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的女厕所里,几个漂亮女孩聚在一起,她们的拳头、巴掌、口水落在一个倒在地上、头发零乱、脸部肿胀的女孩身上,她们不停地发出诡异的嘲笑。

    “妈的,她怎么长这么丑,好恶心。”

    “你看她脸上的那一块胎记,真像一个怪物。”

    “听说她爸妈死了,会不会是她克死的?”

    听到这,一个甜美动人的女生步履轻盈地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咧开樱桃唇,甜蜜地笑起来,温柔道“仲笙,你看起来好可怜。”

    她叫仲笙,明城一中的高三学生,独来独往,五官普通,她原本可以当个“小透明”,可脸上偏偏有一个硬币大小的红色胎记,这就让她成为了班里的“热议人物”。

    自卑敏感的性格让她把自尊心高高托起,面对多人霸凌,也没有说过一句求饶的话。

    仲笙恶狠狠地瞪着那个漂亮女孩,指尖死死地握在掌心里。

    漂亮女孩用鞋尖勾起付笙的脸,摇摇头,揶揄道“你这幅样子应该不会勾起男生的保护欲吧,毕竟……”她的脚尖猛地用力,甩开了仲笙的下巴,“你长得这么丑。”

    在爱美的年纪,丑陋就是罪恶。她们喜欢美丽,追捧漂亮,用失衡的眼光打翻了世界的规则。

    仲笙扬起肿胀的脸庞盯着漂亮女孩,黯淡无光的眼里映着那张精致小巧的脸,“单良,你就是一个恶魔。”

    单良不以为意道“恶魔总比丑八怪听上去要好听。”

    接着,她一个摆手的手势,比她长相稍逊的女孩们继续着她们的酷刑,惨叫声冲出窗外染红一片天。

    单良站在一旁叼着一支未点燃的烟,旁边的女孩像是她的贴身侍女,不需要她低头,明火就点燃了香烟。

    仲笙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单良,她很想把站在夕阳下的恶魔碎尸万段,但前提是要用刀子划烂她那张引以为傲的脸蛋。

    单良不屑地看着地上的仲笙,她们隔着薄薄的烟雾对视。单良突然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然后毫无预兆地将燃着的烟丝按在仲笙的下眼睑处。

    滋啦声在耳畔荡漾,烧灼感在眼周围散开,痛觉被无限放大,仲笙疼得手指痉挛,她脸上又多了一个象征丑陋的符号。

    烟从下眼睑移开,单良将烟头随处一丢,嗤笑地看着仲笙“忘记告诉你了,你的眼睛挺漂亮的,这个伤口也会把你脸上唯一的优点给覆盖住,伤口好了之后会留下一块醒目的疤痕,和胎记伴随你终身~”

    周围的那些漂亮女孩被眼前只有17岁但如同毒蝎的单良震慑在原地,禁锢仲笙的两个女生手上一时失了力,让仲笙挣脱了。

    仲笙没有选择逃跑,而是把单良扑倒在地上,地上的浊水浸湿了单良清香的羊毛衣,黑色的斑点爬上了那张惊恐的脸上。

    仲笙从旁边捡起那把剪坏自己衣服的剪刀,对着单良的脸高高举起。

    其他的漂亮女孩不敢围向前来,大惊失色地看着散着光辉的仲笙。

    仲笙看着那张好看的脸蛋,泪水灌满眼眶。如果自己也有一张这样的俊脸,是不是也会有朋友,是不是也会收到情书,是不是也会和眼前这个魔头一样嚣张跋扈?

    单良趁仲笙恍神之际,从身旁摸到一本厚厚的大书,她反应迅速,拿起那本书就朝仲笙头上砸去。

    仲笙被击倒在地,整个人又回到阴影处,单良立刻从地上爬起来。

    “你们都愣着干什么,抓住她啊。”

