷住有任何异议,此刻却如此固执又崩溃,令人摸不着头脑。

    只能连连对黎深一家道歉。

    即使反复向雨苔解释黎深不是她亲哥哥,也不会随父母出国,以后他们两人可以和以前一样。也只会换来她更快地掉眼泪。像是要把过去七年的胡闹的份补上一般,眼泪多到让妈妈头痛。而她的聪明让她大多能直接识破大人们的敷衍哄骗。

    除却医院那天的哭闹,她多数的眼泪都是吧嗒吧嗒大颗安静地掉落,伴随时不时的抽泣声。大人们或许还能想着视若无睹,哭累了就好。偏她多数时候都在当黎深的尾巴,或者努力抱着他,在他怀里瞪着通红的眼睛安静地落泪。

    黎深绝无可能静静看着她掉眼泪而无动于衷。于是黎深不是在哄她就是在哄她的路上,哄好她的方式从无定式。

    大人们这时才真切地意识到她是个七岁尚且不通人情的孩子,难免生出些无奈的感慨,却也无不感叹黎深对此呈现出的离谱的、几乎无底限的耐心。雨苔妈妈不止一次带着对雨苔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对黎深说,你这样要把她宠坏的!

    黎深总会摇摇头,说阿苔很好的。又说,就算宠坏了,他也会哄好。

    雨苔妈妈听了总要笑着说,那妹妹下次哭了也要你来哄哦。黎深都会轻轻点头说当然。

    她忘了,孩子的承诺才是最较真的。嘴上还嘀咕着,你这是要和她结婚啊。妹妹哪里来的好福气。

    结婚。那是黎深第一次从双方父母嘴里接触到这个词。

    不知道双方父母是如何、又是何时协商的,黎深父母回来之后的某一天,黎深妈妈改口说,这样也不错。

    她蹲下身与雨苔对视,温柔笑着说,那哥哥就麻烦你啦。黎深半红着耳朵,想说该由他照顾阿苔。雨苔已经毫不犹豫地点头:我会保护哥哥的。

    又或许,确实如雨苔妈妈后来提起的那样,有人帮忙带孩子要省心的多,更何况,他们本就对黎深喜欢得不行。总之,黎深在不久之后搬入了雨苔家客房。即使在他考上天行大学,离开她家去往天行市住宿之后,雨苔家里也留有他的房间。

    后来关于双方父母的协商再没有被提起,而雨苔异于往常的崩溃与黏人却是茶余饭后乃至饭桌上长辈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毕竟,她像是尘埃落定了一般迅速恢复成了那个乖巧可爱,极少掉眼泪的聪慧孩子,让坏心眼的大人们少了许多乐趣。

    雨苔每每此时,都是神色如常连续眨两下眼,说她忘了。

    黎深内心深处难说是没有些微失落的。那样炽烈的关注与喜爱,没有人可以不动容。而黎深当时也不过是个刚刚失去亲人,父母尚未归来的年幼孩子。

    那段时间忙着哄阿苔,等她哭累了在他怀里熟睡,带着濡湿泪痕的微红脸庞沉沉压在他肩头,他才有空伤心。而那些伤心都已经隔着她温热的身体与炽热的真心。变得不再尖锐且痛彻心扉。

    而恢复如初的雨苔虽然与他关系好,也是不至于如此近乎撒泼地粘着他的。更不要说她八岁时确诊了一种少见的少儿心脏病,九岁因此休学了一整年。严重时连探视都要提前两周申请。医院的生活太过枯燥单调,心脏偏偏成了最沉重的行李。黎深每次见她都觉得她愈发安静。

    黎深还没有弄明白自己的心情与结婚之间的关系,就要面临失去的可能。

    好在治疗及时,她恢复得不错。出院后,生活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比过去,她安静了许多。黎深绞尽脑汁学讲冷笑话与俏皮话,哄她的本事再多一项。

    那年黎深正忙着准备保送天行大学医学系,赶趟上补习或者熬夜复习是常有的事情。时不时,他会发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附近放着牛奶或者宵夜。她像黎深等待大人们忙完自己的事情一样,做自己的事情,照顾他,等待他的空闲。

    黎深每每想到此都会有些疑惑,阿苔是什么时候开始照顾他的。从七岁时医院的那个拥抱,还是黎深妈妈的那句笑谈。

    他也曾私下问过雨苔为什么七岁在医院是那样的反应。她依旧那样快速眨两下眼,说她忘了。

    但黎深知道,即使是幼年为了哄她停止哭泣而抱她在怀里,也会因此觉得安心。他愿意为那双澄澈而专注注视自己的、会哭到通红的眼睛付出一切。

    遵循医生家庭的惯例学医,却早早决定了心外科。如果无法治愈,只求慢一点,让他来得及。

    明明是该一边学习一边享受的大学生活,黎深硬是过成了苦行僧一般。朋友比过往还要少些。

    但也耳闻过一些学校里的传闻。

    大约每个学校都有这样那样的圣地,而那棵百年老树不负众望地成为了学生们口口相传的许愿树。从考试不挂科恋人天长地久到今天的抽卡一发出结果,许愿门类千奇百怪,甚至如同庙里祈福一般,上面三三两两挂着红绸与许愿签。

