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见的，那姑娘生得一朵花似的，我把炊饼从窗户扔进去，她捡起来不停说谢谢，真招人疼，”黄老太一边栓门，一边对屋子里的老伴絮叨着，“那俩道士非说她是妖邪，我看着可不像。”
老头子坐在桌边，正就着那盏油灯点着旱烟筒，“你小声点，仔细叫他们听见。”
“隔那么远，能听到啥！”
说起这个黄老太就来气，那两个道士一来，吃好的喝好的，把老两口的正房占了睡觉，还把他们赶到这间破屋里。
那两人还绑了一男一女，说是路上抓住的妖邪，锁在了牛棚边的土坯柴草房里。
道士凶狠地警告老两口不得靠近，可黄老太见那姑娘生得清秀水灵，心里生了怜意，等到夜深，拿了两个炊饼，从柴房窗户外扔了进去。
月亮正圆，从窗户照进去，只见那姑娘清瘦的一张脸，眉是眉眼是眼，水汪汪的一双眸子落落动人，怯怯的声音叫着她阿婆，哪里有半点妖邪之气。
“瞧他们那样子，是要进山去，一准是要去那个地方，”黄老太压低了声音，“那地方可邪乎得很。”
“这些人偏不信邪，有什么办法。”老头握着烟杆道，“不过，他们说的那个清一宗，我进城的时候听说过，好像是有些了不得。”
黄老太对外头的事不感兴趣，还是绕着那个姑娘道，“老头子，你说那姑娘，像不像从前，咱们村里那些被抓走的丫头？得有三十几年了吧？当初他们说是送去给山神爷当丫鬟，可人一带走不久，那坳口上头就飞去不知多少老鸹，那是闻到血腥味了……”
老两口想起当初村里那些被抓走的闺女们，心里还是发紧，这也是为何黄老太忍不住心疼那姑娘。
“好了，这不是咱们操心的事。”老头眉头紧皱。
老婆子一看就清楚，他是在愁明日的银子。
--
如今的规矩，无论什么门派的道士进了村，挨家挨户都要包“封礼”，说是要酬谢他们驱邪伏魔。
可不管驱没驱邪，哪怕就只是歇了一脚，这银子都得奉上。
也没人敢不给。
这些玄门中人，不论修为高低，不一定对付得了邪祟，对着这些半点术法没有的平头百姓，那是绰绰有余。
第二日，两个道士吃完老两口煮的肉汤，打开他们封上的包银红纸，见就几块碎银。
其中的那师弟拿过后掂了掂，五两不到，脸色一沉欲发作，却被师兄拍了拍手肘。
“正事要紧。”
师弟按下怒火，去到柴房，见角落里蜷缩着的一男一女，此刻奄奄一息，他一人一脚踹去，将人踢醒。
辛夷没受什么伤，可她身侧那男的就不一样了，他一双手被那两个道士生生折断，内里不知伤到什么程度，昨夜吐了好几次血。
那道士一扯缚仙索，辛夷便很识时务地起了身，那男的摇摇晃晃，半天没爬起来。
“赶紧起来，不然小爷把你一双狗腿也折了！”
出了小院，两个道士一人一匹马，师兄在前，师弟则把那缚仙索放长后，将辛夷与那魔教徒被前后串着绑缚。
绳头绑在了自己的鞍鞯上，像拉了两只牲畜。
一行人朝着山前那条小道走着，没多会儿路就没了，只剩杂草。
可就苦了后头两人。
起初还能勉力跟上，到后面气力不及，不小心踉跄一下，就可能摔倒。
被地上的草叶与碎石刮着，极为痛苦，还要努力再站起来，不然能被马活活拖死。
骑马的两个道士却自顾自地闲谈。
“师兄，那小子会不会是骗咱们，到时候拿这娘们开了法坛，里头要是还暗藏了什么厉害机关，怕招呼不过来。”
“你放心，魔教的法坛一向是给他们教众修练的地方，他们会在外头设结界，防着被人从外头攻入，里头却是安全的。”
“那小子说这个法坛需要拿女子来生祭，听着就有点邪乎。”
那师兄笑笑道，“你不懂，这法子可妙着呢，用血来祭坛，法坛便越炼越厉害，魔教教众在里头练功时，用法坛把让大家结为一体，比独自修练要快得多。”
“修炼得快又如何，”师弟嗤之以鼻，“姜御够厉害，不照样被师祖剖了心，死无葬身之地。”
