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们被安排在魔宫内一处院落,倒不是想象中的阴暗监牢,但就周围设好的结界与守卫来说,和监牢也没什么区别了。

    在这里,最基本的需求可以被满足,以至于方才情绪还不安的一部分竟跟着稍平和下来。

    经过短暂接触,颜岁岁浅显了解到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被绑架的,她们之中甚至有被父母亲戚连哄带骗卖到人牙子那里再转手而来,说是家里穷,换个地方也许命好撞大运呢。

    命好——

    明明前路一片未知,可却还是会故作乐观:说不定呢,也许未必那么糟糕。

    但所谓乐观无非是走投无路下的美好祈愿罢了,连苦中作乐都算不上,若能有选择谁愿意在这里?

    撞大运……还是先活下来再说吧。

    隐匿的结界让颜岁岁心情凝重,可她却也不是三头六臂能兼顾到每一个人,眼下最重要的始终是凝凝。

    为防止暴露,颜岁岁缄口不言。多观察少说话,此刻她只想卸去利刃,安静当个“无助的少女”。

    养精蓄锐,黑夜才是她的主场。

    只是总有些边界感薄弱的,颜岁岁已经刻意在避开了,却还是抵不住他人的热情主动。

    她没有完整的名字,不算普世意义的漂亮姑娘,甚至脸上还有疤痕般的大片胎记,她眼睛弯弯的,两颗小虎牙隐约可见,神情中是纯粹又真挚的赞美:“你好漂亮啊!”

    直白的夸奖一上来就把颜岁岁整不会了,她只能礼貌性道谢回应。

    结果就听少女继续道:“你姿容这般上乘怎么也在其中?我以为只有似我这样的才该在这里。”

    如果说前者是莫名其妙,那后者简直可以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被拐骗过来和相貌有什么直接联系吗?总不能长得漂亮就高人一等、有什么免死金牌吧,在这里的不都是受害者吗?什么时候还分三六九等了?

    很快,颜岁岁就发现是她想的太过浅显,每个人的生长环境不同,思考的角度方式往往也便不同。

    便听那个叫做阿夭的少女娓娓道来。

    她是被父母打发卖给人牙子来的,或许该说她是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正如不完整的名字。

    阿夭……天底下会有几个父母给孩子起这样不吉利的名字?如果一个生命自诞生起便被否定甚至还掺着诅咒,那么未来的路注定难以坦途。

    阿夭就是这样,偏生上天还开玩笑般在她脸上烙下印记,这使得本不就喜的父母对她更加厌恶,甚至还认为她的出生是不祥之兆。

    从小到大,阿夭听过很多难听的话,“丑八怪”、“扫把星”“讨债鬼”等等,以及嘲笑她没有夫家要。

    阿夭曾试图迎合或者反抗,但只会换来更多孤立,周围人总是把她当怪物一样下意识排斥。

    有父母没亲人,有邻里没朋友,这就是阿夭的生长环境。

    无人知晓她是个热爱生活的姑娘,她勇敢、勤劳、智慧,靠着自己的双手发挥价值,坚强地活到现在。

    可即便这样,阿夭的父母也从未对她笑过,她也只是从一个“丧门星”变为了“手巧的丧门星”。

    阿夭的母亲总埋怨她:“要不是生了你,我也不会垮成这样,你父亲更不会总冷待我,你要是没出生该多好。”

    阿夭的父亲总训斥她:“你才赚几个钱?也不知老子养你有什么用,这副丑样又没人要,真是个赔钱货。”

    阿夭很难过,但也会下意识反思,是不是自己做的还不够好,所以父母才会不开心?是不是只要做得足够好,父母就不会再否定她了?

    从始至终她只是个渴望关爱的孩子。

    事情的转折在弟弟出生,那一日,阿夭在父母的脸上首次见到了笑容。

    原来,不需要特地做什么,父母也是会发自内心笑的……

    全家人都在笑,只有阿夭一人躲在角落偷偷地哭,连她自己也找不到原因,从未如此委屈和不甘心过,她宁愿父母对她一顿打骂也好过现在这样。

    后续可想而知,一个男女失衡的家庭,定然会有被剥削压榨的女孩化为养料成就所谓的荣光天赐,就为了能让祖坟冒几缕可笑的青烟。

    阿夭被卖给人牙子就是为了供养弟弟,那晚父母难得关心了她一次,准备了可口饭菜还有温言软语,那是她第一次当女儿,也是最后一次。

    阿夭全知道。

    “我们就你弟弟这一个儿子,家里的香火不能断啊,阿夭,这么多年我们对你已经算仁至义尽了,你这么善良体贴,一定能理解家里的苦衷和不易,对吧?”

