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9点。

    花城口腔医院。

    唐糖推开科室门。

    科室不大,站在门口一览无余。

    操作间一个并着一个,有十多个。两排操作间之间的过道,一米来宽。

    她直走,越过左侧的前台,沿着一米来宽的过道,向左行进。

    七号操作间,站着一名医生和他的助手。

    医生很高,至少一米九,宽阔的肩膀、笔挺的长腿,挺拔出众的身形,很是吸睛。

    但是,唐糖打了个照面,就闪开视线。

    三个月以来,她被不计其数的医生围观和会诊,使得她对他们产生了亿丝丝恐惧。

    如果不是牙冠好像出了问题,给妈妈送手机折返,刚好路过这家口腔医院。

    又恰好在前台咨询时,捡了个号。

    她是不会在离开康复中心的第二天,就再度主动与任何医生接触。

    对医生的恐惧和身高差,让唐糖停在比安全距离稍远点,出于礼貌,再次对上对方的视线。

    医生戴着口罩,略长的碎发坠在额前,遮挡住部分眉毛,让人看不清长相。一双瞳色极浅的桃花眼,泛着冷感,让人觉得不易接近。

    他不冷不热的问:“叫什么名字?”

    磁沉的嗓音,与耳朵里的嗡鸣交织在一起,失真又磨人。

    唐糖抬手碰碰最吵闹的右耳,答道:“唐糖。”

    “这边坐。”苏池舟侧身让出位置。

    助手也侧身让出位置。

    整个操作间,并不宽敞。

    仪器和牙科椅在左边,办公桌在右边,中间空出一米左右的距离充当过道。

    前方只有一张牙科椅能坐。

    唐糖目不斜视的走过去。

    苏池舟看到患者已经面向办公桌坐好,才推着凳子过去。

    他面对电脑屏幕坐下,侧着身问:“全身情况记录表你勾选了其他疾病,是什么疾病?”

    唐糖:“神经性耳鸣、萎缩性胃炎。”

    苏池舟又问:“你跟前台说牙痛,哪颗牙痛?”

    唐糖指尖稍稍一顿。

    她嘴唇微张,指了指左侧的门牙:“这个。现在咬东西的时候,有轻微的不适。以前刚做的时候没有。”

    苏池舟看了一眼,转身在纸上画了个符号,又问:“牙冠什么时候带的?”

    唐糖睫毛轻轻抖动,淡淡的说:“九年前。”

    九年前,也就是上高三那年,她撞破了爸爸出轨,被恼羞成怒的爸爸推了一把,磕在一块石头上,左侧的门牙崩得很彻底,补都补不了......

    苏池舟没有再问,敲击几下键盘,点了几下鼠标。

    打印机滋滋响动。

    他余光扫到患者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患者穿着黑色棉质T恤,搭配米白色休闲裤,随意披散的黑发落到白皙的肩颈,衬得皮肤过分苍白,看起来有些病恹。

    打印机工作完毕,停止响动。

    苏池舟抽出打印好的纸张,放在病历上,一同递过去:“先去缴费,一楼拍片。拍完片不用等,直接上来把病历交给前台等叫号。”

    “好的。”唐糖伸手接住。

    苍白的手瘦得见骨,皮肤近乎透明,紫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苏池舟皱了皱眉,目送患者离开,衣服口袋里的手机震动。