    众人从惊讶中脱离,又重新禁住仲笙。单良忍着身上的骚臭味,着魔似的拿着那把剪刀气冲冲地朝仲笙头上一顿乱剪。

    乌黑秀丽的长发窸窸窣窣地掉落,仲笙的泪水还是忍不住见了世面,泪水流过那道伤口,剪刀划烂了自尊,污浊弄脏了洁白的青春。

    这次罪行,不是她们的第一次……

    众人散去,仲笙在隔间里躲到晚自习放学,等人去楼空,她才离开那座地狱,她害怕见人,害怕不冷不热的嘲讽,害怕蛇蝎的凝视。

    仲笙带着脸上的伤,顶着露头皮的脑袋走在人少的小道上,那条小道是回家必经之路,也有大路可走,只是要经过明城二中,那里的漂亮女孩会更多,对自己审视的目光也会更多。

    冬夜的冷风灌进湿冷的棉服,随之就是透骨的寒意。

    身边稀稀疏疏的行人路过她时,都会捂着鼻子,异样的眼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就匆匆赶路了,没人会在寒风凛冽的冬夜刻意停下欣赏她斑驳的头皮、查看她血腥的伤口。

    警笛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付笙抬起头看着一辆闪着红蓝光的车,那是每天晚上都会巡逻的警车。

    附近的二中,是小混混的聚集地,自然少不了打架斗殴。

    国家大力打击“黑恶势力”,就连学校也不会放过,所以每个晚上都有警车巡逻。

    仲笙看着那辆与自己只隔一条马路的警车,想不顾一切地冲上去叙说自己的遭遇,请求警察的保护,可是想到之前的往事就失望至极。

    之前,她一次次去报案,结局都以“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为理由给唐塞过去,最后负责的警察也不耐烦了,直接不接待她,失望一点点积累,把所剩不多的希望给压灭。

    仲笙站在阴暗处呆呆地看着那辆警车,直到那辆警车消失在视线里,二中的灯集体熄灭,仲笙才离开。

    她头上一阵疼痛,用手一摸,才意识到自己的长发已经不在了。

    她此刻把单良恨进了骨子里,她想和单良同归于尽,想把她一起拉进地狱。

    这始终是行不通的,一个把自己当做唯一依靠的70岁高龄的外婆熄灭了她绝望的念头。她这样的人连死都要瞻前顾后,是对死产生了恐惧还是对生仍抱有希望?

    她常常对自己进行心理慰藉,高考之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再咬牙坚持一段时间吧,别把心里的那根弦崩断。

    这次,她也是把这句话做药,涂在自己的伤口之上,但没有任何效果,只能暂时止痛。

    她忍着寒风继续行走在小道上,忽然前方一群黑影挡住了她的路,她见状,神经高度紧张,手心直冒冷汗。

    心里有一个最恐怖的猜测,这是单良找的人,他们是来教训自己的。

    她惊恐地转身跑起来,一边找躲身之处,一边报警。

    电话挂断之后,仲笙又发现又有一群黑影朝自己走来,前后两面夹击,她慌乱之中躲在了小道一旁的围栏后面蹲着。

    刀棍摩擦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仲笙的心也紧跟着揪了起来。

    接下来,刀棍声没了,反而有了说话声,仲笙恐惧中滋生出好奇。

    她睁开眼,缓缓伏起身子,查看到底什么情况,可一抬脸与一个染着黄毛,长得穷神恶煞的人对视上。

    很快,她就像小鸡被人拎出来,放在两拨人之间,路灯之下。

    她用肥大的袖子死死地挡着自己的头和脸,害怕这些混混会拿外貌继续取笑自己。

    一阵寒风,两拨人的前几排纷纷捂住口鼻,还不停抱怨道“这疯子尿在身上了吗?”

    突然,仲笙的手肘一疼,双手垂下,自己狼狈和丑陋的外表在众人面前暴露无遗。

    一个肥头大耳的胖子发出一阵狰狞的笑声,随后揶揄“许孙儿,一会就把你打得和这个疯子一样屁滚尿流,现在给你爹我求饶还来得及。”

    胖子身后一阵呼声……

    站在暗处的一个人,看不清样貌,但声音和语气却像夜里的寒风,“胖子,晚上吃的是屎吗,嘴庞臭,现在给道歉还来得及,不然的话爷爷真的要打得你哇哇求饶。”

    随后,暗影出传来振奋的欢声……

    仲笙也明白了,他们不是单良派来教训她的人,只是来这里打架斗殴的职高混混。

    正要动真格之际,警笛声从暗处传来,随之一片骂声。

    “妈的,哪个孙子报的警?”