    “阿夭,反正你也注定嫁不出去,倒不如去那里试试,说不定会过得更好呢。乖女儿,听话。”

    一个儿子?那她呢?她就不是他们的孩子了吗?凭什么?凭什么只有男孩才能继承香火?女孩就只能选择嫁人?嫁不出去便是没有价值,还要被嘲弄赔钱货?

    她不明白!她始终都无法明白!可她又能做什么呢?她什么也做不了。

    歇斯底里换来的只会是破灭和窒息。

    最终,阿夭什么都没有说,平静地同意了,也听到了放心似的吐气。

    一颗真善美的心终抵不过丑陋的胎记,以及生来就低人一等的女儿身。

    颜岁岁听完沉默好一阵,果然就算是赛博修仙,对女性的压迫也从未停止过,只是她刚好幸运,所处环境少见一些,但看不到不代表没有,不如说一直都有,且生根发芽于整片土地,从未枯萎经久不衰。

    这种困境,颜岁岁自知无力,就算她是主角也无法轻易改变这个世界的规则界定,一个人的力量始终太过渺小,她能做的便是尽力而为之。

    或许这个世界很糟糕,但并不代表只能自甘堕落。

    颜岁岁抱住了阿夭,轻拍她后背,温柔安抚:“抱歉,我现在能做的暂时只有这个。”

    阿夭身子有些僵硬,完全未料到会有人愿意去拥抱她,还带着善意:“不……是我才该感谢你愿意听我讲这些丧气话。”

    她小心翼翼不知所措时,颜岁岁望着她语气坚定。

    “阿夭,听着。你一点都不丑,丑陋的是那些无端攻击你的人。”

    “你没做错任何事,你的价值始终该由你自己来决定,不是外表、更不是他人,谁也没资格否定和轻贱你。”

    “我一直认为女性不该被性别和婚姻束缚,尤其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就更该学会爱惜自己、保护自己、为自己而活。”

    “……!”

    阿夭瞳孔一震,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克制不住地滑落而出,从未有人对她讲过这些,紧绷的弦断了,那些疑惑她好像也找到了答案。

    其实她说这些的初衷不为求助更像遗言,来到这里就说明她早自暴自弃站在末路边缘,时刻想着一切终结能不再痛苦。

    只是听了颜岁岁的回答她又想再坚强一下。

    可惜太晚了,已经无路可退了。

    阿夭带着遗憾,苦涩出声:“为自己而活吗?可是已经没有机会了……”

    “谁说的?”阿夭听到了坚定的反驳,“或许从头到尾都像在说空头大话,但你愿意相信我一次吗?”

    那个瞬间,阿夭恍似见到了女神下凡,她真的好美,不止皮囊,所有的一切都好美。

    她自信的模样闪闪发光,令人无法移开视线,会让阿夭羡慕又憧憬。

    明明才相识不久,甚至都不知她从何而来又姓甚名谁,却仿佛拥有魔力一般让人想去无端信任,她好像真的可以做到,甚至创造一个奇迹。

    阿夭受到鼓舞,突然就有了勇气和力量:“好,我相信你。”

    颜岁岁偷偷塞给她一个护身符:“拿好。”

    感受到手中之物,阿夭疑惑道:“这是?”

    颜岁岁眨眨眼,冲她狡黠一笑:“嘘,这是独属于我们的约定,要好好保密哦。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放在首位,阿夭,保护好自己。”

    “嗯,我明白了。”阿夭还以一笑,捏紧了护身符,就仿佛攒住了希望。

    或许真的能抓住机会,可以的话,她这次一定要为自己而活!