清一宗在如今的五大玄门中算是后起新秀，宗主是他们的师祖清霄真人。
而清霄真人正是靠着三十多年前，打败了三大魔君之首的姜御，亲手将其剖心斩首，自此名震天下。
靠着这份盛名，他得以开宗立派，成立了清一宗，光大后更是跻身于五大玄门之一，风头无两。
要说这天底下最不怕魔教的宗门，就是他们清一宗了。
--
等走到那个山谷底，已经是下半晌了，天阴沉沉的，风也格外得大，吹在耳边幽咽似鬼哭。
谷中树木疯长，草叶都埋了半人高，师兄弟两人下了马步行。
远远看去，只见杂草掩映间，隐约现出了几道石墙。
石墙很简陋，粗石块垒砌着，爬满了苔藓，像是上百年前残留下来的荒村屋舍，因人迹消弭，而被自然吞噬。
师兄给师弟使了个眼色。
师弟会意，朝着那男子走去，“这阵怎么过？”
他看得出那些石墙是障眼的，这人是魔教余孽，自然清楚怎么破解。
“一直走巽位，走到底。”
他手里寒光一闪，化出一柄长剑来，架到他脖颈上。
“敢耍心思，错一步老子就割了你的头。”
说完还转眼瞪了瞪身后的辛夷，“老实跟上，这地方可是能吃人的，跟着你道爷才有活路。”
辛夷捣蒜似的点头，快步跟上去。
等走入那石墙阵中，才发现墙上的绿苔下还有残留的图纹。
那师兄见多识广，仔细分辨后道，“三十三重天，姜家的图徽，咱们找对地方了。”
当年魔教四大氏族，分据四方，姜家下辖三十三座城池，以阎浮城为都，其属地便号称三十三重天。
论血脉，四大氏族以姬家为首，可论实力，是姜家最强，掌控的地盘也最广。
他们找的，就是姜家的法坛。
--
方才从山腰往下看时，谷底并不算大，可一个石头阵，一行人竟走了一个多时辰。
一直走巽位，很是顺利，那人被一路架着剑，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石头阵的出口，正对着一个山洞，此时天色已晚，四面皆是高山围堵，光线就更是昏暗。
那山洞不大，却像是半点光都透不进去，黑黢黢一片，仿佛巨兽长开的血盆大口，能吞噬掉任何生灵。
“师兄，好重的血味。”
石头阵外风大，什么味道都给吹散了。
这里头却一丝风都没有，一股子浓重的血腥混着腐臭味，让人闻着欲呕。
那师兄却盯着脚下，光线暗是一回事，可这土的颜色也太不对劲了，深得不正常。
像渗过血。
“姜家做的孽，不知祭过多少人。”他说着，手指一碾，一点火焰跳动于指尖，“走吧，咱们也进去长长眼。”
那山洞看着不大，走进才知其中天地，
也不知有多大，抬头难见其顶，仿佛一座九层的高塔也能轻松放下，往前看去，极目也望不到尽头。
两边的石壁上，残留着许多斑驳的图纹，不是外头石墙上姜家的图徽，更像是连片的符咒。
“这里从前定然设了结界。”那师兄出声道，在山洞中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师弟道，“姜家早死绝了，什么结界都不顶用了。”
又走了好一阵，那师弟有些不大耐烦，拿剑身拍了拍那男人的脸，“在哪儿祭坛？”
“马上就到了。”那人求饶似的答道。
果然，不一会儿眼前就有了变化。
这洞本就不是天然的石穴，而是当初魔教开凿出的，里头处处都是人为的痕迹。
洞口初时极大，越往里便越窄，到了此处，便如一间方正的石室，地上也异常平整。
而前头远远望去，可以看到再无去路，已到尽头。
四周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你他妈玩我呢，什么都没有！”
“师弟！”师兄抬手，示意他往后退去。
他半信半疑后退几步，见师兄捏了一个决。
顷刻间，地上平地生风，那风越来越大，吹得尘土飞扬，其余几人只能闭眼抵挡。
