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躲在乌云背后,夜风徐徐袭来,吹起江昭清的月白色衣摆。她换上侍女的衣服站在严湛川的房门口却迟迟不敢进去,脑海里充斥着那个女人疯狂的声音,挥之不去。

    忽然,“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秦神医看她站在门口吹冷风有些不惑。

    “原来是四公主。今夜都这么晚了,你还过来看他。”

    江昭清微微点头,跟着秦神医踏入房间。严湛川躺在塌上睡着了,他眉头紧锁,额头上布满了汗珠,嘴唇乌紫,床边放着好几件里衣。江昭清见状急忙坐在床沿边。她拿起水盆旁的白布细心温柔将他的虚汗擦去。她无意瞥见严湛川的手指,竟然双手的指尖都变得乌黑。她吃惊不已,只是隔了一天,怎么会侵蚀得这么快。

    “他午后时醒来了一次,但不久过后又昏睡过去了。”

    秦神医无奈叹了口气,“这已经是晚期症状了,他恶化得太快,什么名贵的药材都用了,老朽已经无计可施了。”

    江昭清颤抖着双唇开口,“他......最多还能撑多久?”

    “最多一个月。”

    江昭清难以置信,点点泪珠不知何时挂在睫毛上。她祈求着秦神医,“您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一点都没有了吗......”

    “施蛊人已经被他杀了,这、这实在是无力回天啊!”

    江昭清缓缓起身,她将严湛川的手放进被褥里捂好。她的心里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江昭清深吸一口气,“秦神医,我会找到办法的。”说罢,她走出房门。那一刹那,她转过头看着病榻上的男子,眼里是不舍与眷恋。

    江昭清趁着夜色回到宫殿中,她拿出藏在紫檀暗八仙立柜角落中的一个木盒,盒子里装着一个铁罐。江昭清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桌案上却不肯打开。她闭上眼,那里面装着的是她最不愿面对的东西——也是自己的命蛊。

    她百般纠结,内心像是被蚂蚁啃食着,一点一点刺痛着。江昭清总觉得严湛川那样的人该是最自由最张扬的,他是她世界的太阳,可太阳若被一颗最不起眼的星星牵绊着,还会光芒万丈吗?

    从前她只敢在角落里看着他闪闪发光,她只需要那点光照耀到她便好。可此后,她若下了共生蛊,他们便共喜怒哀乐,共痛苦与死亡。

    像她这样的人,真的值得去赌他的一辈子吗?

    江昭清想着想着,不知不觉便趴在桌上啜泣。为什么不公的命运要如此捉弄二人?她摇了摇头,所有人都走投无路了,这是唯一的办法,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严湛川在自己面前死去。

    江昭清下定决心打开罐子,里面慢慢地爬出一条金色的虫子。它长着蛇头,身上却跟蜈蚣似的有不计其数的足,尾巴像是蝎子的利器。这个“三不像”的虫子对着她亮出獠牙发出嘶嘶的声音。江昭清面无表情地用刀在自己的手心划了一道口子,她将手放在罐边,鲜血流不尽般滴落在灌中,直到淹了一小滩。

    那虫子对她的血爱不释手,立马蜷缩成一团细细品尝。她神色淡漠地撒了些金疮药又把手捆扎好,呆滞地看着那虫子缓慢蠕动。

    一夜无眠。

    第二日一早,天刚蒙蒙亮,江昭清便带着黑罐子溜去严府上。庭院内的花草树木还未苏醒,晶莹的露珠从翠绿的叶片上滑落,微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江昭清拢了拢外袍。她轻车熟路地绕过守卫,悄悄推开房门。

    秦神医不在,严湛川一人在房内睡着。他呼吸平稳,面色却没有生气一般的憔悴。

    江昭清把他扶起靠在自己身上,她有些生涩地脱下他的里衣。他露出精壮的胸膛,江昭清这才反应过来身上靠着的是个男人,两人一别八年,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初出茅庐的男孩了。

    记忆飘回到很久以前,那时她还是个懵懂的少女。那日严湛川和别人练剑时受伤了,他肩颈出了好多血,还来央求着江昭清替自己疗伤。

    严湛川满不在乎地解开上衣,江昭清却羞愤地捂着双眼,“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他语气有点虚弱,却还是在逗她,“我受伤了。你不是会医术吗?我想着你便来了。”

    “这、这不对!你该去找宫里的太医!”江昭清急忙背过身。

    “医者仁心,谁管你是男还是女?在你们医者眼里都该是一样的!好了,快过来为我包扎。”

    江昭清拗不过他,严湛川执意要她替自己敷药,只不过江昭清从头到尾都红着脸。

    想起从前的趣事,她弯了弯嘴角。忽然,手背上似乎触碰到一块凉玉。江昭清定睛一看,这不是严湛川上次当她面丢了的那块吗?怎么又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江昭清不知道的是严湛川那日快把整座寺庙都翻过来找了,她摸着那块玉喃喃了句:“傻子......”

