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鹤雪带的行李并不是很多,就一些衣服,连首饰都没有带。至于银钱,在白玉京大抵是用不到的,带着也费事。

    房间收拾得很整洁。

    她脱下幂蓠,将它挂在了床边的架子上,在连采玉接连不断的敲门声里开了门。

    连采玉是想喊她到处逛一逛的。

    在她眼里,尹鹤雪是被家族放弃的小可怜,即便其一路上都戴着幂蓠,但白色绢布里的身影清瘦,一眼弱不禁风。

    因此,她理所应当地认为,尹鹤雪应该也是娇弱温柔的长相,我见犹怜的那种。所以当她摘了幂蓠,站在自己面前时,连采玉甚至有些不敢认。

    眼前人生了一张精致的瓜子脸,配上漂亮的狐狸眼,眼尾上扬,眼珠的颜色很浅,还有些下三白。她鼻梁高挺,唇也薄,只是唇色是因为病弱,泛着没有血气的白。

    明明都该是刻薄的五官,但组合在一起却一点也不刻薄,反而有种清冷出尘的气息。明明人是笑的,却还是有着无形的距离感。

    连采玉的文才其实也不高,她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形容词,唯一想的就是:

    她以前偷摸看的话本子里,那种威严尊贵的长公主好像都有了脸。

    她愣了太久,直到尹鹤雪出声喊她,才回过神来。连采玉整理好神色,不无真诚地夸赞道:“你比我想的要好看的多!”

    尹鹤雪笑了,随口问道:“有多好看?”

    她本意就是觉得连采玉发愣的样子好玩,不曾想这姑娘还真思考了起来。她绞尽脑汁地想着形容词,让一直等在一边的陆州安总算不耐烦了。

    少年大步而来,正要催促,一抬眸就撞进尹鹤雪带着笑的眼神中。

    陆州安脚步诡异地一顿。

    而连采玉总算想到了该如何形容,她开口道:“就像一捧雪一样。”

    她的形容很怪,但是她又觉得最为贴切。

    像雪一样,清冷出尘,不可触碰。

    她家中若是有这样好看的姑娘,就是生了重病命不久矣,也万万舍不得让她自生自灭的。连采玉这样想着,又在心中叹气。

    她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身边的陆州安。

    连采玉没明白他在发什么呆,推了推他的胳膊,就听这少年好像才刚刚回过神。

    “我……”他沉默一秒,“的天。”

    连采玉:……

    不过她也忽然想到,陆州安似乎就喜欢这种长相。

    小时候,陆州安曾对自己祖父书房中的一副画像一见钟情。而后多方打听,才知道那副画像画的是一个救苦救难的菩萨。

    连采玉为此笑了他好一阵。

    尹鹤雪长得不像菩萨。

    但她一身白衣,眉眼低垂,眸光落下时,却有着说不清的悲悯意味。

    连采玉从小和陆州安一起长大。

    她敢打赌,这小子动心了。

    但是文盲是追不到惊才绝艳的千金小姐的。尹鹤雪完全没听懂那句“我的天”,她站在那儿,有些疑惑地问:“你们还去不去逛了?”

    “去去去,当然去!”连采玉连忙用力一推陆州安,“你去不去啊?”

    “……走吧。”陆州安沉默了会,才说。

    尹鹤雪没看出任何不对劲。

    她被连采玉拉着,把整个春之峰都逛了个遍。她对这些景色其实并没有兴趣,但两位小朋友盛情难却,她也没有拒绝。

    而且认认路其实也不错。

    在白玉京的日子其实比她想的要好过很多。

    即便确实有人看她非常的不爽,但是归根结底,她这副身子在这,注定是个短命鬼。

    许蝶倾一开始还想法子找她的麻烦,后来大概是被宋婉教训了几句,也不出现在她面前了。她就算再讨厌尹鹤雪,但一个将死之人,还是个废物,也没什么好针对的。

    所有灵根拼拼凑凑,凑出了一个玄阶,这样的人注定了不可能找到能让她续命的仙缘。

    没有人来找尹鹤雪麻烦,但也没有人愿意同她一起。

    连采玉和陆州安是例外。

    两个天赋异禀的少年天才,很多时候,同伴的实力对他们并不重要,自然是喜欢谁和谁在一起。

    在不知道第多少次被塞了很多各种各样的灵草,尹鹤雪总算决定拉着两个人好好谈一谈。

    她让陆州安和连采玉坐在桌边,又将药篓中的几种草药一一摆好,然后指着它们,缓缓说:

    “这一株,叶子长而肥厚,是咳嗽灵,止咳的。”

    “这一株,叶子细软,叶上开白花,是舒心降火,清气的。”

    “这一株……是治腹泻的。”

    “还有这一株……是外敷的,用来治跌打损伤。”

    “……”

    两个药理课不听一言的学生陷入沉思。

    尹鹤雪指着最后一株:“还有这个,通体猩红泛黑,是有毒的,吃了会腐蚀心肺。”

    连采玉:“他摘的。”

    陆州安:“她摘的。”

    尹鹤雪:……

    尹鹤雪:“我摘的,可以么?”

