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为庆祝爱徒学成归来，叫上向泾桥和学生们提前等在出站口迎接。
在椅子上等了大概四十分钟后，温思禹拉着两个行李箱从站内走出，十二个小时的行程，他却没有给人风尘仆仆的感觉。
与学生时代一贯的黑顺短不同，如今的温思禹留着稍长一些的发型，搭配上本就阴柔的长相，倒是很贴合他身上独有的艺术风格。
中长款厚重羽绒服穿在身上却不显臃肿，冷风穿堂而过，吹得头发毛茸茸的。
他笑着和父亲打招呼，和朋友拥抱，拿走她怀中抱着的花时进行礼貌的道谢。
靠近时好像能够感受到他的皮肤温度，眼底布满红血丝的疲惫一览无遗。
“这一趟国出的值，接下来前程似锦。”
父亲抚摸着温思禹的肩膀爱不释手，嘴里反复感慨着。
写在温思禹简历上的事实可以证明，这句夸赞的语句并不是撑场的客套话。
中考作为艺术特长生考入美院附中，高中美术联考成绩排全省前十，央美校考状元。
年纪轻轻从海外顶尖美院毕业，还没回国就收到了国内知名画廊的入职邀约。
反观向泾桥的现状，不愿成日待在写字楼里暗无天日地敲键盘，她辞去策划公司每月六千的工作，捡起相机转去一家全国连锁的写真馆当摄影师。
一年三天的带薪假，单休的工作还经常日夜颠倒。
好不容易调班才调出来的周末两天用于给温思禹接风洗尘，从后天开始还要连续上整整十三天的班。
“怎么样？国外待得还习惯吗？”
朋友们围着他寒暄。
“都挺好的。”
“那就好。”
向泾桥挎着包站在人群的外围，里面装着她的摄像大炮。
四年前两人冷战后日益尴尬，不同人生选择的两人在日后渐行渐离，现在要是再贴上去套近乎，难免会显得过于谄媚。
“来来来，都让让！”
父亲扒拉着学生的羽绒服，把温思禹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挖出来。
“小向上个月新买了台摄像机。”父亲将衬衫扯平整，又用手捋了捋头发，“大家围在一块站，让小向给咱们拍个照片。”
“来吧，我们大摄影师。”
朋友推了推她的后背，踉跄一下，向泾桥即刻从人群里突出来。
“别别别。”
向泾桥慌忙摆手，写真馆的工作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起色，她不好意思接受别人的吹捧。
但是没人在意她的谦虚言辞，因为大家普遍都认为这是一句客套的玩笑话。
架起摄像机对准中心，在小小的取景框里，温思禹推搡着被所有人拥簇在最中间，捧着她送的花。
“大家再挤一挤，往中间凑紧一些。”
向泾桥挪开相机，打量着队形布局。
“脸都尽量错开位置露出来。”
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就会变得自信，向泾桥非常享受自己运筹帷幄的时刻。
“都看镜头。”
“三、二、一。”
一连拍了好几十张，向泾桥比了个OK的手势，还没来得及检查照片，相机就被朋友抢了去。
“借我玩玩。”
朋友们拿着摄像机凑到温思禹面前，展示给他看，“人数和四年前是一样的，够不够义气。”
“快点还给她，你别弄坏了。”温思禹扶着朋友拿相机的手。
“没事，是她买的，不是租的。”
不满朋友无所谓的态度，温思禹冷漠地反问，“你也知道这是她的？”
一把夺走摄像机，温思禹推开朋友揽在他肩膀上的手，走到向泾桥面前还给她。
“你的相机。”
“谢谢。”
接过相机，向泾桥低着头摁着相机上的按钮，屏幕上的照片一张一张地切换。
装出很忙碌的样子，实则向泾桥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照片上，因为局限在视野中的白色板鞋一直没有离开。
揉揉脖子，假装着不经意地抬头，对上温思禹的目光，向泾桥犹豫后开口。
“欢迎回国。”
“谢谢。”
明明是送花时就有过的交流话语，两人像刚刚见面一样又重复了一遍。
再次低下头，向泾桥没再开口，眼看着对方也没有对话的想法，她先一步朝着出站口走去。