等耳边风声停止，众人睁开眼来，再看到脚下尘土被吹开后，显露出来的那些细小的沟槽纹路。
那些诡异的凹槽浅浅的，被尘土一覆就很难察觉，像是什么动物掘出的。
可若是放眼望去，一条条曲折相连，铺盖了整片洞底，凑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张巨大的图纹。
姜家的家徽。
那男子手已抬不起来，只能用下巴往图徽中间努了努，“那处空白的地方，将人割出三十三刀，等血漫过这些图纹，就能开启法坛。”
这么大片的图纹，要将这些细小沟壑填满……
师弟看向辛夷，“这娘们儿的血够不够？”
他们是在禹州城抓到的这个魔教余孽，听得他说需要一名女子祭坛，就在城门外顺手抓了一个来。
为了怕把那女的给吓坏，便刻意没提生祭一事，那女子一路上倒也安生，眼下便再没顾忌。
师兄笑着道，“那不还剩一个么？”
那教徒明白过来，惶恐道，“道爷，您们可说好了，等开了法坛就放过我的。”
师兄弟两人相视一笑，师兄道，“魔教的人就是这么蠢，当初才会一败涂地。”
那男子又着急道，“可法坛需要女子的血才行，有她就够了，多等等，血彻底流干净就够用了。”
倒是忘了这条。
师兄弟两人想了想，互看一眼，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等进了法坛内再杀这人。
“他说得不对。”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
那师弟循声回头，看到辛夷，脑中还在想，这娘们胆子真大，听到要被放血也不害怕。
她身上的缚仙索已经不见了踪迹，此刻双手抬起，双唇翕张。
他愣了一下，才发现她竟是在念诀。
“师弟小心！”
一时间只见她脚下光芒大胜，仿佛无数条金线，又像无数只出手结成的蛛网，朝着二人攻去。
事发突然，来不及捏诀结阵，两人化出长剑在手，不断劈斩。
那些金线却像沾了蜜一样，迅速黏在两人剑刃上。
只听得嗤地一声，那师兄一回头，就见师弟的胸前一柄剑光飞出。
他恍然大悟，眼前的金线只是障眼法，杀招是偷偷飞到他们身后的剑。
可他明白得晚了，那道寒光从师弟身前穿出后，一下又将他身子洞穿。
辛夷一扬手，剑光飞回袖中。
“你们比魔教还蠢。”
--
她将两人的尸体叠着放在中心空白处，又拿其中一人的剑，把两人脖颈处割开。
血流得很快，但是要漫过那些凹槽还需要些时间，她蹲下身，在两人袍角干净的地方擦了擦手上血迹。
当初的教众里，是有些疯子，喜欢以折磨人为乐，搞出什么三十三刀的花样来，不过是为了好玩罢了。
什么女子生祭，三十三刀……开法坛只需要人血，和这些没关系，什么人都行。
“你……你也是三十三重天的人？”一旁那男子开口道。
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一路上柔弱羞怯的女子，此刻这样熟练地杀人放血。
她反问道，“既是姜家的教徒，不好好藏着，非得出来找死？”
这些年，正道一直在追剿魔教余孽，尤其是跟随姜家的人，大多都给杀光了，剩下的寥寥余众，都彻底销声匿迹。
比如她。
当然，这些正道对姜御的一个抱琴侍女也不在意，就连这个姜家的教众，也不认得她。她才能这般安全。
“你没听说么，外头都在传，”那男子目光炯炯，“圣君活过来了。”
天衍教，也就是那些正道口里的魔教，以四大氏族为尊，而三十三重天的教众口中的“圣君”只有一个，那就是姜家家主，姜御。
姜御复活的消息一点不新鲜，因为这么多年，年年都有人在传，只要魔教还有人活着，就想要打着他的旗号去收拢姜家余众。
又有多少魔教教众，跟这人一样，把姜御的复活当信仰一样祈盼，不辨真假地去相信。