    表弟齐祺发来的消息。

    齐齐:【哥,你是不是没有开家族群的声音?去看下,接个龙。中午下班到学校接我,我们去二叔那边蹭饭。】

    小苏:【OK!】

    苏池舟点开家族群。

    少珍:【二三四叔,今天记得剪头发。殡仪馆选了西堤那家,定了尚德堂,你们三个要在4点前到场。】

    二叔:【收到!】

    三叔:【收到!】

    四叔:【收到!】

    二叔婆:【这么快找到人了吗?】

    少珍:【还没。】

    二叔婆:【听说C区的陈三姊和红姑都好。】

    少珍:【介绍人也这样说,联络中。】

    少珍:【这两天尽量不要在群里说话,以免影响消息传达。】

    少珍:【殡仪馆选了西堤那家,定了尚德堂,今晚7点祭奠,请大家尽量提前到场,备有晚饭、零食、水果。】

    少珍:【看到的,接龙填名字,我统计下人数。】

    少珍:【有特殊情况,私我。】

    苏池舟接了龙,放好手机,等待下一位患者。

    *

    一楼大厅的电梯口前排满了人,熙熙攘攘,但并不算嘈杂喧嚣。

    电梯门打开。

    里面的人从一侧出来,外面的人从另一侧进去,拥挤且有条不紊。

    唐糖顺着人流出了电梯。

    右边有一道双掩门。

    墙上贴了“影像科”三个大字。

    她沿着指示进去,把在楼上缴完费的单子交给前台排号。

    周围等待的人不是看手机,看手上的病历和单子,就是发呆,没什么人说话。

    唐糖就近找了张空椅子坐着发呆。

    高三的时候,她发现爸爸出轨,被爸爸第一次推倒,崩了一颗门牙。

    大学毕业,也就是5年前,她爸爸为了给即将出生的私生子上户口,要跟妈妈离婚,找不到妈妈,找去了外婆的香烛店,把她二次推倒,后脑磕在铁架子上。

    因此做了5年植物人。

    直到三个月前,她才苏醒,并上了新闻。

    唐糖关掉手机外放声音,打开三个月前的花城《晚间新闻》的一个片段视频。

    1分21秒的片段,她的脸出现了足足19秒。

    前天,全城热播的《花城新事》栏目找她拍了一个视频,预计会在三天后播出。

    这是她复仇的机会!

    广播响起她的名字,打断了她的思绪。

    唐糖收敛眼底的恨意,起身。

    拍片很快,不到5分钟就搞定。

    她往外走,来到双掩门边时,脚步一顿。

    电梯前排队的人群里,出现了一个化了灰也认得的身影——

    林光赫。

    那个害她在最好的年纪,做了5年植物人的爸爸。

    5年过去,林光赫依旧俊俏儒雅。

    他西装革履,左手挽着小三王丽,右手挽着私生女林珍珍。

    一家人温馨四溢的说着什么。

    电梯门开了。

    林珍珍松开他,笑着朝他挥挥手,挽起王丽轻快地走了进去。

    电梯门合上。

    林光赫揣着衣兜,步步生风地离开,好不惬意。

    *

    唐糖缓步跟随。

    外头阳光很好,她的心情却很差。

    出了医院,横跨在眼前的是江湾大道。

    双向八车道,路面宽阔平坦。

    斜对面就是C区最大的综合性医院——花城医院。

    沿着大道,向右行进不到百米,就是白兰路的路口,白兰路右手边第三间地铺就是她家——红姑香烛。

    站在这个角度,能隐约看到那一块老旧的招牌。

    她定定的看着那一块招牌,想要贯穿它,回到五年前,回去改变那个历史。

    可现实根本没有时光机,也没有任意门。

    她回不去!

    她救不了外婆!

    这时,唐糖余光瞥到林光赫面前停了一辆劳斯莱斯。

    银灰色的车身,低调又炫目。

    司机快步绕过车头,周到的为他打开后座门,然后返回驾驶位。

    很快,车辆重新起步,沿着江湾大道,一路畅通无阻的驶上数百米外隆起的江湾大桥,驶向了C区最繁华的CBD。

    唐糖心脏堵得无法呼吸,袖子里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林光赫害死外婆,没有付出任何代价,没有得到任何报应,甚至还用外婆的传承开了一家殡葬公司,过上了荣华富贵的生活!

    唐糖心里清楚,林光赫现在已经成为资本,而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自己想要报复他,最佳选择是抢在资本进入C区殡葬业前,占领C区。

    花城有ABC三个大区,AB两区的殡葬业务已经被林光赫的瑞福堂,和梁灿仁的德善堂分割完毕。

    只有C区,还以零散的丧葬店(香烛店)为主。

    而C区处理身后事最有名的两个拜神婆,就是得到外婆传承的陈三姊和妈妈。

    从醒来知道外婆走了,唐糖就开始思考,并有了一个计划:吞下身边所有资源。

    陈三姊和妈妈不可能主动放弃手上的权利,她想报仇,就得当个恶人,先威胁陈三姊提供单子,然后击垮妈妈心里防线抢夺香烛店的主导权,接着树立品牌,占领C区。

    *

    “路纵崎岖亦不怕受磨练,愿一生中苦痛快乐也体验......”