    月亮升起,少女们被挤压在狭窄的房内排列躺下,颜岁岁也不例外身处其中。

    她无比庆幸周围都是女孩子,至少没什么刺鼻异味。但她也有些发愁,这破地方连个落脚的都没有,更别说切实行动了,总觉得挪一下身子都会引人注目。

    其实颜岁岁不怕撞见人,甚至守卫她也不怕,她怕的是惊动魔宫牵连到凝凝和无辜的人,所以才不敢妄自行动。

    困扰之际,房门被粗暴地打开,惊醒了全屋的少女。

    黑夜里,看不清那人脸长什么样,只能从着装判断出是魔宫的士兵。

    士兵的语气没有波澜更听不出喜怒:“你,给我出来。”

    他的视线和目光直指颜岁岁那处,周围的少女见状皆偷偷跟着看去,而身处漩涡中心的颜岁岁立马警惕起来。

    她不知士兵意图,开始回想起自己是不是哪儿出了纰漏,暴露了什么。

    “发什么呆!说的就是你,少磨磨蹭蹭的,给我出来!”士兵再次催促起颜岁岁。

    阿夭担忧地拉住颜岁岁,颜岁岁则轻拍下她手背微微摇头,示意不必担心,随后顺势而为起身前去,与此同时她手也跟着捏紧,落鸢剑蓄势待发。

    这样也好,能趁此光明正大出去,倒是个好机会。

    于是,在一众少女的目送与猜测下,颜岁岁跟着离开了房间。

    外面寂静得可怕,士兵也一言不发在前带路,让一切蒙上了神秘诡谲的色彩。

    颜岁岁小心翼翼跟着,落鸢剑随时准备出鞘,必要时她不会手下留情。

    她装作柔弱,试探性开口:“士兵大哥,您要带我去哪呀?”

    士兵大哥压低声音,故弄玄虚:“当然是——”

    就是现在!

    颜岁岁抽出剑便打算对他来个利落攻击,结果却见那人转过身来轻佻开口。

    “——幽、会”

    “……?”

    嗯?!幽会?他脑子长泡了?!

    颜岁岁动作一僵,剑指的方向化作尴尬的对视,她看见了戏谑的笑容,虽然不是出自同一张脸却那般熟悉,熟悉到她完全可以确认。

    呵,原来不是她耳背听错了啊,确实是那人脑子有病。

    颜岁岁眼底闪过狡黠,立马收回剑,不经犹豫笑着回应:“好啊。我看月色尚好,眼下气氛倒正适合幽会呢——”

    士兵大哥的脸不知因何好像黑了很多。

    颜岁岁继续道:“其实小女子观大哥你丰神俊朗、英姿潇洒——也止不住心动,正有此意呢,看来我们一拍即合、心有灵犀,你说是不是?大哥?”

    大哥的脸好像更黑了。

    颜岁岁全当看不见,依旧继续:“不知大哥可有家室?可有心仪之人?没有的话可以考虑一下我吗?”

    大哥脸黑的只剩下眼白了。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开口:“你成语飙多脑抽了吗?这么丑的皮囊就硬夸?!还幽会?还心动?我怎么不记得你有恋丑癖?”

    颜岁岁挑眉:“怎么?我口味独特不行吗?再说,不是你先提的幽会吗?”

    “不行,就算是我先提的也不行。”他霸道地反驳,连伪装也懒得继续,直接换回了原样,语气认真,“你只能夸我这张皮囊、喜欢我这张皮囊,和顶着这张皮囊的我幽会。”

    “……”谁家幼稚园的小朋友跑出来了?

    颜岁岁移开视线,添堵似的故意轻叹一声:“总看这张多少有点腻了。”

    江熠眯起眼睛带着几分危险,捏住颜岁岁的下巴让她直视自己:“不许腻……”

    “姐姐……”

    “看我,看着我,只看着我。”

    “……”

    他的手不再用力,换作了轻轻摩挲,语调也一声低过一声,愈渐喑哑,连尾音都带了几分撒娇的意味。

    要是有尾巴的话,一定早就晃动起来了……

    四目相对下,颜岁岁眼眸微垂,漾起幽暗的光,随后主动揽上江熠,吻住了他的唇,跟着点起一簇火苗。江熠微微一滞,立马热烈回应,火苗瞬化作野火般失控,燃烧起整片山林。

    少女的青丝与他的指节缭绕缱绻,正如彼此间的唇舌密不可分。

    此刻,眼梢染红,瞳孔黯然,你的、我的全都混作一团,呼吸交缠间早就分不清到底是那种花香。

    “之前欠你的现在还上了。”

    “接下来要好好工作。”

    她像只狡猾的狐狸,明明嘴上还沾着荤腥,却偏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让人束手无策却也甘愿沉沦。

    江熠晦暗不明盯着颜岁岁的唇良久,伸手轻轻擦拭起那片还混杂着彼此气息的湿滑。

    “姐姐真是的……”

    “怎么,有什么意见?”

    “我哪敢有啊,我可是姐姐最最乖的小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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