    “对面的,玩不起就别玩,你他娘的报警算什么好汉。”

    两拨人瞬间乱成一锅粥,仲笙也不想多逗留看他们如何被一网打尽,于是冲进人群朝着回家的方向跑去。

    阴影处的人看着那个离开的背影,嘀咕道“仲笙,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到了楼下,仲笙抬眼上望,发现灯已经灭了,估计外婆已经睡着了。

    仲笙坐在楼道的台阶上,黑暗将她笼罩,月光洒在她的脚边就止步不前了,她将脸埋进膝处,双肩颤抖着,她在哭泣,无声地哭泣。

    风吹尽了泪滴,夜褪尽了星辉……

    仲笙擦干脸上的泪痕,脱下骚臭的衣服,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她悄悄地进门,带着满身的脏污与疲惫走进浴室。

    不顾水温如何,仲笙就冲进淋浴中,她只想冲走身上的异味与耻辱。

    她将整瓶沐浴露全部洒在身上,忍着冷,反反复复地揉搓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尤其是脸上的胎记。

    下眼睑的烫伤遇水发出难忍的刺痛,那个部位的伤口最疼,最难愈,最易落疤。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如果那块胎记是丑八怪的标志,那么那处烫伤就是噩梦的烙印。

    水温渐渐升高,自己模糊在被水雾蒙上的镜子中。

    异味随着泡沫被水流冲走,可是耻辱就像纹在胎记上、刻进伤疤里,与血肉长在一起,擦不掉洗不净。

    深夜的月色照得房间黑夜不想黑夜,白昼不像白昼。

    仲笙穿着一件卫衣,戴上卫衣自带的帽子,缩在床头靠墙一角,她看着亮堂堂的月亮,月光照不进眸子里,眼睛像一潭死水。

    她有气无力地说“爸、妈,你们和弟弟在那边还好吗?”

    接着,她发出一声低笑“如果那天也带我去游乐场的话,我们一家四口应该会在一起吧。你们知道吗,你们去世那天,我没有哭,你们肯定偷偷骂我是个白眼狼吧?”

    ……

    “我被单良霸凌的时候,我最先求助的是你们,你们不但置之不理,还说我是因为丑人多作怪才被打的。可是弟弟受欺负,你们给对方家长闹了整整一个星期……”

    “你们为什么不爱我,我也想得到你们一点爱,也想去游乐园,也想被卷入那场车祸,这样我就可以不用活在这个丑陋的躯壳里,不用受尽嘲笑与屈辱,可以不考虑外婆尽情地享受死亡。”

    说着说着,仲笙的泪水滑下来,滴在手背上的,在夜色中格外晶莹;滴在床单被褥上的,萎靡在夜色中。

    她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抽了一口气“如果对我有一点点愧疚,哪怕一点点,就把单良和欺负过我的那些人拉下地狱吧。”

    冬夜漫长,六点的闹钟响了,外面依旧黑的彻底。

    仲笙全身发冷,头也昏昏沉沉的,她估计自己生病了,拿起手机给班主任发请假消息。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请假,如果在以前,她即使发高烧也不会落下一节课,可是现在,她想逃避学校,逃避教室,逃避每一个人。

    不久后,班主任发来同意的回复,并嘱咐付笙多休息。

    仲笙成绩优秀,稳居班级第一名,这就让班主任忽略了她外貌上的不足,对她还算不错,可是她只觉得班主任是一只虚伪的秃顶老驴。

    仲笙是在高二上学期被单良霸凌的,她那时找到班主任寻求帮助,可是班主任只是口头教育单良,对事情的严重性也不在乎。原因很简单,因为单良长得漂亮,成绩也不错,能说会道,讨的各科老师喜欢。

    得知仲笙揭发单良霸凌,老师仍置之不理后,单良更加丧心病狂,报复性地欺凌仲笙,让她的世界褪了色,只剩下了单调的黑白。

    仲笙看了一眼屏幕前那串虚伪的文字,就熄了屏。

    好久,太阳才舍得出来。

    外婆推开仲笙的门,看到戴着帽子的仲笙背对着自己孤零零地坐着,惊讶道“笙儿,咋还不去上学呢?”

    仲笙不敢转过身,她小声道“请假了。”

    “笙儿哪里不舒服啊?”

