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人是钱大郎,以及钱大郎身边女扮男装的秦婉儿。

    钱大郎显然也看到了这群衣着破烂,满身泥味和书坊格格不入的同村老乡,他扫了眼窘迫的苏水莲,眼中闪过一丝厌烦,转头望向自已旁边的秦婉儿,身着浅灰色书生长袍,系蓝腰带,头顶一块方巾把秀发束起,俨然就是一个玉面小书生,虽不如城里富贵人家的小姐,却也素雅端庄,钱大郎眼中充满赞赏与倾慕。

    秦婉儿眼波微动,说道:“咱们找找《春秋》、《礼记》,我正要给家里添一册,免得爹爹又说我把他的书翻烂了。”说着,二人便转身,往另一边去了。

    待两人走远,苏小鱼轻轻拍了一下发呆的苏水莲,喊道:“大姐?”

    苏水莲回过神来,望向苏小鱼,眼神卑微而迷茫。

    看得苏小鱼一阵心酸,说到底,苏水莲也不过才14岁的小女孩子罢了。她看着那双迷茫的双眼,认真的回答她的问题:“大姐,咱们不但要学认字,而且还要学算账,只要你愿意,将来作文章也不在话下!”

    原本失魂落魄的苏水莲,此时也被妹妹的坚定所感染,心神逐渐回拢,眼中渐渐燃起了小火苗,说道:“好,咱们一起学习。”

    苏家其余人并没留意到这个小插曲,只在前头催促道:“这两孩子,在默迹啥呢,时间不早了,赶紧的。”

    几人在书坊里找了片刻,最后在掌柜的推荐下,买了适合识字启蒙的千字文与三字经,两本书足足花去了1600文。苏小鱼不由得乍舌,难怪古代普通人家读不起书。

    即然买了书,笔墨纸砚当然不能少,于是便前往街对面的卖文具的崇文阁。苏小鱼与苏白梅,苏水莲三人先进了店铺,男丁们见铺子不大,又自觉是粗人帮不上忙,就留在门口观望。

    真是冤家路窄,在文具铺子里,又见到了钱大郎与秦婉儿,两人正在挑选毛笔,见苏小鱼三个女娘进来,钱大郎皱了皱眉,面露不悦。

    苏小鱼只当没看到,三人鱼贯而入,待到苏水莲从那二人身前旁边经过时,钱大郎却意外的出声了:

    “苏家妹子,你何必紧追不放呢!就算识了字,你也成不了婉儿。再说了,识字可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快快离去罢,莫要再跟着我了!”

    苏水莲突然被发难,一时语塞,只讷讷的说:“不是,我没有跟着你们。”

    苏小鱼无语,压下心中的恼意,一本正经的对钱大郎说道:“这位公子,你开口闭口就说别家姑娘追着你不放,在这书香之地,当众毁人清誉,是不是太唐突了些?”

    一句话说得清脆响亮,惹得店铺其它人都齐齐望了过来。

    钱大郎又羞又恼,隐忍着怒意,问道:“即然不是跟着我,你家中又无人读书识字,那为何从书坊一直跟到了这崇文阁?”

    苏小鱼说道:“你甭管我家中有无人读书识字,铺子开在这里,难道只许你进,就不许我们来了?这是你家开的不成?”

    钱大郎语塞,有些后悔自已冲动,为什么非得把事情喊破,他怎么忘了苏小鱼不是个好惹的,那就是个光脚!

    一旁静默的秦婉儿却出声了:“大郎哥,算了罢,咱们不必与她多费口舌,进来买不买笔墨,大家都看在眼里。”毕竟苏家粮债都还不上了。

    苏小鱼知道她在用激将法,只说了两个字:“幼稚!”然后大摇大摆的走过去了,苏水莲赶紧跟上。

    苏白梅热闹看够了,边走边纳闷说道:“鱼儿,这两孩子谁家的啊,乔装成这样又怕人跟踪,是要私奔吗?”古装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她已经脑补了一堆情节。

    钱大郎与秦婉儿一个趔趄,差点吐血,早听说这位苏大姑落水醒来后就不正常了,没想到说话如此颠三倒四!

    苏小鱼看着钱大郎与秦婉儿仓皇离去,咧开嘴大笑,没想到宝贝娘亲语出惊人,杀伤力如此了得。

    买了笔墨纸砚,众人便前往粮行,又买了五石稻子,加上前一天的五石共十石,刚好够还债给郑家。又买了三石大米,十斤白面,确保了家中在夏收前的有足够口粮。

    看着装得满满的一大车粮食,六人心里都十分踏实,兴高采烈的往家去。

    这一晚,苏家又吃上了香喷喷的白米饭,大锅肉。几个十岁以下的孩子们难得的互相嬉闹追打着,家中气氛比过年还要热闹喜庆。

    饭后,苏白梅与苏仲成把买来的布匹和剩下的16吊钱都放到了桌面上,让两老进行分配。

    布匹自是除开白天已买成衣的六人,其余按人头分。陈氏与杨氏领了自已和孩子们的布料后,喜不自禁,两人凑在一起讨论,要做成什么样的款式,毕竟太久都没做过衣裳,现下有些手痒了,迫不及待要大展身手了。

    而桌上足足16两的现钱,二老却是犯难了,他们苦了一辈子,也很少摸到过这许多的钱。

    苏小鱼说道:“祖母,咱们接了订单要生产,光是自家人是赶不上货期的,所以得给些预算,在村里找些帮工。”

    最后大家商议决定,每房各领1吊钱自主开销,苏白梅苏小鱼算作一房,共三房人,就拿出了三吊钱分派。其余的由苏老太太保管,用于全家开支,以及请帮工。

    苏老太太在心里计量了半晌,给苏小鱼和苏仲成多添了一吊,说道:“咱们家有今日,都是小鱼和仲成的功劳,你们两人理应多拿些。”家中众人皆无意见。

    苏仲成与苏小鱼欣喜接过。

    当苏小鱼把《千字文》和《三字经》拿出来公布全家学认字的时候,苏老头颤抖着双手,一页一页的翻开,又极为小心的放下,摩挲了半晌,说道:“老头子多谢列祖列宗显灵,让苏家走到了今天。”说罢,对着家中祖坟的方向,拜了三拜。

    古代夜间无娱乐,又要节省腊烛,睡得极早,第二日才到卯时,苏小鱼就把全家第三辈半大小子和孩子们都叫了起来,开始了第一天早课,学认字!

