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扶一招回天之术,挽狂澜之即倒,月隐钦佩不已。月父听闻此事,也连连称赞风扶,认为其有中流砥柱之模范,日后若是谁家小姐嫁与他,可谓是门兴祚盛。月隐默默点头,而后说到自己想请风扶于长青轩共进晚膳,以表谢意。

    “如此甚好。我们月家人应当知恩图报,去吧,也替我问声好。有空请来家里坐坐,我倒是想见见这位公子。”月父两手把玩着一串玉珠,粒粒红褐,颗颗硕大。

    “月隐记着,若没什么事女儿就先退下了。”

    月父伸手示意让她去忙,自己接着记录账本,核对账数。月隐以前总是劝说这会功夫可以交给各店掌柜,或者管家也行,不必亲力亲为,但奈何月父用人怀疑,皆不信也,那时月隐兄长尚未经世,故必躬亲处理,久而久之,已成习惯。

    月隐回房沐浴更衣后,起轿去往长青轩。

    路上有许多店铺,饭馆,菜香飘溢。若是你闻到猪肉荤,那就是李家包子铺,卖着个大鲜美,馅料十足的包子;若是鸡肉香,便是叫花鸡摊子上烤着的雉鸡,荷叶包裹,内含香料小食,口感丰富;若是清淡,则是南街的素斋,仅凭素菜,却能做出肉的美味,还没有过分的油腻。若是一股花香,让人飘飘欲仙,食欲大增,那就说明他们到了。

    月隐刚下车轿,门口便有人起身迎接,“月小姐光临,小店蓬荜生辉。”他又呵斥门口的散慢的仆人,“还不快请小姐进店,没有一点眼力见,要是小姐怪罪下来,你们可担不起。”

    月隐没有理会他们,她的注意力都在门口站立的风扶身上。

    “原来公子是月隐小姐的贵客,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还请大人莫要和我这个小人物一般见识。”

    风扶并未在意,让他去忙自己的活。

    “小姐,厢房为您备好了,还是原来那个。小人就不打扰二位了,请。”

    长青轩坐山伴水,周遭静谧,厨庖技术炉火纯青,烹饪的美食色香味俱全,每日都有客人从各地慕名而来,因此店内一座难求。若是想入店,至少得提前半个月预订厢房。不过月家是何许大家,请客吃饭也必不可少,长青轩无论生意如何兴旺,总会留一上好厢房给月家。

    月隐向风扶致歉,忘记告知预订一事,害风扶久等至此。

    “无事,既见小姐,云胡不喜。”

    月隐脸颊笑然,领着风扶前去厢房。

    房内燎香清新,如雨后之春花。桌椅红木之工,瑰丽艳绝,屏风罗绣锦织,江南风采。

    两人上座,菜也随即呈出。

    东坡肉,肥瘦相间,口感鲜嫩,色泽亮红,酥烂入味;狮子头,是由肉沫虾仁制成的丸子,形似狮子头而得名,肥而不腻,酱汁浓郁;文思豆腐,将一块白净的豆腐切成丝丝细线,对于刀工要求极高;龙井虾仁,以鲜香的虾仁加清纯的龙井搭配为特色,在虾仁见过熟之时下龙井翻炒,清香四溢,味道甜美。除此之外,还有菜品数十,称得上满汉全席。

    对于月隐来说,这便是一般请客的规格,但是着实让风扶一惊,询问是否还有其他人要来。

    月隐摇头,“只怨小女吃食刁钻,大多浅尝一口便腻了,故点此满汉全席,也聊表月家诚意。”

    “风扶受宠若惊,令小姐破费。不过如此多的菜品,你我二人也吃不完……”

    “风扶公子不必担心,多余的菜品我会让他们送到府上,浅草可喜欢这长青轩的菜肴。”

    风扶闻言眉眼舒展,准备品尝这满汉全席。从东坡肉入手,再是狮子头,而后虾仁,一一细品过后皆惊叹连连,不枉长青盛名。

    瞧见风扶如此夸赞,月隐也执筷夹起一块东坡肉,浅咬一口,却满嘴油腻,不足人意,又试吃一只虾仁,过分清淡,半只置于盘中。

    相较于风扶,月隐有些暴殄天物,不过请客吃饭,自己应当礼让三分,少吃几口也算情谊之中。

    月隐的行为风扶尽收眼底,他示意自己去厨房取个东西便离开。月隐有些好奇,倒也没有跟着,而是吃完剩下的半只虾仁。口感依旧,如同鸡肋,月隐拿起一杯茶水漱口,食欲全无。

    风扶匆匆出门,直奔厨房,请求庖厨借一灶炉使用。

    “公子要什么菜您吩咐小人,直接用灶有点薄了长青轩的名声。”庖厨虽觉得风扶过分唐突,也并未满脸愠色,反而礼貌有加,这便是长青轩名声之至。

    “请求莽撞,恕在下冒昧。不过借锅炉之事,只为博小娘子一笑,望您成人之美。”