除了师从同门的学生之外，从前同级关系好的老朋友都争着要来接机，再三商量后决定包辆大巴会更方便，即使会显得些许寒碜。
滴滴的鸣笛声此起彼伏，汽车排成队伍离开，但是他们的大巴司机还没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朋友们默契地没有围着温思禹，让他一个人休息一会。
温思禹独自站在人群的最后方，身后是出站口被锁住的玻璃门。
灰色的头戴式耳机挂在脖子上，他的左手随意地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表带和手腕中间的空隙很明显，看出清瘦了不少。
“司机怎么还没来？”
父亲伸长脖子往汽车队伍的后方看，又被汽车的鸣笛声赶上了台阶。
他只好吸溜着鼻涕走到向泾桥旁边，借着借纸巾的借口掩饰自己的尴尬。
“发过短信了吗？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什么情况。”
“说是在排队出停车场，再耐心等会吧。”
“怎么还在停车场？”父亲用纸巾擤着鼻涕，“你再催催他。”
这还要怎么催？让司机等得快一点？
“行。”
向泾桥口头上答应着，却没有掏出手机。
“这都飞十二小时了，饿了吧？”
父亲一直闲不下来，又晃悠着绕到了温思禹旁边。
“还好，不算特别饿。”
“我事先让小向预约好饭馆了，你师母已经坐在包厢里等咱们了。”
父亲的声音在身后喋喋不休。
“等会到了就能吃了嗷，再忍路上的三四个小时。”
“好。”
明明已经疲惫不堪了，却也淡淡的笑着点头回应，温思禹对待父亲一直都很有耐心。
哔哔两声，蓝灰色的大巴排着尾气停在面前，发动机还在轰隆隆的响。
“终于来了！”
几个朋友帮忙把温思禹的行李箱搬上去，其余人都一拥而上。
想要尽可能地减少在大巴上待着的时间，向泾桥故意排在了最后一个上车。
不争不抢的等在人群的最后，透过车窗，向泾桥目光跟随着列队的前进方向往后走。
愣了好久回过神来，向泾桥看向大巴前侧的玻璃窗，温思禹正好坐在第一排右侧靠窗座位，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地相遇。
迅速收回目光，向泾桥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内心盘算着待会拿了包去后面跟父亲坐一起。
呲的一声，大巴的车门在身后沉沉地盖上，向泾桥抬腿上台阶的脚步千斤重。
还没等向泾桥找到位置坐下，身体随着大巴晃荡一下。
司机拉下手刹，车辆已经发动起来了。
前排的座位空出许多，因为在之前出发的时候，朋友们都一个劲地往后挤着坐。
向泾桥埋怨着自己劣质的身体素质，不晕轿车公交但晕大巴。租车的司机还特爱急刹和加速，她在原先来的路上已经吐过一回了。
自己的包还放在第一排左侧靠近过道的座位上，这时候再拿起包往后找座位坐更是多此一举。
向泾桥往左侧靠窗的座位上一摊，脑袋一歪，死命地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睡着。
太阳正在落山，夕阳时段马上就快结束了，可是余下的阳光仍然喋喋不休地透过车门照在向泾桥的脸上。
尽管闭着眼睛，她仍能感受到照在眼皮上那毒辣的阳光，难受得眉头皱了皱。
光影突然间消失了，是阳光被挡住了。
微眯着睁开眼睛，向泾桥看见温思禹身体前倾着，趴在第一排座位前横着的挡板上，搁在胳膊上的脑袋正好挡住了斜斜的阳光。
热空调的暖气裹挟着皮革和烟草的气味，连同前座司机呼吸中的烟酒味一起充斥着鼻腔，嗅觉感官在大巴中被无限放大。
“我完蛋了。”
口腔中的唾液开始分泌，向泾桥绝望地闭着眼睛咽口水，用手撑开塑料袋。
父亲今天激动地一大早就起床了，现在正倒在大巴的最后一排呼呼大睡补觉。
明明自己昨晚翻来覆去地没睡好，可是来回两趟汽车长途居然全程没有一丝睡意。
胃里排山倒海，身体开始往外冒虚汗。
