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明日是夫人……”

    “嗯,我知道。”

    某夜雨水喧嚣。

    怀胎十月的月母生下一女孩。

    满地的金银遮住了月华。

    “就叫她月隐吧。”

    雨水未息,下在婴儿眼角。

    生命随着雨水逝去。

    月母的撒手人寰使月父整日郁郁寡欢,如是更加珍视其留下的女儿。月隐记事起便是锦衣玉食,车轿出行,仆从无数。

    月隐将要去祭奠她那素未谋面的母亲。虽然没见过真人,但每每心情不佳时她会婆娑着母亲画像,聊以慰藉。画像中的佳人面容和蔼,眉目温柔,月隐望着它,也算是在庸碌的生活缓下步伐,轻解负担。

    翌日清晨,雨水萧萧,月隐早早前来祭奠月母。仆从摆好祭品便退去,惟留下浅草呆在其身边。浅草站在一旁缄默,她了解她家小姐外刚内柔,只有在此时才会卸下重负,自言自语地陪夫人聊起家常。

    “您看,女儿年方二八,模样虽不及母亲万一,但女儿可是工科才女,前日还建起黄江桥呢。”

    “父亲也是老样子,身体安康,心情舒畅。”

    她抚摸着墓碑,想象着母亲温暖的手掌,那宽大的手掌,会轻拍女孩的后背,表示安抚,那细长的手指,会梳理女孩的秀发,扎一个漂亮的发髻。然而墓碑冰凉,将她拽回现实。

    月隐起身整理衣裙,吩咐浅草准备起轿。

    今天亦是月隐生辰,本是一个值得欢庆的日子,应该大摆宴席,引亲朋好友一众欢聚,共享良辰美景。可现下月府依旧灯火阑珊,人烟稀少。

    月家宗亲说月隐出生是阴年阴时,为不吉之兆,克死其母亲便是证明,曾多次劝诫月父弃之,而月父不愿,独自一人将其养大。月隐的存在不被他们认可,月父自然也不必邀请他们参与宴席,再加上月隐生性冷漠,各家女眷敬而远之,请柬都发不出去几封,月父便不设宴席,至于月隐如何庆祝也全凭她自己定夺。

    “月姐姐吉祥,祝姐姐平安顺遂。”上官萧

    叫下人奉上生辰礼,那是一柄玉簪,光泽青翠,雕纹凰鸟于飞,栩栩如生。她亲自为月隐插上玉簪,月白发髻配这碧色玉簪甚绝,为这纤弱的小姐添了一抹生机。

    “上官妹妹有心了。”她拉着上官萧来到膳房,一并享用月父备好的菜肴。

    摆放在中间的是硕大河蟹,蟹肉白嫩,口感细腻,月隐钟爱此菜,但螃蟹性寒,吃多了对月隐身体不好,也就只有今日,月父才会安排厨子为月隐做上一盘。贡芋,就是上贡给天子的芋头,可见其美味实属不可多得,酥软的口感,味道香甜,让人欲罢不能。烧红的鱼肉也刺激着味蕾,还有烤制的雉鸡。

    月隐夹起一块浅草剥好的蟹腿,只轻咬一口,便放入碗中,又尝了一下贡芋,还是不尽人意。

    “祝姐姐万福海纳,得遇良缘,举案齐眉。月曦来迟了,请姐姐见谅。”月曦一边说着贺词,一边推着风扶入房。

    其实他俩站在门外已久,只是风扶临时得知今日是月隐生辰,并未准备贺礼,所以再三推脱。

    “月小姐祥瑞,风扶贸然来访,愿小姐海涵。”

