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参会人数众多，晚宴直接设在了主会场，摆了三四十桌在台下，台上也开了四桌，用一张屏风围起来，专门给业内名流的位置。桑宁自然是还达不到这个级别。
她跟师门的同学占了角落的一张桌子，芙蓉鸡汤、红烧鱼头、蒜蓉虾、小炒黄牛肉配上几个炒时蔬，很标准的会餐配置。学生们吃得高兴热闹，毕竟蹭课题组的会议经费，都当占了大便宜。
桑宁吃得心不在焉，桌上聊的八卦，开的玩笑，左耳朵进了，右耳朵又出了。
何况给她倒了杯果汁：“想什么呢？”
他说得小声，桑宁愣着神没听清：“什么？”
“感觉你有心事？”
桑宁抿了口果汁：“啊，没有。”
“是不是时差还没倒过来，没休息好？”
“可能吧。”
何况顺手给她夹菜：“多吃点，等会瞿老该叫我两过去认认人。”
他抬头往台上屏风后示意了下：“一会我给你倒点矿泉水，你装一下，估计得打一圈。”
桑宁颇为感激：“好。”
屏风后桌上的菜式大有不同，清蒸帝王蟹、三文鱼刺身、龙虾瑶柱炖鱼翅、北京烤鸭、鲍汁捞饭、扇贝时蔬......服务员拿着一瓶醒目的飞天茅台，倒满一个个分酒器后，又识趣地把酒瓶撤下去了。
桑宁只大致扫了一眼，心中不免咂舌，一道屏风隔出了天上人间。
瞿老领着何况和桑宁挨个介绍，何况跟瞿老多年，已经认识不少人，故交流得游刃有余。桑宁跟在后面毕恭毕敬地附和着，端着一盅白水，面不改色地敬了一个又一个。直到有人说了一句：“这小姑娘深藏不漏啊，瞿老门下果然都是虎将。”
桑宁的脸唰地红了。
正常人喝白酒，大多蹙着眉头，状似痛苦地喝下去。起初桑宁不懂成年人为什么都要勉强自己喝这么难喝的酒，后来有人告诉她这是服从性驯化的酒文化。
喝白酒如此不露声色的，除了身经百炼的老油条之外，还有就是桑宁这种作假的。
有种被揭穿的尴尬。
不过好在桌上的都是老一辈的学者，没人会来较真她杯子里的液体是什么。
瞿老许是看桑宁难得回国一趟，对她格外照顾，意要带着她把台上这四桌的人都认全。
桑宁趁轮桌的功夫，偷偷从何况的酒盅里倒了些掺进她的白水，好歹有点酒味。
这下装都不用装了，白酒的味感一下冲上天灵盖。
桑宁在国外最多跟同事们喝点葡萄酒，从未接触度数这样高的。
哪怕是稀释过的，连着敬了两桌，她眼眶就已通红。
何况凑近小声问她：“还好吗？”
“还行。”
掺了水的白酒还不至于让她醉，但可能是客套的场面话说多了，桑宁有种酒色场上的不真实感，渲红的眼睛带着微微的水光流转，别样的风情。
终于到了最后一桌，她看到林樾的时候脑子嗡地掉线了。
瞿老开口介绍：“这位是环联创投的事业部负责人，林樾，他们机构有意向在我们学院支持几个横向课题。咱们搞科研也得紧跟市场需求，你们应该是同龄人，以后多交流交流。”
何况率先举杯：“林总，初次见面，以后有机会多跟您请教。”
林樾举杯回应：“不敢，何教授，久仰大名，您多指教。”
“我只是个助理教授，跟着瞿老才沾了光，叫我何况就行。”
何况看桑宁半天没动作，虚推了她一把：“这位是桑宁博士，发了5篇顶刊，年初发表的一项工作刷新了行业效率记录，是我们组的标杆毕业生，现在在瑞士洛桑联邦理工做博后。”
林樾微笑向她致意：“巾帼不让须眉，桑博士前途无量。”
前途无量。
桑宁觉得很是嘲讽。
下午她问他怎么会来听她的报告。桑宁做的是新型太阳能电池材料，虽是科研领域的热点课题，但也不过是论文领域的一个突破，要从实验室走向应用，再进入市场，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企业家们的战略眼光都聚焦在更容易变现的锂电池材料，林樾此番过来应该也是带着任务的，她很好奇他为什么对她的报告感兴趣。
可林樾几句话让桑宁一阵颤栗，从身到心，如坠冰窖。
他说：“我就是想知道，桑博士当初所说的我不配的到底是什么。”
他说得那样随意，仿佛只是闲聊般的陈述：“很优秀的成果，确实是当年那点小情小爱比不上的。”
林樾顿了顿，眼里依然带着温和的笑意：“恭喜你，如愿以偿，桑博士。”