黄色的灯光上跳变为红色，大巴行驶到路口处突然急刹车。
“呸！都怪这公交，害得我没过去……”
司机拉开小窗，朝窗外啐了口唾沫。
一直堵在前方的公交车踩着黄灯的尾巴通过，在过街后的公交车站开门停靠，没人上下车，又迅速驶走。
“唔……”
身体随着惯性向前倾，向泾桥弯着腰捂住鼻子和嘴，塑料袋接在下方做好呕吐的准备。
咔哒一声，右侧传来安全带卡扣解开的声响，有人起身后坐在了向泾桥身旁的座位上。
“很难受吗？”
温思禹的声音从身侧传来，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她莫名有种落泪的冲动，向泾桥垂着脑袋没有抬头。
“我想吐，求求你别跟我说话。”
入侵者闯入自己的领地，狭小的空间呼吸更加不顺畅起来，向泾桥用手推了推靠近的温思禹。
趁着红灯还未开始倒数的间隙，温思禹再次起身，“师傅，前面公交站台能不能临时停一下车？”
窝着身子的向泾桥往上抬了抬头，“没关系的，一会睡着了就好了。”
“你不是试过了吗？”温思禹毫不留情地戳穿伪装，“刚刚不是没睡着吗？”
“我刚刚……”
我刚刚没动弹啊……
向泾桥将塑料袋捏成一团，重新塞回包里，她承认自己确实有想下车的念头，最好能骑小电驴慢慢兜风回去，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行啊。”
司机抠了抠鼻子，抬起踩在刹车上的脚。
“要上厕所还是干啥？”
温思禹没有解释很多，“晕车。”
“那你们是要下去吐完再上来吗？我们时间宝贵着呢，等不了那么久。”
“我们不坐大巴了，你们不用等我们。”
大巴驶到车站停下，厚重的车门缓缓打开，向泾桥从未觉得冷空气如此沁人心脾。
“走吧，我陪你打车回去。”
不由分说地拉起向泾桥的手腕，温思禹走在前面先一步下车。
冬至过后的天空黑得很早，暗下来的树屏街道显得格外安静，通红的行车灯在大巴司机踩下油门的瞬间飞速远去。
公交车牌的最上方还亮着站台的名称，灯光很弱，黑色的字符很模糊，候车亭旁的饮料贩卖机是最明亮的光源。
“喝水吗？”
车外的冷空气真的很神奇，原先晕车恶心的感觉瞬间被吹散了，连带着温思禹的声音也显得冷冷的很清亮。
原来人的音色在室内室外听是有区别的，向泾桥头脑还不算清醒的想着。
“想喝冰的。”
“好。”
售货机的正面玻璃橱窗亮着灯，灯光照得他的肤色净白，货架上分层摆放着罐装瓶装各种颜色的饮料。
机器在吸入纸币后亮起了区分温度的绿红小灯，温思禹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按下饮料的按钮。
原本紊乱的呼吸逐渐恢复均匀，向泾桥坐在候车座上看着温思禹买饮料。
温思禹的身段很好，肩宽腰细腿长。
向泾桥以前拍人像的时候总是让他来当模特练手，甚至大一面试摄影协会时展示的都是他的照片。
每次都飞快地摁下快门，再从近百张照片中删得最后只留下个位数的合格作品。
一张张照片，一次次拍摄，次数一多便积少成多，几乎占据了几台已经被市场淘汰了的单反相机的所有储存空间。
机器下摆饮料掉落发出哐当两声，温思禹蹲下拉开透明挡板，取出两瓶向外冒着寒气的易拉罐。
拉下硬币退还的塑料把手，温思禹将退还的硬币握在手心，朝候车位走来。
拉开拉环将汽水递给向泾桥，温思禹站在离站台五十公分的地方，没有和向泾桥一起挤在窄窄的候车位上。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咽下口中的饮料，向泾桥比安静的街道先一步开口。
“没有……”
温思禹总是这么客气。
“你来接我，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向泾桥的鼻头冻得通红，温思禹站在逆光的位置，神态晦暗不明，他看上去很平静。
“不麻烦的……”
向泾桥总是这么违心。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