    月隐脸颊微笑,回应祝贺。见到风扶,她尤为惊喜,连忙赐座。

    四人一齐享用这晚宴,聊着最近的趣事。话题全是上官萧一人掌控,毕竟其余三人不善言语,最多接一下话茬。月曦试过尽力地表现出开朗活泼,但事与愿违,聊了几句便没有下文。他素来羡慕上官小姐能说会道,即使月隐不做回应,她也依然能谈笑自若,而且她还把握着晚宴热闹的气氛,既不过分喧嚣,又惹人欢笑连连。

    月隐瞥见身边浅草,想着她站立良久,估计已经很饿,她便夹起一块芋头送到浅草嘴前。浅草先是一惊,然后咬下芋头,软糯的芋泥正好充饥,她还想再吃一块,但又怯懦不语。

    月隐怎会不了解她,又夹起一块。一旁的上官萧可是吃醋,语气骄蛮地说道:“月姐姐好生偏心,怎么只顾着浅草一人,萧儿也想月姐姐喂。”

    月隐面对上官萧束手无策,只好取过上官萧的筷子夹一块较大的芋头送到她嘴边。上官萧囫囵一口,甚是得意。她又投喂给月曦一口,再夹起一块之后就让她犯了难。喂给上官萧和月曦算作长辈关心,那喂给风扶好像有点不合规矩,但是如果不做反应,会不会显得刻意冷落人家?

    风扶见月隐眉头微蹙,估摸着应该在考虑那一口芋头的归属,便率先夹起一块品尝,“口感香甜,上等佳肴也难比一二。”

    月隐看风扶自己品尝了月隐看风扶自己品尝了一块,将手中芋头又喂给浅草。

    “月姐姐自己怎么不吃,也是,月姐姐岂能自己动手”,她看向风扶,语气埋怨,“风扶公子好不识趣,本就是空手而来,还不主动献这份殷勤。”

    风扶一脸愧赧,而月隐便解释道这是浅草的职责,让她不要捉弄宾客。浅草和上官萧“狼狈为奸”成为习惯,此时竟说着身体不适,匆匆离开。上官萧计谋得逞,对着月隐狡黠一笑。

    风扶见状,步向月隐身旁,拿起她的筷子夹上芋头,递至其嘴边。

    月隐吃下芋头,甜蜜的滋味没过舍尖,竟不像方才那般苦涩,她心想或许是风扶蘸了白糖吧。

    她抬眼又看见那一双眸子,如山间岚气。目光炯炯,恰逢此时风华正茂,一身书卷墨香,更添才情。

    山之扶苏,隰之荷华。有狐绥绥,君子奕奕。

    风扶初赏日出升朝霞,现为芙蕖出绿波,佳人身段亭亭,面容娇丽。

    发茂轻绒,黛色青葱。眼似琉璃,面竞白瓷,美目盼飞星河流转,浅笑倩然群芳烂漫。嘴樱清鲜,齿玉排生。鄂形覆岭,颈柔长净。字字珠玑声声莺语,频频侧颜盛貌倾国。肩川云桥,臂凝冰霜。腕扣双镯,连绕跳脱。指并素蜡,端粉桃燃,敛而花卉之未启,散比兰仙之争艳。胸怀腴满,腰柳曼妙。霓裳夭姿,裙袂翩袅。宁静兮若松梅之经雪,飘摇兮若落红之戏风。莲足微步,镜池惊涟。明起朝日,皎悬月盘。远而望之,灼近虹霞;迫而观之,琵琶半掩。秋水逐泪,叶露弃坠;脸颊稍喜,阳春三度。

    昙花一现使人驻足良久,依依不舍,而常盛之芳草自是让人目不转睛,恋恋不忘。

    直到上官萧咳嗽两声,风扶才意识到自己将心里话默念了出来,而面前白瓷已呈红彩,于是一脸羞涩地退回座位。

    “妹妹方才进门前见姐姐满面愁容,叫人好是伤心,府上有什么棘手的事吗?”