多么讽刺。
这些话语还犹在耳畔，又在这等场面碰到，他仿佛很真诚地夸赞她，裹挟着客套的钦佩，让桑宁不由得想发笑。
客气，有时不是用来表达礼貌，而是用来维持体面的。
成年人的默契，桑宁也报以一个不出错的微笑：“林总谬赞了。”说罢直接把分酒器里剩的那些一口闷了。
众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似乎都被她这一动作惊讶到。
有人打趣桑宁好酒量。
林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放下白酒杯，也端起还剩半盅的分酒器，不含糊地灌了下去。
瞿老笑着打了个圆场：“都是年轻有为，看来很投缘。”
桑宁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样下台的，那杯“假酒”下肚，整个人迷迷瞪瞪地缓不过神来。
何况柔声问她：“你怎么样？”
“我没事。”
何况看桑宁这副模样，眼底跟鼻头都红扑扑的，脸色白里透红，但吐字清晰冷静，便知道她没醉，只是被酒气略微上了头，他笑道：“不过你后面做的样子也太真了，要不是知道你这里掺了水，我都快被你骗过去。”
“幸好有你。”
桑宁又想到何况只给她准备了那盅白水，他自己确是实打实地喝了四圈。
他摇了摇头：“都是清正的教授，谁也不会为难你这个小姑娘，我一大男人却不好叫人看轻了。”
何况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桑宁不免有些担心，跟着一起去了，守在洗手间门口。
走廊尽头的窗户敞开，会场所在酒店的楼层高，风呼呼地吹进来打在身上，桑宁迎风吹了会，想把心头杂乱的思绪吹散，却被风刮得眼酸，竟想流泪。
她回身坐到楼道的长椅上，把脸埋在手里，一动不动。
“醉了？”清冷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桑宁眯着眼抬头看去，眼里的水雾让视线看得不太真切，那人的脸跟在做梦似的。
林樾低着头看她，眉眼松弛地耷拉下来，西装外套被他松松地拎在手上，走廊的风拂乱额前的几缕短发，随意且慵懒，跟刚才会场上矜持自若的绅士不像一个人。
会场的屏风开了缝，里头的林樾顺着那道缝发现外头那道白色身影不见了，便找了出来。看到昏暗走道里蜷缩着的瘦小身影，被凉风裹挟着，像马上就要碎开，溢出无边的伤感。跟昨天后视镜里立在路边的落寞姿态如出一辙，分外可怜。
林樾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心疼什么。八年未见，他虽不特意关注她的动态，但也拜读过她那几篇顶刊论文。学术翘楚，事业初成，她应该过得很好。
林樾所在公司布局新能源的投资动向昭然若揭，且近年跟Z大材料学院，也就是这次大会的主办方，屡有合作，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大会赞助商，自然也收到了会议邀请。他并不是非得要来跟进科研时事，况且他手头有好几个大项目，忙得连轴转了好几周，本意让其他人代表公司去一趟的，但看到主办方的时候还是扣下了邀请函，这也是桑宁硕士就读的学院。有意无意地翻阅了报告名单，一个曾让他在无数个深夜里辗转反侧的名字赫然在列。
然后，他便来了。
他也没多想，只是想看看曾经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成长得多么光芒万丈。
她该是光鲜的、自信的，像她在台上展示自己的成果那样。
可多年后再见的这两次，清丽的外表下似乎心事重重，看似谦逊有礼，却小心谨慎，克制自持。在他车上吃了鳖不敢回应，面对他的冷言冷语尽数收下，明明融不进酒局却也勉强装得游刃有余，像经历了风锤雨炼的海棠，被压得不堪重负，还是坚强地撑起一方体面，美丽又脆弱，鲜艳又单薄。
不像她。