温思禹唇间呼出的气在空中凝成白雾。
冰凉的碳酸气泡爆破在口腔，向泾桥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易拉罐。
咯噔一声很细微，是变形的金属凹下去发出的声响。
在椅子上等了大概四十分钟后，温思禹拉着两个行李箱从站内走出，十二个小时的行程，他却没有给人风尘仆仆的感觉。
与学生时代一贯的黑顺短不同，如今的温思禹留着稍长一些的发型，搭配上本就阴柔的长相，倒是很贴合他身上独有的艺术风格。
中长款厚重羽绒服穿在身上却不显臃肿，冷风穿堂而过，吹得头发毛茸茸的。
他笑着和父亲打招呼，和朋友拥抱，拿走她怀中抱着的花时进行礼貌的道谢。
靠近时好像能够感受到他的皮肤温度，眼底布满红血丝的疲惫一览无遗。
“这一趟国出的值，接下来前程似锦。”
父亲抚摸着温思禹的肩膀爱不释手，嘴里反复感慨着。
写在温思禹简历上的事实可以证明，这句夸赞的语句并不是撑场的客套话。
中考作为艺术特长生考入美院附中，高中美术联考成绩排全省前十，央美校考状元。
年纪轻轻从海外顶尖美院毕业，还没回国就收到了国内知名画廊的入职邀约。
反观向泾桥的现状，不愿成日待在写字楼里暗无天日地敲键盘，她辞去策划公司每月六千的工作，捡起相机转去一家全国连锁的写真馆当摄影师。
一年三天的带薪假，单休的工作还经常日夜颠倒。
好不容易调班才调出来的周末两天用于给温思禹接风洗尘，从后天开始还要连续上整整十三天的班。
“怎么样？国外待得还习惯吗？”
朋友们围着他寒暄。
“都挺好的。”
“那就好。”
向泾桥挎着包站在人群的外围，里面装着她的摄像大炮。
四年前两人冷战后日益尴尬，不同人生选择的两人在日后渐行渐离，现在要是再贴上去套近乎，难免会显得过于谄媚。
“来来来，都让让！”
父亲扒拉着学生的羽绒服，把温思禹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挖出来。
“小向上个月新买了台摄像机。”父亲将衬衫扯平整，又用手捋了捋头发，“大家围在一块站，让小向给咱们拍个照片。”
“来吧，我们大摄影师。”
朋友推了推她的后背，踉跄一下，向泾桥即刻从人群里突出来。
“别别别。”
向泾桥慌忙摆手，写真馆的工作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起色，她不好意思接受别人的吹捧。
但是没人在意她的谦虚言辞，因为大家普遍都认为这是一句客套的玩笑话。
架起摄像机对准中心，在小小的取景框里，温思禹推搡着被所有人拥簇在最中间，捧着她送的花。
“大家再挤一挤，往中间凑紧一些。”
向泾桥挪开相机，打量着队形布局。
“脸都尽量错开位置露出来。”
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就会变得自信，向泾桥非常享受自己运筹帷幄的时刻。
“都看镜头。”
“三、二、一。”
一连拍了好几十张，向泾桥比了个OK的手势，还没来得及检查照片，相机就被朋友抢了去。
“借我玩玩。”
朋友们拿着摄像机凑到温思禹面前，展示给他看，“人数和四年前是一样的，够不够义气。”
“快点还给她，你别弄坏了。”温思禹扶着朋友拿相机的手。
“没事，是她买的，不是租的。”
不满朋友无所谓的态度，温思禹冷漠地反问，“你也知道这是她的？”
一把夺走摄像机，温思禹推开朋友揽在他肩膀上的手，走到向泾桥面前还给她。
“你的相机。”
“谢谢。”
接过相机，向泾桥低着头摁着相机上的按钮，屏幕上的照片一张一张地切换。
装出很忙碌的样子，实则向泾桥的心思完全没有放在照片上，因为局限在视野中的白色板鞋一直没有离开。
揉揉脖子，假装着不经意地抬头，对上温思禹的目光，向泾桥犹豫后开口。
“欢迎回国。”
“谢谢。”
明明是送花时就有过的交流话语，两人像刚刚见面一样又重复了一遍。
再次低下头，向泾桥没再开口，眼看着对方也没有对话的想法，她先一步朝着出站口走去。