“你不知道他当初怎么死得么？”她转头问。
那人被这话问住了，面上血色退尽，煞白一片。
怎么会不知道呢，三十年前，姜家灭顶之日，这些以正道自居的玄门，联手攻陷了阎浮城。
城破后，两万教众被屠尽，而家主姜御死得最惨。
他被活生生剜去了心脏后，再碎尸万段。
听说甚至连那些尸块，都让神山里的夜枭给吃光了。
死得这样彻底，要怎么复活。
耳边能听到血流动时那细微的声音。
等见到石壁上的那些图纹浮现出细微光芒，她知道时候差不多了，也不再废话，起身朝前走去。
那男子踉跄跟上来，想要与她结伴同行。
法坛里可能留有教众残余的法器，进去捡捡漏也不错。
辛夷的脚步停了，她抬手在虚空中一按，像触到了实物，掌下万千光芒迸出。
“你没看出，这已经不是三十三重天的法坛了么？”她的声音很冷，“这是一个法器，杀人的法器。”
法器有两种，一种是辅助修练，一种是用来攻击。
最常见的法器就是剑修的剑，既能辅助修练，又是杀人利器。
他一生见过许多法器，却还是叫眼前这个惊住了。
那些光芒流转，仿佛一支画笔，渐渐的，浮现出门廊、飞檐、斗拱……甚至连琉璃瓦下挂着的那串铁马，都无风而动，叮叮淙淙地清响。
那竟是一座佛塔，藏在洞中的佛塔。
“它叫血浮屠，这名字，你想必听过，”她转头道，“也该知道，你若是进去了，可就再也出不来了。”
老头子坐在桌边，正就着那盏油灯点着旱烟筒，“你小声点，仔细叫他们听见。”
“隔那么远，能听到啥！”
说起这个黄老太就来气，那两个道士一来，吃好的喝好的，把老两口的正房占了睡觉，还把他们赶到这间破屋里。
那两人还绑了一男一女，说是路上抓住的妖邪，锁在了牛棚边的土坯柴草房里。
道士凶狠地警告老两口不得靠近，可黄老太见那姑娘生得清秀水灵，心里生了怜意，等到夜深，拿了两个炊饼，从柴房窗户外扔了进去。
月亮正圆，从窗户照进去，只见那姑娘清瘦的一张脸，眉是眉眼是眼，水汪汪的一双眸子落落动人，怯怯的声音叫着她阿婆，哪里有半点妖邪之气。
“瞧他们那样子，是要进山去，一准是要去那个地方，”黄老太压低了声音，“那地方可邪乎得很。”
“这些人偏不信邪，有什么办法。”老头握着烟杆道，“不过，他们说的那个清一宗，我进城的时候听说过，好像是有些了不得。”
黄老太对外头的事不感兴趣，还是绕着那个姑娘道，“老头子，你说那姑娘，像不像从前，咱们村里那些被抓走的丫头？得有三十几年了吧？当初他们说是送去给山神爷当丫鬟，可人一带走不久，那坳口上头就飞去不知多少老鸹，那是闻到血腥味了……”
老两口想起当初村里那些被抓走的闺女们，心里还是发紧，这也是为何黄老太忍不住心疼那姑娘。
“好了，这不是咱们操心的事。”老头眉头紧皱。
老婆子一看就清楚，他是在愁明日的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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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规矩，无论什么门派的道士进了村，挨家挨户都要包“封礼”，说是要酬谢他们驱邪伏魔。
可不管驱没驱邪，哪怕就只是歇了一脚，这银子都得奉上。
也没人敢不给。
这些玄门中人，不论修为高低，不一定对付得了邪祟，对着这些半点术法没有的平头百姓，那是绰绰有余。
第二日，两个道士吃完老两口煮的肉汤，打开他们封上的包银红纸，见就几块碎银。
其中的那师弟拿过后掂了掂，五两不到，脸色一沉欲发作，却被师兄拍了拍手肘。
“正事要紧。”
师弟按下怒火，去到柴房，见角落里蜷缩着的一男一女，此刻奄奄一息，他一人一脚踹去，将人踢醒。