他认识的桑宁热烈且张扬，充满骄傲，不受拘束。她不屑世人对女孩读书的偏见，在男孩扎堆的工科专业里成绩卓卓，拿了保研资格又离经叛道地跨考专业，在追寻理想的道路上，会藐视规则，会直言不讳，会向往世界的边界。甚至对于感情，嫌对方拖了后腿，就能毫不留情地甩手离去，转头奔向自己认为的自由。
这样的人自我又率真，受不了一丁点委屈，也永远学不会妥协。
他以为受了嘲讽后她会像以前那样呛回来，被冷落后也会直率地暴躁质问，可她只是默默吞下所有的不堪，再竭力掩饰内心的波动。就连他刻意激她的那几句刻薄话，都打在了棉花上，不见回响。
搞得像他欺负她。
明明当初踹开他的人是她。
“哭什么，这酒不是你要喝的？”林樾此刻禁不住柔软下来。
泛着红的一张脸，底色却是唰白，几乎看不到血色。透红的眼眶里泪光点点，看得他心头一酸。
桑宁却以为林樾还在呛她，瞬间委屈得不行，嘴巴一瘪，小脸皱在一起，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林樾终于慌了：“欸，这是闹哪出？”
桑宁声音有些哽咽，埋怨道：“我当初说的几句气话，你记恨这么久，小心眼！”
林樾反应过来桑宁指的是什么，不由发笑：“没记恨。”
桑宁还要哭。
他无奈，摸了摸她的眼角：“行，我错了，祖宗。”
“别哭了，别人看到还以为我在逼良为娼。”
怎么就逼良为娼了，什么跟什么啊。
桑宁转不过弯来，脑子里像蒙着雾。然后她想到了导致她这状态的罪恶起源，那杯“假酒”。
她被林樾下午几句阴阳怪气的话搅得心神不宁，又看到林樾拿腔作势地恭维她的样子觉得难受极了，就脑子一热，灌了杯不纯的白酒，也把林樾架到台面上，逼得他扎实地干了半盅。
逼良为娼的人，应该是她吧。
桑宁忍不住凑近观察他的神态，看着不像喝多的样子。
他不会也喝了“假酒”吧，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你喝酒了吗？”
她重音在酒，意在问他喝的是酒吗，林樾却不知其深意，不禁气笑：“你说呢？我是因为谁喝的？”
桑宁又凑上去闻了闻，似有若无的酒气。
喝应该是喝了，但有没有作假尚且存疑。
她眯着眼打量他，想看穿他是不是背地里也跟她干一样的勾当。
这副情景落在林樾眼里，还以为是桑宁醉得厉害，在发酒懵。
“不能喝还逞能，我还当你酒量见长。得，白佩服。”
她跟师门的同学占了角落的一张桌子，芙蓉鸡汤、红烧鱼头、蒜蓉虾、小炒黄牛肉配上几个炒时蔬，很标准的会餐配置。学生们吃得高兴热闹，毕竟蹭课题组的会议经费，都当占了大便宜。
桑宁吃得心不在焉，桌上聊的八卦，开的玩笑，左耳朵进了，右耳朵又出了。
何况给她倒了杯果汁：“想什么呢？”
他说得小声，桑宁愣着神没听清：“什么？”
“感觉你有心事？”
桑宁抿了口果汁：“啊，没有。”
“是不是时差还没倒过来，没休息好？”
“可能吧。”
何况顺手给她夹菜：“多吃点，等会瞿老该叫我两过去认认人。”
他抬头往台上屏风后示意了下：“一会我给你倒点矿泉水，你装一下，估计得打一圈。”
桑宁颇为感激：“好。”
屏风后桌上的菜式大有不同，清蒸帝王蟹、三文鱼刺身、龙虾瑶柱炖鱼翅、北京烤鸭、鲍汁捞饭、扇贝时蔬......服务员拿着一瓶醒目的飞天茅台，倒满一个个分酒器后，又识趣地把酒瓶撤下去了。
桑宁只大致扫了一眼，心中不免咂舌，一道屏风隔出了天上人间。
瞿老领着何况和桑宁挨个介绍，何况跟瞿老多年，已经认识不少人，故交流得游刃有余。桑宁跟在后面毕恭毕敬地附和着，端着一盅白水，面不改色地敬了一个又一个。直到有人说了一句：“这小姑娘深藏不漏啊，瞿老门下果然都是虎将。”
桑宁的脸唰地红了。
正常人喝白酒，大多蹙着眉头，状似痛苦地喝下去。起初桑宁不懂成年人为什么都要勉强自己喝这么难喝的酒，后来有人告诉她这是服从性驯化的酒文化。
喝白酒如此不露声色的，除了身经百炼的老油条之外，还有就是桑宁这种作假的。
有种被揭穿的尴尬。
不过好在桌上的都是老一辈的学者，没人会来较真她杯子里的液体是什么。