除了师从同门的学生之外，从前同级关系好的老朋友都争着要来接机，再三商量后决定包辆大巴会更方便，即使会显得些许寒碜。
滴滴的鸣笛声此起彼伏，汽车排成队伍离开，但是他们的大巴司机还没来。
在等待的过程中，朋友们默契地没有围着温思禹，让他一个人休息一会。
温思禹独自站在人群的最后方，身后是出站口被锁住的玻璃门。
灰色的头戴式耳机挂在脖子上，他的左手随意地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表带和手腕中间的空隙很明显，看出清瘦了不少。
“司机怎么还没来？”
父亲伸长脖子往汽车队伍的后方看，又被汽车的鸣笛声赶上了台阶。
他只好吸溜着鼻涕走到向泾桥旁边，借着借纸巾的借口掩饰自己的尴尬。
“发过短信了吗？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什么情况。”
“说是在排队出停车场，再耐心等会吧。”
“怎么还在停车场？”父亲用纸巾擤着鼻涕，“你再催催他。”
这还要怎么催？让司机等得快一点？
“行。”
向泾桥口头上答应着，却没有掏出手机。
“这都飞十二小时了，饿了吧？”
父亲一直闲不下来，又晃悠着绕到了温思禹旁边。
“还好，不算特别饿。”
“我事先让小向预约好饭馆了，你师母已经坐在包厢里等咱们了。”
父亲的声音在身后喋喋不休。
“等会到了就能吃了嗷，再忍路上的三四个小时。”
“好。”
明明已经疲惫不堪了，却也淡淡的笑着点头回应，温思禹对待父亲一直都很有耐心。
哔哔两声，蓝灰色的大巴排着尾气停在面前，发动机还在轰隆隆的响。
“终于来了！”
几个朋友帮忙把温思禹的行李箱搬上去，其余人都一拥而上。
想要尽可能地减少在大巴上待着的时间，向泾桥故意排在了最后一个上车。
不争不抢的等在人群的最后，透过车窗，向泾桥目光跟随着列队的前进方向往后走。
愣了好久回过神来，向泾桥看向大巴前侧的玻璃窗，温思禹正好坐在第一排右侧靠窗座位，两人视线猝不及防地相遇。
迅速收回目光，向泾桥不自觉地抿了抿嘴，内心盘算着待会拿了包去后面跟父亲坐一起。
呲的一声，大巴的车门在身后沉沉地盖上，向泾桥抬腿上台阶的脚步千斤重。
还没等向泾桥找到位置坐下，身体随着大巴晃荡一下。
司机拉下手刹，车辆已经发动起来了。
前排的座位空出许多，因为在之前出发的时候，朋友们都一个劲地往后挤着坐。
向泾桥埋怨着自己劣质的身体素质，不晕轿车公交但晕大巴。租车的司机还特爱急刹和加速，她在原先来的路上已经吐过一回了。
自己的包还放在第一排左侧靠近过道的座位上，这时候再拿起包往后找座位坐更是多此一举。
向泾桥往左侧靠窗的座位上一摊，脑袋一歪，死命地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睡着。
太阳正在落山，夕阳时段马上就快结束了，可是余下的阳光仍然喋喋不休地透过车门照在向泾桥的脸上。
尽管闭着眼睛，她仍能感受到照在眼皮上那毒辣的阳光，难受得眉头皱了皱。
光影突然间消失了，是阳光被挡住了。
微眯着睁开眼睛，向泾桥看见温思禹身体前倾着，趴在第一排座位前横着的挡板上，搁在胳膊上的脑袋正好挡住了斜斜的阳光。
热空调的暖气裹挟着皮革和烟草的气味，连同前座司机呼吸中的烟酒味一起充斥着鼻腔，嗅觉感官在大巴中被无限放大。
“我完蛋了。”
口腔中的唾液开始分泌，向泾桥绝望地闭着眼睛咽口水，用手撑开塑料袋。
父亲今天激动地一大早就起床了，现在正倒在大巴的最后一排呼呼大睡补觉。
明明自己昨晚翻来覆去地没睡好，可是来回两趟汽车长途居然全程没有一丝睡意。
胃里排山倒海，身体开始往外冒虚汗。
黄色的灯光上跳变为红色，大巴行驶到路口处突然急刹车。
“呸！都怪这公交，害得我没过去……”
司机拉开小窗，朝窗外啐了口唾沫。
一直堵在前方的公交车踩着黄灯的尾巴通过，在过街后的公交车站开门停靠，没人上下车，又迅速驶走。
“唔……”