辛夷没受什么伤，可她身侧那男的就不一样了，他一双手被那两个道士生生折断，内里不知伤到什么程度，昨夜吐了好几次血。
那道士一扯缚仙索，辛夷便很识时务地起了身，那男的摇摇晃晃，半天没爬起来。
“赶紧起来，不然小爷把你一双狗腿也折了！”
出了小院，两个道士一人一匹马，师兄在前，师弟则把那缚仙索放长后，将辛夷与那魔教徒被前后串着绑缚。
绳头绑在了自己的鞍鞯上，像拉了两只牲畜。
一行人朝着山前那条小道走着，没多会儿路就没了，只剩杂草。
可就苦了后头两人。
起初还能勉力跟上，到后面气力不及，不小心踉跄一下，就可能摔倒。
被地上的草叶与碎石刮着，极为痛苦，还要努力再站起来，不然能被马活活拖死。
骑马的两个道士却自顾自地闲谈。
“师兄，那小子会不会是骗咱们，到时候拿这娘们开了法坛，里头要是还暗藏了什么厉害机关，怕招呼不过来。”
“你放心，魔教的法坛一向是给他们教众修练的地方，他们会在外头设结界，防着被人从外头攻入，里头却是安全的。”
“那小子说这个法坛需要拿女子来生祭，听着就有点邪乎。”
那师兄笑笑道，“你不懂，这法子可妙着呢，用血来祭坛，法坛便越炼越厉害，魔教教众在里头练功时，用法坛把让大家结为一体，比独自修练要快得多。”
“修炼得快又如何，”师弟嗤之以鼻，“姜御够厉害，不照样被师祖剖了心，死无葬身之地。”
清一宗在如今的五大玄门中算是后起新秀，宗主是他们的师祖清霄真人。
而清霄真人正是靠着三十多年前，打败了三大魔君之首的姜御，亲手将其剖心斩首，自此名震天下。
靠着这份盛名，他得以开宗立派，成立了清一宗，光大后更是跻身于五大玄门之一，风头无两。
要说这天底下最不怕魔教的宗门，就是他们清一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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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走到那个山谷底，已经是下半晌了，天阴沉沉的，风也格外得大，吹在耳边幽咽似鬼哭。
谷中树木疯长，草叶都埋了半人高，师兄弟两人下了马步行。
远远看去，只见杂草掩映间，隐约现出了几道石墙。
石墙很简陋，粗石块垒砌着，爬满了苔藓，像是上百年前残留下来的荒村屋舍，因人迹消弭，而被自然吞噬。
师兄给师弟使了个眼色。
师弟会意，朝着那男子走去，“这阵怎么过？”
他看得出那些石墙是障眼的，这人是魔教余孽，自然清楚怎么破解。
“一直走巽位，走到底。”
他手里寒光一闪，化出一柄长剑来，架到他脖颈上。
“敢耍心思，错一步老子就割了你的头。”
说完还转眼瞪了瞪身后的辛夷，“老实跟上，这地方可是能吃人的，跟着你道爷才有活路。”
辛夷捣蒜似的点头，快步跟上去。
等走入那石墙阵中，才发现墙上的绿苔下还有残留的图纹。
那师兄见多识广，仔细分辨后道，“三十三重天，姜家的图徽，咱们找对地方了。”
当年魔教四大氏族，分据四方，姜家下辖三十三座城池，以阎浮城为都，其属地便号称三十三重天。
论血脉，四大氏族以姬家为首，可论实力，是姜家最强，掌控的地盘也最广。
他们找的，就是姜家的法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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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从山腰往下看时，谷底并不算大，可一个石头阵，一行人竟走了一个多时辰。