    她回过神,打开黑罐子将毒虫放在严湛川的胸口。经过了一夜的“喂养”,那虫子肥了不少。它缓缓爬过男人的心口,似乎在寻找哪块肉最适合下口。突然,它张开大口露出尖牙在靠近心脏的位置咬了一嘴,毒液慢慢地注入严湛川的体内。

    霎时间,江昭清觉得心脏猛然一缩,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不清,她险些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严湛川闷哼一声,江昭清定过神,她手忙脚乱地把毒虫收回罐子里,再让他盖着被褥躺好。

    江昭清虚弱地起身,她捂着心口,痛苦难耐,轻手轻脚地将房门关上,仿佛自己从未来过这里。

    白云随着秋风缓缓飘动,严府似乎恢复了往日的热闹。严湛川靠在床头手里拿着兵书,秦神医正在为他把脉,江怀安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喝了一盏热茶。

    “昭清去哪了?”

    江怀安不耐烦地看他一眼,“你醒来之后日日每句都是'昭清呢?昭清去哪里了?'我真服了,我天天来探望你,就没见过你关心兄弟一句话!”

    严湛川重重地把书砸在江怀安身上,惹得他跳脚。

    “嘿!你这人!我看你是身体快好了,欠揍是吧?”

    严湛川白了他一眼,自己还没什么力气说话,不想多搭理他。

    秦神医蹙着眉,“说来奇怪,这毒怎会短短几日就消了呢?黑斑也褪了,而且......”秦神医换了只手把脉,他仔细端详着,“严将军的体内似乎有一种力量在与之抗衡,我用过的药怎么有这个效果,这讲不通啊!”

    江怀安走过来拍了拍严湛川的肩膀,想缓解一下紧张的气氛,“说不定就是这小子命大,老天爷认为他命不该绝,暂且还不想让他去见菩萨。”

    秦神医纳闷地问道:“你可还有哪里不适?”

    严湛川缓缓开口,“只是这几日胸口偶尔会有些疼痛,其他的都在好转。”

    “真是奇了怪了......”秦神医摸着胡须,百思不得其解。

    严湛川看着江怀安,继续问道:“昭清到底去哪了?”

    江怀安啧了一声,“她现在能去哪?待在宫里呗!起初我还以为你死了那条心,结果你好端端的把人家的大婚搞砸了!你知不知道前段日子京城里全是你的流言蜚语!”

    “关于我的传言还少吗?又不差这一条。”他淡淡地说道。

    秦神医突然插话,“说起四公主,老朽六日前见她来过还与她交谈了片刻,但之后便没见过了。”

    严湛川的眼神忽然暗淡,他垂着眸。江怀安见他这番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禁感叹:“这哪是什么毒魂蛊啊!你该被四妹下了情蛊才是!”

    “诶!你怎么还有书啊?别打我!”

    “依我看,最该成家立业的人是你。以后多了个夫人管教你,看你还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没有!”

    江怀安冷哼一声,“用不着你操心了,我过两月便要成亲了。”

    严湛川抬眸,惊喜地看着他,“真的?哪家的姑娘?”

    江怀安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叹了口气,“丞相家的二嫡女。”

    “怎么?你不喜欢人家?”

    “见都没见过,我有什么喜不喜欢的。”他接着感叹:“我们皇家子女的婚姻大事从来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

    严湛川听完神色沉郁,转念一想,“我不会让她嫁给方佑文的。”

    “......”

    室内闹哄哄的,屋檐上的麻雀被惊走了几只,略过枝头。半个月后严湛川身体好了不少,他恢复来上早朝,但刚踏入宫门却遇见了最讨厌的人。

    “哼,严将军日安。听说严将军大病初愈,如今眼见为实我才放心。”方佑文穿着朝服来到他身侧,“严将军真是有福之人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方佑文虚情假意地行了个拱手礼。

    严湛川见他便恶心,奈何在宫里也不能把他怎样,他冷睨了方佑文一眼,也学着他阴阳怪气道:“多谢方大人关心,等我身子好了,必会亲自登门拜谢。”

    方佑文笑了笑,他拍了拍衣裳上的灰,“登门拜谢就不必了,我与昭儿的大婚严将军记得到访便好。想必大皇子殿下该和你说过了吧。”他顿了顿,站在严湛川面前,一字一句道:“我与昭儿的婚约,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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