    妈妈的手机铃声响了。

    唐糖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这种没苦硬吃的典范,连手机铃声都要选与吃苦相关。

    她从斜挎包摸出妈妈的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三婶”,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三婶就是陈三姊,住在她家对面那栋楼,无儿无女的独居老人,对妈妈特别好。

    在C区殡葬业中,陈三姊的名气比妈妈更响,经常有客户主动找上她,她也经常把一些做不过来又很好的客户介绍给妈妈,和妈妈不是母女,胜似母女。

    唐糖按下接听键:“喂?三婆?什么事?”

    “糖糖?怎么是你?红英呢?”陈三姊着急,“我有个大单,你快让红英接电话!”

    她嗓门特别大,不用集中注意力也能听清,就是听着废耳。

    陈三姊现在有单子,正是动手的契机。唐糖顾不得耳鸣,连忙在脑中捋了一遍攻略三婆的思路:首先,尝试用利诱和煽情,向三婆索要单子;如果三婆给了,就暂时不做恶人;如果三婆不给,就顺理成章的成为恶人,威胁她要单子。

    两秒过去,陈三姊得不到回应,她提高音量:“喂?喂?喂?唐糖?你听到我说话吗?”

    唐糖:“妈妈已经接了别的单子。”

    “啊?”陈三姊声音里尽是遗憾。

    唐糖明知故问:“金彩阿姨和银铃阿姨不能接吗?”

    “她们还不会啊!”陈三姊遗憾更大。

    唐糖目光微闪,话锋一转:“我可以带她们。”

    “你想做殡葬?”陈三姊稍微惊讶后,她笃定的说,“红英不会让你做的。”

    唐糖黑沉沉的睫毛往下压。

    妈妈觉得殡葬晦气、不体面,是不会让她做的。

    陈三姊为了和妈妈保持良好的关系,不会主动激怒妈妈,所以不可能给她单子。

    自己想要极速拿到单子,就要威胁三婆。

    但,唐糖还是按照计划尝试利诱:“两倍介绍费。”

    陈三姊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唐糖的意思是一张单子两倍介绍费。

    但她拒绝:“不行。红英会怪我的。”

    “你就说我骗你,怪不到你头上。”唐糖替她解决了疑虑,并再次加码,“三倍。”

    陈三姊咬牙拒绝:“不行!你就别想了!”

    唐糖尝试煽情。

    她语带悲伤:“那天夜里,林光赫为了他和王丽即将出生的儿子,上门找妈妈要离婚。我说妈妈不在,他不信,以为我和外婆把妈妈藏起来。他推搡外婆,我阻止他时,被推倒,后脑磕在铁架子上没办法动。我眼睁睁看着他打伤外婆逃走!”

    顿了顿,她声音哽咽的补充:“我查了外婆的报案记录,案件因为证据不足,没有立案。我也查了外婆的医疗记录,外婆就在那天瘫了。五个多月后,走了!”

    陈三姊还记得当时的场面有多可怕。

    大晚上,街上人头攒动。

    她听到动静,下楼。

    昏暗的路灯下,六姐满身是血的倒在人行道上,地面两道拖行的血痕,一直通往香烛店。

    她顺着血痕往店里瞧。

    只见唐糖坐在血泊里,睁着没什么焦距的瞪着门口这边,像是死不瞑目。

    她的背后是个铁架子,上面堆满了五颜六色的殡葬用品,旁边靠着两个纸人,白色的溪钱散落一地,像是在为她送葬。

    场面血腥又诡异,没有人敢走进店里。

    从那天起,六姐瘫了。

    没半年,人也去了。

    唐糖成了植物人,直到三个月前才醒来,昨天才从康复中心回家。

    而现在,林光赫却用六姐的传承,开了一家殡葬公司,混成了大老板。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这世界是没有天理的!

    她知道唐糖有恨!

    但是,再恨又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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