    月隐起初只是摇头,转念想想座上之人皆是熟人,此事也并不是生死攸关的大事,便开口回答茗街茶楼生意不景气,使家父日夜忧虑。

    听到这事,月曦心生愧疚,埋怨自己无能,竟让姐姐为此忧愁。虽是惭愧,但也无计可施,比对日家茶楼,既是偏僻之地,茶味也没有名气。

    “小生有幸品过一次茶馆名茶,口味清香,实属上等。”

    “风扶公子也喝过?也是,茶馆客人大多就是你们这些读书公子。”

    听到读书公子几个字,风扶想到一则妙计。

    只需要将这些读书公子吸引到茶楼,何愁茶楼生意惨淡?

    “如何才能使他们来这偏僻茶楼?”月隐顿时兴起,询问着如何进行。

    “举办一场茶会。”风扶向月隐详细地解释他的全部计划,并教她如何操办。

    天色已晚,风扶说完便辞别回家。月隐送上官萧回府以后也准备沐浴休憩,这时才见到“临阵脱逃”的浅草。浅草告诉她雨伞一事,因为风扶不小心弄坏了一角,于是等师傅修好再还回来。

    “也好。”

    “听说了吗?这几日茗街有一场茶会。”

    “茶会而已,何必如此大惊小怪。”

    “你不知道吗?月隐小姐悬赏白银三百两求一下联。”

    “三百两!竟有上联如此难对?且让我一试。”

    这一段对话在各家各府上演几次,那些饱读诗书的才子从各县来到此处一试身手。而月隐小姐悬赏白银三百两求下联一事愈发火热,茗街茶楼生意也方兴未艾。

    这一下联并非生僻,字也是耳熟能详——烟锁池塘柳。

    短短五字,绘出一副美景——柳叶依依,随风摇曳,池水涟漪,雾气氤氲。

    若只是从景色入手,下联即可以——雾绕巫山云。

    “对仗还算工整,可惜并不完善。”风扶对试者解释道。试者却误以为风扶等人吝啬赏钱,出尔反尔,满脸愤然。

    “公子不必如此,你且仔细观察。看到五行了吗?”星尘听闻茗街茶楼开设茶会,并重金悬赏下联,故来此一观,也顺便挑战一下这奇妙的上联。

    试者烘炉点雪,悻悻而归。

    “星尘你也来了,楼上用茶,请。”风扶招呼着星尘上楼,而来人并不心急,反倒是于茶会寻了个座位,仔细琢磨如何对出下联。

    风扶一脸乐呵,让他考虑再三,争取拿下悬赏。

    星尘提笔挥毫,企图一气呵成,却是涂涂改改,废案频频。

    “星尘何事如此狼狈不堪,真叫人意外。”长孙轩此时还在嗤笑星尘不能对出下联,很快便也一同烦恼,执笔无力。

    他们想到了许多词,比如钱塘潮,江堤,桃灼,但是都被他们一一划掉。

    夕阳西下,其余试者投笔弃权,也顺带品尝了这茗香,不枉此程。有爱看热闹的公子留下来期待妙对的出现。

    “枫灼镜江堤。这便是我们的答案。”

    “意境开阔,对仗也较为工整。虽有瑕疵,但不掩瑜美。星尘,长孙轩胜出。”

    月隐让人奉上白银,可面前二人不愿领赏。他们认为自己答案并不圆满,请风扶揭晓真正的谜底。

    “这是我从歆华上仙处讨得的上联,并无下联。”

    “那就请风扶公子写一幅下联,若是不及星尘与长孙轩所作,便由星尘与长孙轩公子胜出。”座中宾客连声应和,都想看风扶公子一展笔墨。

    月隐朝风扶点头,示意自己也想欣赏。他便提笔研磨,铺上宣纸。

    环顾四周,灯火如炬,金饰华楼。盖陵延绵,瓦鳞流彩。窗花绚丽,雕梁画栋。红布履地三千里,喜客盈门九万人。

    风扶落下笔墨,凝为五字:

    灯锢酒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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