    仲笙背对着外婆侧躺下,鼻音浓重“普通感冒,没事的,外婆,我想睡会儿。”

    外婆看着古怪的仲笙,心生疑惑,可是仲笙已经盖好被子了,也不再过多询问,就关上门了。

    仲笙困意来袭,加上生病的缘故,半睡半醒地躺了一天,期间外婆把饭菜送到她卧室,她全身软绵绵的,没有动一口饭菜。

    睡饱后,已经又是崭新的一天。

    上午十点左右,一阵电话铃声响起,她被彻底惊醒。

    是班主任的电话,自己答应只请一天假,如今已经是第二天了,班主任自然要询问不去上课的原因。

    接通后,班主任似乎很是生气,“仲笙,怎么还不来上课,不能仗着成绩好就肆意妄为,无视纪律,现在都高三了,怎么松懈了?”

    仲笙捏着嗓子,费力解释了一通,班主任才算消气,并立刻让仲笙到校上课。

    仲笙摸着自己坑坑洼洼的头皮,抹去眼角的泪痕,从衣柜里找到一顶藏蓝色的渔夫帽,准备好平常都会戴的口罩就出了门。

    由于自己的头部偏大,渔夫帽卡得死死的,看不见丑陋的头,口罩遮住了脸,暂时把自己当做一个平常人。

    到了教室门口时,看到数学老师在讲台上声嘶力竭地讲着前几天的联考附加题。

    脚像是扎根在地上,拔不出来,死死地站在门口处,单只手掌贴在斑驳的墙上,呼吸声急促。

    她站在那里,身上似乎被无数双眼睛盯地灼热,就像前天眼下的灼烧感,穿进皮肉后,就变得冰冷了。

    数学老师察觉学生注意力不集中,顺着几个走神的学生的目光,注意到了门口的仲笙。

    “快进来。”

    这一句不轻不重的话让仲笙的脖颈直不起来,她踏过教室的铁门槛,一些诡异的笑声争先恐后地冲到耳边。

    穿过狭窄的过道,仲笙微微抬首瞄了一眼坐在班级中间的单良,她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以一个观赏者的目光去欣赏她在仲笙身上留下的“艺术”。

    仲笙心脏跟着颤了颤,随即快速走到座位跟前,也就是倒数第一排的位置。

    最后一排是自己的专属位置,上面还被人刻上了一个大大的“丑”字,她没有同桌,除了外貌原因,冷淡的性格也让她在这个角落里孤芳不自赏。

    可现在,这里多了一个面生的男生,男生长得比班里大多数男生都要上几个档次,但这种较为优越的长相却不张扬,反而透露一点亲切感。

    他看见仲笙走到他身边,点头笑笑,然后就起身让仲笙坐到了里面。

    仲笙在面对这样的帅男孩,内心的卑微像是缠着她的毒藤蔓,勒得她胸口疼。

    她将帽子使劲往下拉,又使劲捏了几下鼻梁处口罩的铁条。

    那节课让仲笙很不自在,总觉得有人在观察她的一切举动,她偷偷地朝教室中央看了好几眼,也没发现单良看她。

    她用余光扫了一眼同桌,但是又看不清他到底在干什么,她只好又将身体下降几度,脸几乎是贴在了试卷上。

    班里开着空调,两边的窗户都关得纹丝合缝,空气本来就不流通,付笙还戴着口罩,她很快就感到闷得慌,口罩里面布了一层凉凉的水珠。

    可是她不敢摘下口罩,害怕旁边的同桌也会认为自己是一个丑八怪,害怕再多一个欺凌自己的人,害怕没有喘息的空闲。

    突然,一张纸条出现在她眼前,上面的字刚劲有力,但不失秀丽,一看就是仔细写的样子。

    ——你好,我昨天刚从二中转来的,我叫许慈怀,你是仲笙吗?

    慈怀,多好听的名字,慈悲为怀,父母应该很爱他。

    仲笙笨拙地点了点头,以为没有下文了,可是没过多久,那手漂亮的字又递到她手边。

    ——我一直想见你,没想到你昨天请假了,不过还好你今天来了。

    仲笙侧眸凝他,他扬起一个温暖的笑容,两颗虎牙微微露出,桃花般眼睛里流出柔光。

    他长得真好看,仲笙心里感叹。

    她又把视线放在试卷上,没有理许慈怀。

    她也很疑惑,许慈怀为什么想见自己,是听同学说了吗,说他同桌是一个丑八怪,他是想看看自己的同桌得有多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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