瞿老许是看桑宁难得回国一趟，对她格外照顾，意要带着她把台上这四桌的人都认全。
桑宁趁轮桌的功夫，偷偷从何况的酒盅里倒了些掺进她的白水，好歹有点酒味。
这下装都不用装了，白酒的味感一下冲上天灵盖。
桑宁在国外最多跟同事们喝点葡萄酒，从未接触度数这样高的。
哪怕是稀释过的，连着敬了两桌，她眼眶就已通红。
何况凑近小声问她：“还好吗？”
“还行。”
掺了水的白酒还不至于让她醉，但可能是客套的场面话说多了，桑宁有种酒色场上的不真实感，渲红的眼睛带着微微的水光流转，别样的风情。
终于到了最后一桌，她看到林樾的时候脑子嗡地掉线了。
瞿老开口介绍：“这位是环联创投的事业部负责人，林樾，他们机构有意向在我们学院支持几个横向课题。咱们搞科研也得紧跟市场需求，你们应该是同龄人，以后多交流交流。”
何况率先举杯：“林总，初次见面，以后有机会多跟您请教。”
林樾举杯回应：“不敢，何教授，久仰大名，您多指教。”
“我只是个助理教授，跟着瞿老才沾了光，叫我何况就行。”
何况看桑宁半天没动作，虚推了她一把：“这位是桑宁博士，发了5篇顶刊，年初发表的一项工作刷新了行业效率记录，是我们组的标杆毕业生，现在在瑞士洛桑联邦理工做博后。”
林樾微笑向她致意：“巾帼不让须眉，桑博士前途无量。”
前途无量。
桑宁觉得很是嘲讽。
下午她问他怎么会来听她的报告。桑宁做的是新型太阳能电池材料，虽是科研领域的热点课题，但也不过是论文领域的一个突破，要从实验室走向应用，再进入市场，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企业家们的战略眼光都聚焦在更容易变现的锂电池材料，林樾此番过来应该也是带着任务的，她很好奇他为什么对她的报告感兴趣。
可林樾几句话让桑宁一阵颤栗，从身到心，如坠冰窖。
他说：“我就是想知道，桑博士当初所说的我不配的到底是什么。”
他说得那样随意，仿佛只是闲聊般的陈述：“很优秀的成果，确实是当年那点小情小爱比不上的。”
林樾顿了顿，眼里依然带着温和的笑意：“恭喜你，如愿以偿，桑博士。”
多么讽刺。
这些话语还犹在耳畔，又在这等场面碰到，他仿佛很真诚地夸赞她，裹挟着客套的钦佩，让桑宁不由得想发笑。
客气，有时不是用来表达礼貌，而是用来维持体面的。
成年人的默契，桑宁也报以一个不出错的微笑：“林总谬赞了。”说罢直接把分酒器里剩的那些一口闷了。
众人的视线都转了过来，似乎都被她这一动作惊讶到。
有人打趣桑宁好酒量。
林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放下白酒杯，也端起还剩半盅的分酒器，不含糊地灌了下去。
瞿老笑着打了个圆场：“都是年轻有为，看来很投缘。”
桑宁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样下台的，那杯“假酒”下肚，整个人迷迷瞪瞪地缓不过神来。
何况柔声问她：“你怎么样？”
“我没事。”
何况看桑宁这副模样，眼底跟鼻头都红扑扑的，脸色白里透红，但吐字清晰冷静，便知道她没醉，只是被酒气略微上了头，他笑道：“不过你后面做的样子也太真了，要不是知道你这里掺了水，我都快被你骗过去。”
“幸好有你。”
桑宁又想到何况只给她准备了那盅白水，他自己确是实打实地喝了四圈。
他摇了摇头：“都是清正的教授，谁也不会为难你这个小姑娘，我一大男人却不好叫人看轻了。”
何况起身：“我去趟洗手间。”
桑宁不免有些担心，跟着一起去了，守在洗手间门口。
走廊尽头的窗户敞开，会场所在酒店的楼层高，风呼呼地吹进来打在身上，桑宁迎风吹了会，想把心头杂乱的思绪吹散，却被风刮得眼酸，竟想流泪。
她回身坐到楼道的长椅上，把脸埋在手里，一动不动。
“醉了？”清冷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桑宁眯着眼抬头看去，眼里的水雾让视线看得不太真切，那人的脸跟在做梦似的。