    庖厨闻言哈哈大笑,退开锅炉,请风扶大展身手。

    他向庖厨寻了几味野菜,清水濯洗,处理完毕,下锅烹饪,静待半刻呈出,摆盘后端去厢房。

    月隐方才见风扶许久未归,便前去厨房一探究竟,无意听到他与厨子的话语,倒再没心思偷看风扶做菜,转身上楼。

    面前的山珍海味,她此时也欲食无趣,竟想起“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这一名句。

    停杯投箸不能食,只因心事重重。她把玩着茶几,消遣一下等待的时间。

    正当她打算要起身下去找风扶,却和来人撞了个满怀。月隐本就柔弱,哪经得起这样一撞,身体直勾勾地向后倒去。好在风扶眼疾手快,抛下盘子揽住其腰身,这才避免一场意外。

    “怨在下动作迟缓,害小姐久等。”风扶松开手臂,开口道歉。

    “不,是小女心切,怪不得公子。”月隐起初受惊,转而又怜惜这费尽心思的菜品。

    月隐安然无恙,但盘子就没那么幸运能够完好无损,四分五裂的身体使地上一片狼藉。还好瓷碗足够结实,依旧完整,只是碗中食物所剩无几。

    月隐不愿糟践这一份好意,转身取过筷子便打算夹起碗中食物品尝。

    “小姐不必如此,小生再做一份也不碍事。”

    “无事,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尝试一下公子的手艺。”

    她端着碗回到饭桌,夹起一块送入口中,鲜香四溢,娇嫩无比。

    “公子手艺好生了得,竟不逊色于长青名厨。”

    “小姐说笑了。有言道‘人间有味是清欢’,小姐尝遍山珍海味,再尝这小菜,自是新颖。”

    风扶见月隐食欲大增,也是暗暗庆喜,自己倒有博小娘子一笑的本事。

    “这些个名厨做不出来,说明公子厨艺属实精湛。”

    “小姐过誉。”风扶待其尝过几口后,又夹起一块东坡肉喂给月隐。她轻车熟路,张嘴接受。此时的东坡肉入口酥烂,味道香甜,与才前的风味大相径庭。她换了虾仁一试,也不似方才那般寡淡。

    如此这般,月隐今日难得果腹。

    月隐正准备辞别,忽闻街那头热闹非凡,转念请风扶陪自己逛街,让马夫刘叔在此等候 。

    喧闹的商街上,有叫卖糖人的老头,手里糖人晶莹剔透,栩栩如生,看起来就非常香甜,一品更是蜜如甘饴;卖陶瓷娃娃的商人吃力的邀客,铺子前人影错落,他们好不容易才买到两只;风扶在首饰店为月隐挑了一柄步摇,正配她这般碧玉公主。

    “夫人这般貌美,官人何不进店为夫人选上一件漂亮的衣裳。”两人前脚刚走到这店,门口的女仆就邀请他们进店挑选。风扶刚准备解释关系,而月隐早已抬足进门,他便也跟着进去。

    “这一批是今早到的新货,做工精细,花纹瑰丽,就适合夫人这样年轻的娘子。”

    若是平常女子,早就被这些亮丽的衣服惊艳,急切地拿它们去试穿,而月隐衣物众多,一般的自然无法入眼,她便拉着风扶往二楼走去。

    摆在眼前的衣裳大都相似,并不新奇,让月隐兴趣阑珊,正当她转身下楼时,忽瞥见一角挂着一件对襟襦裙。上衣粉色为主,鲜艳夺目,披肩淡紫掺白,裙摆红粉渐蓝,配色大胆,丝绸细织,着实让月隐眼前一新。

    见月隐驻足,女仆便取下衣物为其推荐。

    “夫人好眼力,这衣物是我店难得的珍品,花裙配佳人,真是天公作美。”她看向风扶,探一探他的心意如何,而他面无喜色,甚至缄默不语。

    女仆请月隐前去厢房试衣,并为其带路,回来后向风扶搭话。

    “官人好福气,娶得如此贤惠漂亮的夫人。”

    “小姐误会了,在下只是友人。”

