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热的手掌被忽被人握住,陷在痛楚中的他听见年行舟在耳畔轻斥,“怎么能这样胡来,你没听说过欲速则不达吗?”

    带着凉意的手指抚过他深绞的眉心,沿着高挺的鼻梁、艳红的唇角滑下,轻轻在他颈侧搏动处按了按。

    薛铮猛然睁眼,一手钳住她的手腕。

    少年的瞳孔内烧着暗红的火焰,眼尾亦晕上狞艳的红,身体烫得吓人。

    年行舟轻叹一声,将他的手指掰开,回身去关好门窗。

    她回到他身边,解开衣扣。

    薛铮盯着她衣内紧紧裹缠的布条,拿起身边的铁剑,剑锋直接从下往上一挑,干脆利落地划开了厚厚的阻隔。

    这一次,她一直注视着他,而他也一直注视着她,视线缠绕着,于朦胧的光线下捕捉对方每一丝细微的表情,他眼里溅落的火星似乎也灼烫了她,她终是扭过头去。

    遥远的嘈杂和喧闹重入耳际时,薛铮坐到窗前打坐调息。

    羲和功法虽未进入到第二重,但过热的内息已回归正常,经脉运行平稳下来,此刻他面庞红润,冷峻的五官漾着温意,眉角亦有几丝飞扬的意气。

    她松了口气,轻手轻脚出了房门。

    她回东屋换了衣服出来时,薛铮已坐在院子里,正瞧着杨桓的几页图纸。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一面抽开软剑试擦着剑身,一面瞄了他一眼。

    夕阳下少年眉目冷郁,正沉在心事中,修长傲人的身体裹在藏青色的衣袍里,身线极之刚劲流畅,透着一种凌厉而充满鲜活力量的美。

    她静静欣赏着,直到他轻叹一声,将那几页图纸轻轻叠起。

    “有什么发现吗?”她出声问道。

    薛铮摇头,将那几页图纸递过来,年行舟展开一看,一时摸不着头脑,“噬魂花、千绝草?这是什么东西?”

    她看着图纸上潦草绘制的植物图形,“你师父对这些草植还有研究?”

    薛铮点头,“是,他闲时常会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草植,大概除了剑术,这是他唯一的一种爱好了。”

    “你师父以前曾是什么剑宗或是家族的弟子么?是不是……”她斟酌着语言,道:“犯下过一些事,以至于死后他们都不放过他?”

    薛铮茫然摇头,“我不知道……我对师父的过去一无所知,甚至我自己五岁之前的事,也完全回忆不起来。”

    他说着,朝她看过来,一看之下不由呆了呆。

    姑娘刚刚沐浴过,换了一身霜色衣裙,衣衫质地上乘,裁剪合体,越发显得身姿秾纤得衷,腰若约素,湿润的黑发只松松挽了两束,余下披散开来,插了一只白玉梅花簪。

    自遇见她以来,她不是穿着夜行衣,便是穿着男子的服饰,像这般身着柔约裙衫,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不同于一向的硬朗利落,此刻她纤姿楚楚,霜色裙裾在腰下散开,如日光下一朵盛开的白荷。她低垂着眼,专心试擦着手中软剑,长而浓密的睫毛根根分明,跃动的光影下整个人丰姿皎丽,袅娜中透出一种出尘之态。

    天际浮云悠悠,身畔树影蹁跹,他一时移不开目光,想说的话也不知飘去了哪里。

    “我逃不过,你也逃不过……”年行舟试擦完了软剑,合上剑鞘,若有所思道,“是你师父刻的字吗?”

    “应该是。”他答。

    “这么说来,他因为是叛逃者所以逃不过,”她停了一停,若有所思道,“那么你逃不过,你也可能是叛逃者。”

    薛铮面色忧郁,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我不在乎我是不是什么叛逃者,我只想知道,他们把师父的尸首劫走,会怎样对待?”他眉锋紧锁,微微侧头,望向远处的白慕山脉。

    年行舟沉默一瞬,片刻后她将软剑合着剑鞘放在两人中的石桌上,“说说吧。”

    他疑惑地转回头,“说什么?”

    “说说你是如何悟出潮生剑法的。”她颇感兴趣地问道,眼眸熠熠生辉。

    她有意岔开话题,他如何不知,本不欲回答,到底不想扫她兴致,便缓缓开了口。

    “我从五岁起,便看尽潮起潮落,夜夜听着潮声入睡,”他道,“水至柔,亦至刚,柔而有骨。极泓量而海运,状滔天以淼茫,水之刚,无坚不摧,海之广,纳百川而延绵不绝,生生不息。潮生剑法一取其刚,二取其广,三取其变……”

    他侃侃而谈,语调平缓,说到心之所向,目光是温和的,明亮而带着热度。

    她双目含笑,眼前也似出现奔流不息,气魄恢弘的壮丽之景,滔滔海浪中,有小小少年抱剑沉入海之旋涡,身随浪潮起伏回旋,渐渐不复存在,那柄利剑也融入波涛,若隐若现。

    “……攻坚者,莫胜于水,剑亦如此,剑长三尺,轻薄如纸,然斩金截玉,穿山破壁,砰然万里,至轻,也至重,至薄,也至利。”

    他说完了,两人相互对视着,一时心潮澎湃,均觉胸中升起万千豪情,半晌,年行舟垂下眼眸,叹息道:“我也在海边生活了十年,为何我就没能悟出潮生剑法?”