    苏长顺挠挠头说道:“小鱼,哥我如今都16岁了,就不用了吧。”

    陈氏拍了一下他的脑门,说道:“臭小子,你给我好好学,媳妇都没找着,虚长几年把你得瑟的!”

    聪明的苏三顺疑惑道:“小鱼,咱们没有夫子呢,谁教我们啊。”

    苏小鱼笑道:“我前些日子,跑了几趟乔大夫家里,认了几个字,虽不多,但咱家的“苏”字,和大伙的名字,却是特意记住了的。今天便先教大家写名字罢。过些日子我去县里,再找掌柜的多学些。”

    于是拿出千字文,翻到了全家人的名字,一一抄了出来给大家讲解字义,再朗读,然后各自蹲在泥地上练习写字。

    因为是第一天认字,大家都学得格外认真。尤其是苏水莲,半个时辰的早课结束后,她还不舍得离开。

    而学得最快的却是九岁的苏三顺。苏小鱼摸了摸他的头,说道:“这小脑瓜子还不错,等咱们收到货款,送你去上学堂。”

    苏三顺满满的成就感,激动的握紧了拳头,说道:“等我去学堂识了字,回来教给大家。咱就等于花一份的束修,得了十几份的好处。”这可是占了大便宜了。

    苏小鱼被他逗笑了,说道:“你去学堂就这点出息啊?哈哈哈哈哈……”

    院子里练散打的苏白梅,后面一左一右跟着两个小萝卜头,苏水叶和苏小顺,正呼呼喝喝东一下,西一下,模仿着苏白梅。

    才学会走路没多久的苏小顺小拳头挥出去,用力过猛,摔了个四脚朝天,在地上打了个滚,吭哧哼哧爬起来,不甘心又挥了一下小拳头,再度率了个四脚朝天,气得爬起来原地跺脚,哇哇大叫。

    怎么可以这么可爱!苏小鱼忍不住过去蹂躏了一把小家伙的脸蛋。

    吃完早饭,一家人便各自张罗开了。苏仲成领着几个半大小子上山去砍竹子。苏老太太则去了邻村找女儿苏红梅与女婿张勇,让他们第二日来苏家帮工,有钱带着亲戚一起赚嘛。

    苏小鱼则随着陈氏与苏水莲,去村里关系好的几户人家里串门,找了六个心灵手巧的婶子和大小姑娘。

    六人分别是落水那日送苏小鱼母子回家的于大娘与郭婶子,以及她们的女儿,还有乔郎中的孙女乔珊珊和她的堂姐乔玲玲,这两人是苏水莲提议的,这些时日她与那两姐妹天天约在同一个时间到河边洗衣桑,三人的小团体更加巩固了。

    待八人都齐聚到苏家时,苏小鱼与她们说了具体的工作要求和每日的工钱,并请求大家对此事保密。

    众人有些不敢置信,苏家竟然撞到了这样的好运气,随后便是欣喜,每日有35文收入!比那些到城里做苦力的壮丁们还要高几文钱呢,这还不用出远门,中午能回家吃饭,下工了还不耽误家里的活计!哪有不答应的!至于保密什么的,那跟本不是问题。

    乔玲玲则默默计算了一下,干一天赚到的钱约摸够换她四天的口粮!假使干够30天,就能让他与爷爷吃到夏收了,这令她满心雀跃。

    她与爷爷相依为命,和苏家一样,去年收成也不好,这半年里都是乔郎中在接济的。她一个小姑娘家,又不方便出门寻找活计,难上加难。如今苏家给的这个活计,对她来说无异于天下掉下了个大陷饼。

    苏家院子宽敞,苏仲成临时搭了个茅草棚,摆上长木桌和茶几,就成了一个简易工作坊,十几个人在这里开始了玩具车流水线生产。

    大人们在生产,几家的娃娃们也不闲着,全都跑来苏家的院子里找苏水叶和苏小顺玩耍,极为热闹,苏水叶和苏小顺多了几个玩伴,很是开心,还很大方的给小伙伴们分享糖果。

    苏家的热闹传到了钱家钱张氏眼里,她假意路过了几回,恁是没看清里面的人围在一起干嘛,但有一点很明显,苏家似乎变了,变得热火朝天!

    她瞅见于大娘五岁的孙子于小黑从苏家院子里跑出来,后面没跟着大人,上前一把拽住,问道:“小鬼头,莫跑,告诉伯娘,你嘴里吃的是啥。”

    于小黑被人拽住,努力挣扎了一几下,待看清来人是见过的,脆生生回答道:“吃的是糖果。”

    “这谁给你的啊?”钱张氏又问道。

    “是小鱼姐姐给小叶,小叶给我的。”

    “你祖母天天在里面干啥呢?”钱张氏循循善诱。

    “在赚钱,赚钱卖糖果给我吃。”于小黑回道。

    钱张氏脸抽动了一下,正欲再问,忽听门内响动,急忙放下于小黑,摇晃着大屁股,一扭一扭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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