一直走巽位，很是顺利，那人被一路架着剑，也不敢耍什么花样。
石头阵的出口，正对着一个山洞，此时天色已晚，四面皆是高山围堵，光线就更是昏暗。
那山洞不大，却像是半点光都透不进去，黑黢黢一片，仿佛巨兽长开的血盆大口，能吞噬掉任何生灵。
“师兄，好重的血味。”
石头阵外风大，什么味道都给吹散了。
这里头却一丝风都没有，一股子浓重的血腥混着腐臭味，让人闻着欲呕。
那师兄却盯着脚下，光线暗是一回事，可这土的颜色也太不对劲了，深得不正常。
像渗过血。
“姜家做的孽，不知祭过多少人。”他说着，手指一碾，一点火焰跳动于指尖，“走吧，咱们也进去长长眼。”
那山洞看着不大，走进才知其中天地，
也不知有多大，抬头难见其顶，仿佛一座九层的高塔也能轻松放下，往前看去，极目也望不到尽头。
两边的石壁上，残留着许多斑驳的图纹，不是外头石墙上姜家的图徽，更像是连片的符咒。
“这里从前定然设了结界。”那师兄出声道，在山洞中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师弟道，“姜家早死绝了，什么结界都不顶用了。”
又走了好一阵，那师弟有些不大耐烦，拿剑身拍了拍那男人的脸，“在哪儿祭坛？”
“马上就到了。”那人求饶似的答道。
果然，不一会儿眼前就有了变化。
这洞本就不是天然的石穴，而是当初魔教开凿出的，里头处处都是人为的痕迹。
洞口初时极大，越往里便越窄，到了此处，便如一间方正的石室，地上也异常平整。
而前头远远望去，可以看到再无去路，已到尽头。
四周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你他妈玩我呢，什么都没有！”
“师弟！”师兄抬手，示意他往后退去。
他半信半疑后退几步，见师兄捏了一个决。
顷刻间，地上平地生风，那风越来越大，吹得尘土飞扬，其余几人只能闭眼抵挡。
等耳边风声停止，众人睁开眼来，再看到脚下尘土被吹开后，显露出来的那些细小的沟槽纹路。
那些诡异的凹槽浅浅的，被尘土一覆就很难察觉，像是什么动物掘出的。
可若是放眼望去，一条条曲折相连，铺盖了整片洞底，凑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张巨大的图纹。
姜家的家徽。
那男子手已抬不起来，只能用下巴往图徽中间努了努，“那处空白的地方，将人割出三十三刀，等血漫过这些图纹，就能开启法坛。”
这么大片的图纹，要将这些细小沟壑填满……
师弟看向辛夷，“这娘们儿的血够不够？”
他们是在禹州城抓到的这个魔教余孽，听得他说需要一名女子祭坛，就在城门外顺手抓了一个来。
为了怕把那女的给吓坏，便刻意没提生祭一事，那女子一路上倒也安生，眼下便再没顾忌。
师兄笑着道，“那不还剩一个么？”
那教徒明白过来，惶恐道，“道爷，您们可说好了，等开了法坛就放过我的。”
师兄弟两人相视一笑，师兄道，“魔教的人就是这么蠢，当初才会一败涂地。”
那男子又着急道，“可法坛需要女子的血才行，有她就够了，多等等，血彻底流干净就够用了。”
倒是忘了这条。
师兄弟两人想了想，互看一眼，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等进了法坛内再杀这人。
“他说得不对。”一道清亮的女声传来。
那师弟循声回头，看到辛夷，脑中还在想，这娘们胆子真大，听到要被放血也不害怕。
她身上的缚仙索已经不见了踪迹，此刻双手抬起，双唇翕张。
他愣了一下，才发现她竟是在念诀。
“师弟小心！”
一时间只见她脚下光芒大胜，仿佛无数条金线，又像无数只出手结成的蛛网，朝着二人攻去。