    薛铮正颜道:“那是因为你已经先入为主,修习了其他剑法,而我却是一张白纸。”

    他稍顿片刻,感慨说:“师父从没教过我一招一式,也许旁人觉得他收了我这个弟子却无甚作为,但若没有他的放任自流,我也不可能悟出潮生剑法,尤其是沧海横流一式,可以说,没有他的引导,我创不了这一式。”

    “沧海横流是他引导你创出的?”年行舟点头,“这么说来,你师父的确是一位好师父——那他一定精通这套潮生剑法了?”

    “剑法精髓我如实禀告过他,也在他面前演示过,后面四招还演示过不止一次,若说世上还有第二个人会潮生剑法,的确也就是师父了。”他回答。

    两人一时沉默下来。

    “你说,你师父此举,会不会还有其他深意?”她突然出声问。

    薛铮苦笑,“这段日子我反复思索这个问题,但想不出来。”

    他眼中阴霾之色重现,日影西移,旁边的逸风楼上渐渐嘈杂起来,有鼓掌声和欢呼声、笑语声传来,吵得小院里也是一片热闹。

    年行舟皱了皱眉,“怎么这么吵?”

    “想是今日有堂会,或者有新近上岛的说书人。”他随口道。

    她哦了一声,继续问道:“沧海横流这一式,有什么特殊之处么?”

    “沧海横流这式,剑气横展推出,若能抓住时机,剑气可引动周围共振,一旦成功,威力雷霆万钧,似惊涛裂岸,如果使用到人身上,被攻击者周身血液迸发,如浪奔腾破壁而出,会七窍流血而亡……这一招威力太大,对敌之时我从未使出过全招。”薛铮缓缓道。

    年行舟一面听,一面点头,稍稍思索后,才道:“听你说来,这个招式的确很特殊,那么会不会你师父用沧海横流这一式,重点在于这个招式本身,而非故意要嫁祸于你。”

    犹如黑暗中蓦的亮起一盏灯火,薛铮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他顿时朝她看过来,屏息凝神而目光雪亮。

    “你是说……”

    她眉心微凝,朝他略一点头,“我们之前可能都想错了,你师父选在我闯入藏经阁那时用沧海横流自尽,不早不晚,是因为那时有人闯入了清宗殿,他来不及做出其他反应,更不能召唤你,情急之下只能用这种方式给你留下一点讯息。”

    薛铮心潮起伏,许久轻叹一声,“你说得对,当晚有人看见身形极似我的人从清宗殿离开,你我都知道那个人不是我,如今想来,也许就是那伙劫尸者中的一个。”

    “没错。”她摸了摸垂下的发丝,觉得干得差不多,便取下头上的发簪,双手绕到脑后,将头发理了理,全数挽好,再用发簪固定住。

    薛铮凝视着她的动作,觉得心中一松,但随即又有一块大石压过来,令他更是骨鲠在喉。

    这些劫尸者究竟是什么来头?师父与他们究竟有过些什么纠葛?以至于只言片语都未留下,就这样断然离去?

    而他用沧海横流一式自尽,究竟要告诉他什么?

    旁边的逸风楼仍是宾客盈门,欢声笑语一浪高过一浪。

    年行舟好奇道:“对面说书的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多人捧场?”

    薛铮摇摇头,“我也不知。”

    不多会儿人群三三两两结伴出了逸风楼,涌到街上,年行舟侧耳细听,隐隐听见外头有路过的行人意犹未尽地议论纷纷。

    “碧云洲,花泽?” 她一喜,“原来是花二哥!”

    “你认识?”薛铮奇道。

    “对,”她笑道,“我得见他一面,有事要问他。”

    薛铮想了想,“行,我请人去递个信。”

    他出了院门,一炷香时候后回转,对年行舟道:“花先生晚上还有约,说好明日晚间过来。”

    “太好了!”年行舟目色飞扬,“希望这回能得到我想要的消息。”

    “你想要的什么消息?”薛铮话一出口,突然觉得有些不妥,忙道:“我不是非要知道,你若不想说……”

    年行舟并不在意,笑道:“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请花二哥帮我多打听打听渠山氏的消息。”

    薛铮“哦”了一声。

    “我对渠山氏的了解也很限,我曾经查过许多典籍,但只能找到一些关于渠山氏的只言片语。”

    她见薛铮一直愁眉深锁,显见还挂念着他师父的事,便慢慢说给他听,“渠山氏是个很古老的家族,也许上古时代就存在,据说,他们自认为是神族后裔,所以对自身的血脉极之看中,从不与外人通婚。”

    “不与外族通婚?”薛铮愣了愣,“这样的话,还能维持人口数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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