身体随着惯性向前倾，向泾桥弯着腰捂住鼻子和嘴，塑料袋接在下方做好呕吐的准备。
咔哒一声，右侧传来安全带卡扣解开的声响，有人起身后坐在了向泾桥身旁的座位上。
“很难受吗？”
温思禹的声音从身侧传来，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她莫名有种落泪的冲动，向泾桥垂着脑袋没有抬头。
“我想吐，求求你别跟我说话。”
入侵者闯入自己的领地，狭小的空间呼吸更加不顺畅起来，向泾桥用手推了推靠近的温思禹。
趁着红灯还未开始倒数的间隙，温思禹再次起身，“师傅，前面公交站台能不能临时停一下车？”
窝着身子的向泾桥往上抬了抬头，“没关系的，一会睡着了就好了。”
“你不是试过了吗？”温思禹毫不留情地戳穿伪装，“刚刚不是没睡着吗？”
“我刚刚……”
我刚刚没动弹啊……
向泾桥将塑料袋捏成一团，重新塞回包里，她承认自己确实有想下车的念头，最好能骑小电驴慢慢兜风回去，但是那是不可能的。
“行啊。”
司机抠了抠鼻子，抬起踩在刹车上的脚。
“要上厕所还是干啥？”
温思禹没有解释很多，“晕车。”
“那你们是要下去吐完再上来吗？我们时间宝贵着呢，等不了那么久。”
“我们不坐大巴了，你们不用等我们。”
大巴驶到车站停下，厚重的车门缓缓打开，向泾桥从未觉得冷空气如此沁人心脾。
“走吧，我陪你打车回去。”
不由分说地拉起向泾桥的手腕，温思禹走在前面先一步下车。
冬至过后的天空黑得很早，暗下来的树屏街道显得格外安静，通红的行车灯在大巴司机踩下油门的瞬间飞速远去。
公交车牌的最上方还亮着站台的名称，灯光很弱，黑色的字符很模糊，候车亭旁的饮料贩卖机是最明亮的光源。
“喝水吗？”
车外的冷空气真的很神奇，原先晕车恶心的感觉瞬间被吹散了，连带着温思禹的声音也显得冷冷的很清亮。
原来人的音色在室内室外听是有区别的，向泾桥头脑还不算清醒的想着。
“想喝冰的。”
“好。”
售货机的正面玻璃橱窗亮着灯，灯光照得他的肤色净白，货架上分层摆放着罐装瓶装各种颜色的饮料。
机器在吸入纸币后亮起了区分温度的绿红小灯，温思禹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按下饮料的按钮。
原本紊乱的呼吸逐渐恢复均匀，向泾桥坐在候车座上看着温思禹买饮料。
温思禹的身段很好，肩宽腰细腿长。
向泾桥以前拍人像的时候总是让他来当模特练手，甚至大一面试摄影协会时展示的都是他的照片。
每次都飞快地摁下快门，再从近百张照片中删得最后只留下个位数的合格作品。
一张张照片，一次次拍摄，次数一多便积少成多，几乎占据了几台已经被市场淘汰了的单反相机的所有储存空间。
机器下摆饮料掉落发出哐当两声，温思禹蹲下拉开透明挡板，取出两瓶向外冒着寒气的易拉罐。
拉下硬币退还的塑料把手，温思禹将退还的硬币握在手心，朝候车位走来。
拉开拉环将汽水递给向泾桥，温思禹站在离站台五十公分的地方，没有和向泾桥一起挤在窄窄的候车位上。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咽下口中的饮料，向泾桥比安静的街道先一步开口。
“没有……”
温思禹总是这么客气。
“你来接我，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向泾桥的鼻头冻得通红，温思禹站在逆光的位置，神态晦暗不明，他看上去很平静。
“不麻烦的……”
向泾桥总是这么违心。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
温思禹唇间呼出的气在空中凝成白雾。
冰凉的碳酸气泡爆破在口腔，向泾桥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易拉罐。
咯噔一声很细微，是变形的金属凹下去发出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