    经过这一遭,两人也不张罗着给她采灵草了。尹鹤雪得了几日清闲,心中盘算着还有多久才能到师门任务。

    只有师门任务才会打开那个幻境。

    而她还有东西在里面——那也是她要找的东西。

    日子倒是一天一天过去。

    有这两个活宝,尹鹤雪过得比她想的要热闹不少。而京城那边,却是毫无书信,大概是因为她已经死了。

    ……

    京城叶家。

    二小姐叶衡玉出嫁的日子是年关。

    她本就是庶女,叶家不指望她什么,最后决定是下嫁,说这样夫家能待她好点。但是她要嫁的夫婿她清楚,嗜酒如命不说,成日在烟柳花巷鬼混,身上还有花柳病。

    家中还有个恶婆婆。

    但她不敢怨。

    然而,她出嫁前几日时,东宫那边忽然传了信儿,说太子向皇帝请旨,要认她做义妹,让她风光出嫁。

    她知道是因为什么。

    太子带着圣旨来时,叶家跪成了一片。

    江槐溪宣读完圣旨,又屏退了众人。他这才蹲下身,想要扶起仍然跪着的叶衡玉,但叶衡玉却甩开了他的手。

    她目光含泪,看向江槐溪身边那个婢女——五官,身量,都似曾相识。

    就是神情不像。

    “差远了。”她冷冷开口。

    江槐溪眸光微敛,他似乎有些愠怒,语气含着警告:“衡玉,都要嫁人了,怎么还这么不懂规矩。”

    叶衡玉转而看向他。

    他们都知道,尹鹤雪死了。

    白玉京上不去的玉阶,她强弩之末的身子,一年来的音讯全无,都在告诉他们:

    尹鹤雪死了。

    而她才死不到一年,江槐溪身边便多出了一个这么像的人。

    他如今对叶衡玉好,完全是因为她曾与尹鹤雪交好,所给的补偿罢了。

    叶衡玉眼圈红了。

    她眸光冷冷,带着不甘地直呼太子名讳:“江槐溪,你说你喜欢她,非她不娶,那这一年里,故人入梦,你心里可会有愧?你可曾有愧!”

    江槐溪微微怔愣。

    良久,他长叹一声:

    “她……连梦也不曾来过。”

    ……

    尹鹤雪自然不知自己已经是他们默认的“死人”了。叶衡玉是她闺中好友,江槐溪不过同窗之谊,那些顺势扮演尹丞相的千金,她自认应该没有惹出什么祸端。

    师门任务近在眼前。

    尹鹤雪可以不参加的,师门任务不是强制的,她身体本就不好,东陆长老也自然会同意她免除这次任务。但尹鹤雪还是谢过她的好意,执意要去。

    东陆长老放下茶盏,神色有些担忧:“小雪,这师门任务可不是说着玩的,虽然有护身符,但往年也是有弟子真的送了命,你这身子……”

    “我想试一试。”尹鹤雪眉眼淡淡,“我就算什么也不做,也没几年好活了,还不如拼一下。”

    东陆看着她,良久,才摇了摇头。

    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尹鹤雪是一定要去的。就算东陆最后找什么理由不让她去,她都会想办法进那个幻境。但是能光明正大地进自然更好。

    师门任务是所有弟子一起进入白玉京冬之峰后山的幻境。

    幻境是曾经白玉京的祖师所留下的,其中机遇与危险并存。但由于其实在过于未知,所以门中弟子自愿参加,参加者还能得到一枚护身符,遇到危险时及时烧掉,便可以脱离幻境。

    尹鹤雪记得,上辈子的自己在幻境里留了东西。

    知道她要去参加师门任务,连采玉和陆州安都吃了一惊。

    连采玉毫不赞成:“这太冒险了。”

    陆州安双手反对:“这简直胡闹。”

    连采玉思索片刻:“鹤雪,你是有什么要在任务幻境里拿的吗?”

    陆州安眉头紧皱:“你如果有什么要拿的东西,告诉我们,我们帮你取。”

    尹鹤雪丝毫没有他们的担忧。她气定神闲地斟茶,看着澄黄茶汤冒出的袅袅白雾,倒显得他们有些皇上不急太监急。

    她本来就没有打算想隐藏自己的实力。

    一步登上玉阶的时候坦坦荡荡,也没有遮掩,只是正好无人瞧见,也无人多问。

    至于水镜那里,也只是怕麻烦,更何况,水镜是她的造物,测不出她的灵根。

    所以她看了眼这两个小朋友,想到他们这一年来也确实对她多有照顾,虽然并没有什么用。

    尹鹤雪自认是个好人。

    好人是知恩图报的。

    所以,她老神在在地抿了口茶,说:“你们两个到时候跟着我。”

    连采玉:……

    陆州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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