林樾低着头看她，眉眼松弛地耷拉下来，西装外套被他松松地拎在手上，走廊的风拂乱额前的几缕短发，随意且慵懒，跟刚才会场上矜持自若的绅士不像一个人。
会场的屏风开了缝，里头的林樾顺着那道缝发现外头那道白色身影不见了，便找了出来。看到昏暗走道里蜷缩着的瘦小身影，被凉风裹挟着，像马上就要碎开，溢出无边的伤感。跟昨天后视镜里立在路边的落寞姿态如出一辙，分外可怜。
林樾自己都不知道他在心疼什么。八年未见，他虽不特意关注她的动态，但也拜读过她那几篇顶刊论文。学术翘楚，事业初成，她应该过得很好。
林樾所在公司布局新能源的投资动向昭然若揭，且近年跟Z大材料学院，也就是这次大会的主办方，屡有合作，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大会赞助商，自然也收到了会议邀请。他并不是非得要来跟进科研时事，况且他手头有好几个大项目，忙得连轴转了好几周，本意让其他人代表公司去一趟的，但看到主办方的时候还是扣下了邀请函，这也是桑宁硕士就读的学院。有意无意地翻阅了报告名单，一个曾让他在无数个深夜里辗转反侧的名字赫然在列。
然后，他便来了。
他也没多想，只是想看看曾经被他放在心尖上的姑娘成长得多么光芒万丈。
她该是光鲜的、自信的，像她在台上展示自己的成果那样。
可多年后再见的这两次，清丽的外表下似乎心事重重，看似谦逊有礼，却小心谨慎，克制自持。在他车上吃了鳖不敢回应，面对他的冷言冷语尽数收下，明明融不进酒局却也勉强装得游刃有余，像经历了风锤雨炼的海棠，被压得不堪重负，还是坚强地撑起一方体面，美丽又脆弱，鲜艳又单薄。
不像她。
他认识的桑宁热烈且张扬，充满骄傲，不受拘束。她不屑世人对女孩读书的偏见，在男孩扎堆的工科专业里成绩卓卓，拿了保研资格又离经叛道地跨考专业，在追寻理想的道路上，会藐视规则，会直言不讳，会向往世界的边界。甚至对于感情，嫌对方拖了后腿，就能毫不留情地甩手离去，转头奔向自己认为的自由。
这样的人自我又率真，受不了一丁点委屈，也永远学不会妥协。
他以为受了嘲讽后她会像以前那样呛回来，被冷落后也会直率地暴躁质问，可她只是默默吞下所有的不堪，再竭力掩饰内心的波动。就连他刻意激她的那几句刻薄话，都打在了棉花上，不见回响。
搞得像他欺负她。
明明当初踹开他的人是她。
“哭什么，这酒不是你要喝的？”林樾此刻禁不住柔软下来。
泛着红的一张脸，底色却是唰白，几乎看不到血色。透红的眼眶里泪光点点，看得他心头一酸。
桑宁却以为林樾还在呛她，瞬间委屈得不行，嘴巴一瘪，小脸皱在一起，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林樾终于慌了：“欸，这是闹哪出？”
桑宁声音有些哽咽，埋怨道：“我当初说的几句气话，你记恨这么久，小心眼！”
林樾反应过来桑宁指的是什么，不由发笑：“没记恨。”
桑宁还要哭。
他无奈，摸了摸她的眼角：“行，我错了，祖宗。”
“别哭了，别人看到还以为我在逼良为娼。”
怎么就逼良为娼了，什么跟什么啊。
桑宁转不过弯来，脑子里像蒙着雾。然后她想到了导致她这状态的罪恶起源，那杯“假酒”。
她被林樾下午几句阴阳怪气的话搅得心神不宁，又看到林樾拿腔作势地恭维她的样子觉得难受极了，就脑子一热，灌了杯不纯的白酒，也把林樾架到台面上，逼得他扎实地干了半盅。
逼良为娼的人，应该是她吧。
桑宁忍不住凑近观察他的神态，看着不像喝多的样子。
他不会也喝了“假酒”吧，怎么跟没事人一样。
“你喝酒了吗？”
她重音在酒，意在问他喝的是酒吗，林樾却不知其深意，不禁气笑：“你说呢？我是因为谁喝的？”
桑宁又凑上去闻了闻，似有若无的酒气。
喝应该是喝了，但有没有作假尚且存疑。
她眯着眼打量他，想看穿他是不是背地里也跟她干一样的勾当。
这副情景落在林樾眼里，还以为是桑宁醉得厉害，在发酒懵。
“不能喝还逞能，我还当你酒量见长。得，白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