事发突然，来不及捏诀结阵，两人化出长剑在手，不断劈斩。
那些金线却像沾了蜜一样，迅速黏在两人剑刃上。
只听得嗤地一声，那师兄一回头，就见师弟的胸前一柄剑光飞出。
他恍然大悟，眼前的金线只是障眼法，杀招是偷偷飞到他们身后的剑。
可他明白得晚了，那道寒光从师弟身前穿出后，一下又将他身子洞穿。
辛夷一扬手，剑光飞回袖中。
“你们比魔教还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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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两人的尸体叠着放在中心空白处，又拿其中一人的剑，把两人脖颈处割开。
血流得很快，但是要漫过那些凹槽还需要些时间，她蹲下身，在两人袍角干净的地方擦了擦手上血迹。
当初的教众里，是有些疯子，喜欢以折磨人为乐，搞出什么三十三刀的花样来，不过是为了好玩罢了。
什么女子生祭，三十三刀……开法坛只需要人血，和这些没关系，什么人都行。
“你……你也是三十三重天的人？”一旁那男子开口道。
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一路上柔弱羞怯的女子，此刻这样熟练地杀人放血。
她反问道，“既是姜家的教徒，不好好藏着，非得出来找死？”
这些年，正道一直在追剿魔教余孽，尤其是跟随姜家的人，大多都给杀光了，剩下的寥寥余众，都彻底销声匿迹。
比如她。
当然，这些正道对姜御的一个抱琴侍女也不在意，就连这个姜家的教众，也不认得她。她才能这般安全。
“你没听说么，外头都在传，”那男子目光炯炯，“圣君活过来了。”
天衍教，也就是那些正道口里的魔教，以四大氏族为尊，而三十三重天的教众口中的“圣君”只有一个，那就是姜家家主，姜御。
姜御复活的消息一点不新鲜，因为这么多年，年年都有人在传，只要魔教还有人活着，就想要打着他的旗号去收拢姜家余众。
又有多少魔教教众，跟这人一样，把姜御的复活当信仰一样祈盼，不辨真假地去相信。
“你不知道他当初怎么死得么？”她转头问。
那人被这话问住了，面上血色退尽，煞白一片。
怎么会不知道呢，三十年前，姜家灭顶之日，这些以正道自居的玄门，联手攻陷了阎浮城。
城破后，两万教众被屠尽，而家主姜御死得最惨。
他被活生生剜去了心脏后，再碎尸万段。
听说甚至连那些尸块，都让神山里的夜枭给吃光了。
死得这样彻底，要怎么复活。
耳边能听到血流动时那细微的声音。
等见到石壁上的那些图纹浮现出细微光芒，她知道时候差不多了，也不再废话，起身朝前走去。
那男子踉跄跟上来，想要与她结伴同行。
法坛里可能留有教众残余的法器，进去捡捡漏也不错。
辛夷的脚步停了，她抬手在虚空中一按，像触到了实物，掌下万千光芒迸出。
“你没看出，这已经不是三十三重天的法坛了么？”她的声音很冷，“这是一个法器，杀人的法器。”
法器有两种，一种是辅助修练，一种是用来攻击。
最常见的法器就是剑修的剑，既能辅助修练，又是杀人利器。
他一生见过许多法器，却还是叫眼前这个惊住了。
那些光芒流转，仿佛一支画笔，渐渐的，浮现出门廊、飞檐、斗拱……甚至连琉璃瓦下挂着的那串铁马，都无风而动，叮叮淙淙地清响。
那竟是一座佛塔，藏在洞中的佛塔。
“它叫血浮屠，这名字，你想必听过，”她转头道，“也该知道，你若是进去了，可就再也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