    “官人这般腼腆,倒也让人喜欢。”风扶如此冷淡的话语让女仆失去了搭话的兴致,自讨没趣。

    月隐换好裙子,款款而出。

    “夫人真是国色天香,我见犹怜啊。”女仆望向风扶,可那人依旧面无表情,甚至无一夸耀之语。

    月隐见此,付了钱便携风扶出门。

    “官人为何面色冷漠,难道是妾身样貌拙陋?”月隐不知方才热情的一个人怎么瞬间变了个样,出言询问其缘由。

    “小姐莫要打趣在下,刚才并非冷淡小姐,而是在为小姐谈价钱。”

    他这解释说而未说,月隐依旧云里雾里。

    “衣裳的价钱最为参差,大都看客人脸色,若是方才在下一脸惊喜,小姐便要多出几成的银子。”

    月隐茅塞顿开,开口称赞风扶冰雪聪明,为自己省下一笔巨资。

    他们有些累,在小池旁寻了个座位休憩片刻。风扶望见天边圆月皎皎,出言感慨:“今晚月亮很美。”

    “风也很温柔。”

    风扶本意只是赞赏月亮,这会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小菜虽好,难登大雅之堂。”

    “风月遥寄相思意,胜多少、长恨人物。”

    “酒后胡言罢了。”

    月隐本是心情愉悦,听到这句话顿时愠色,辞别上轿。

    月府。

    府邸下人正一同享用长青轩送来的佳肴,食不言寝不语对他们来说不为约束,反而更加喜欢在吃饭的时候分享日常以及讨论八卦。

    “今日的饭菜比前几日少,小姐近些天胃口不错,浅草有功了。”

    说话的人是马夫刘叔,他对于小姐日益消瘦可是忧虑万分,还调侃浅草越养越胖,定是浅草欺负小姐。

    “就是借浅草十个胆也不敢饿小姐啊,刘叔就爱开罪于我。”浅草可是不服气,但月隐病恹恹的模样已不是一天两天,也只能暗暗叹气。

    “刘哥哥也净爱说笑,小女与大家都一样,谁不是盼着小姐身体安康。奈何小姐……”莲叶为自家小女辩解,不过也辩解无力,小姐身体大不如前,每况愈下。

    “莲叶姐姐说的是,不过最近的那位风公子我看是味良药。”门卒壮丁刚吃完一块东坡肉,被其鲜香的肉味震惊,又听到话茬引到小姐这边,撇下筷子,为众人分享自己的消息。

    “今日那位公子亲自还伞,我这才有缘一见。相貌没得说,听说还是文部学子,和小姐真是郎才女貌。”

    “我就只知道这么些事,浅草每日陪在小姐身边,应该比我知道的更多。”

    门卒说完便又开始品尝那美味的东坡肉,而浅草也接过话题说了下去。

    “那位公子确实是好人,前几日的茶楼悬赏下联就是他出的主意。对了,今晚小姐就是请他去长青轩吃饭,不过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回来。”

    浅草自责没有陪同小姐前去,眼下只能默默等候。

    “定是我那不中用的徒弟耽搁了行程。”

    刘叔口中的徒弟就是方才为月隐起轿的马夫。他今日身体不适徒弟便主动请缨,加上月隐的劝说,刘叔这才松口。

    现下他后悔让手生的徒弟代劳,耽搁时辰不打紧,若是小姐有个闪失,他就成了众矢之的。

    “许是小姐路上瞧见什么新鲜玩意,或者那位公子带着小姐巡街游玩。”庖厨单名丁,大家都叫他丁师傅。

    他在烧菜这方面颇有造诣,一时声名鹊起,各家酒楼求之千金。本来日子过得十分舒适,手底下还有十几个徒儿帮他分担分担。

    可惜好景不长,后面徒儿学会了他的手艺,酒楼乘机辞退这位年老手慢的师傅,留下几位火候好的徒弟继续干活。

    那时各家酒楼都不收他,因为年纪太大。一日月隐慕名而来,他一答应接活就接到了现在。

    其余徒儿凭着本事进入长青轩做工,如今生活美满,时不时还不忘给老头发一份酒钱。

    他夹起一块狮子头品鉴,入口后微微蹙眉,斥责他那几位徒弟疏于练习,厨艺退步很多。

    这时门外响起御马声,众人一并前去迎接。月隐下轿莫名惊诧,询问出了什么事。浅草摇头回应,而后走去牵着小姐入府。

    “你们接着吃,我有些乏了,失陪。”

    面对月隐冷漠语气,他们早已习惯。望着佳人憔悴的背影,感叹良药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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