    黎深在无数个深夜从图书馆出来去往烧烤摊吃宵夜时路过那棵树,每一次他都会在树下驻足,认真许愿雨苔身体健康,以及······自己可以一直当那个照顾她的哥哥。

    很难讲心思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亦或者从一开始的亲近就不是因为“邻居”的身份。等他回过神来,雨苔妈妈已经会带着促狭的笑意一边说妹妹真是好福气,一边在他们的视频电话里没头没脑插话,叫妹妹说说最近新认识的哥哥。

    雨苔就跑回自己房间,嫌她胡说。

    黎深则会侧开眼,红着耳朵没头没脑回答妹妹还小。

    所谓新认识的哥哥,是雨苔表哥夏已昼的同学。天行市距离临空市并不远,每天好几趟列车直达。有时做医疗器械的父亲不忙,会带着雨苔过来看看夏已昼一家或者黎深。

    夏已昼和雨苔差两岁,当时还是十二三岁的孩子,自然多数和邻近的同学朋友扎堆在一起。雨苔过来,就认了一堆哥哥姐姐弟弟妹妹。

    雨苔十二岁时心脏手术非常成功,家里人高兴,干脆在天行市也包了包厢请孩子们吃饭,一起庆祝。黎深见过夏已昼,却是第一次和其他孩子们见面。

    大约雨苔时常提起黎深,有个小男孩眼睛亮亮地说:"你是那个假哥哥!"

    黎深认识这个孩子,很喜欢黏着雨苔,连带着雨苔提起他的次数都被迫多了起来。

    雨苔轻皱眉头,认真纠正:“他就是我真哥哥。”

    黎深将盛好鸡汤的小碗与雨苔的小碗调换,低声道:“不要生气。我确实不是亲哥哥。他没说错。”

    另一边的雨苔妈妈也凑过来打趣:“妹妹只想要黎深当哥哥么?”黎深的脸就在她眼下肉眼可见地泛起薄红。雨苔的回答不重要,她的目的已达到。

    哪知雨苔轻轻牵住黎深的手,回望妈妈:“我们就是家人啊。”

    黎深回握雨苔的手,低垂着眼轻笑着答:“嗯。”

    耳朵还是红的,脸却有点白。想当家人,却怕只是“家人”。

    她还小,他知道。但心中又莫名想:原来愿望也会伤人。以后路过那棵树,都要换一种说法。

    雨苔妈妈这些年早把黎深当自己孩子。十二岁的雨苔还是天真孩童模样,十六岁的黎深却如同初春抽条的白杨,挺拔,聪慧,干净又帅气。但这样的少年,纵然十四岁上大学,也还没有聪明到能轻易藏住自己的喜欢。眼里藏不住的喜爱与不经意间的脸红,只让人觉得美好与可爱。

    她本是随口一句打趣黎深,哪想到雨苔出这样的奇招,听不听得懂直接一棍子打死。不找补来安慰一下青春期的少年都不行,于是这次轮到她眼带八分笑意两分歉意地看着黎深说:妹妹还小。

    又笑雨苔:阿苔你还不开窍呢。

    黎深的脸又不争气地红起来。

    雨苔不管他俩之间的哑谜,安慰那个有些委屈的六岁孩子:“我不生气的。”

    抱着他的妈妈乘胜追击:“阿苔不是亲姐姐,但也是真姐姐,不是【假姐姐】。你还有很多其他真姐姐对不对?大家都是好朋友。”

    他点点头,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奶声奶气,语不惊人死不休:“那姐姐和我结婚吧,爸爸说老婆只有一个。”

    人小鬼大。惊掉了一众家长的杯子,又惹得众人扶额哈哈大笑。

    黎深:????

    他毫不犹豫直接抢答:“不行。”气得他要捏碎手里的杯子。

    女儿太抢手,雨苔爸爸又欣慰又发愁,默默扶额。妈妈倒是摸着雨苔的头和其他家长乐得不行。

    黎深后知后觉,从脖子到耳朵,烧得通红。

    故作镇定地给雨苔夹菜。

    雨苔不觉得拒绝结婚有什么问题,她连结婚都没悟透。但是······她小声说:“····哥哥,碗太满了。”

    送完黎深回学校,回家路上,不知怎么又聊起饭桌上的这个插曲。

    雨苔问:“结婚会怎么样?”

    父母倒真有些被问住了。妈妈顿了顿,回答说:“会像爸爸妈妈一样,以前是陌生人,现在变成一家人。”

    果然是多余的问题。雨苔点点头,缩进妈妈怀里,犯起困来。头一点一点,小声含糊地重复了一遍:“我们已经是家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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