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玉堂瘦了些,皮肤黑了些,一双眼睛黑沉沉的,杏眸明亮,笑眯眯望着他,卫老将军也在桌前坐下:“吃点儿苦头好,不吃苦头你当真以为从军那么容易!”

    当初叫她投奔的沈度是他原先带过的兵,若是没有他给的举荐信,从军谈何容易,莫名其妙去个人都能从军那还得了,更何况她的女子身份,信上他再三交代,要适当磨练她的心性,若是坚持不下来,就派人将她送回,若是坚持下来了,便找个合适的时机,让她以女子的身份正大光明上阵杀敌。

    人总不能一直畏畏缩缩藏头露尾。

    她也是个争气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根本无需沈度庇佑,自己拼杀出一条阳关大道。

    如今镇北将军的功名是她自己用血汗换来的。

    “一走就是三年,一封信都不知往回捎,别人都写家书,就你一点儿音讯都没有。”

    应玉堂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举着一只鸡腿咬一口,嘿嘿笑着:“没打仗之前,白天操练巡视,累了一天,晚上躺在榻上只想睡觉。”

    何况她知道沈度大将军是卫老将军门下,当初那封举荐信她虽然不知道上面写的什么,却也清楚,卫老将军若想要知道边关消息,是很容易的事。

    还有卫湃,借着卫老将军的名头,多番向大将军打探她的消息。

    这件事都快令她成为军中笑话了。

    杀敌的刀挥的有多快,被他们笑时心里就有多愤慨。

    端起酒杯一口喝干,抿着嘴咂么咂么,味道淡了些,没有边关的烈酒冲。

    几杯酒下肚,面上稍稍染了红,吃饱喝足,翘起腿坐在椅子上剥嗑一盘边果,这东西在边关也是稀缺物。

    推门而入的人气还没喘匀,裹挟着一身寒气,目光直直的看向应玉堂。

    她瘦了,黑了,皮肤也变得粗糙,那双眼黑白分明,嘴角挂着一丝慵懒。

    卫老将军眯着眼明知故问:“怎么这个时辰回来?是有何要紧事?”

    卫湃解下裘衣挂到衣架上,坐到桌前望着残羹冷饭,叫人添一双碗筷:“没有要紧事,回来吃顿家里饭而已。”

    “看来湃之公事上忙完了,可惜我们已经吃过,叫后厨再给你重新做一些?”

    卫湃在他揶揄的目光打量下婉拒道:“无碍。”

    应玉堂手边剥出一小把果仁,聚到一起塞进嘴里,嘎嘣嘎嘣的嚼着,屋内安静得只听得见她的咀嚼声。

    卫湃心不在焉,吃得慢吞吞。

    卫老将军懒得看他们有话不说,吞吞吐吐,站起身来挪到门边躺椅上闭眼小憩。

    躺椅慢悠悠晃起来,鸟笼里色彩鲜艳的鸟也眯着眼缩着头打盹儿,小白狗趴在应玉堂脚边发出小小的鼾声。

    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受了环境影响,应玉堂也睁不开眼,手撑着头,无聊摆弄盘子里的边果,两眼微闭,清浅的呼吸声逐渐放缓,歪着脑袋一下一下的磕点着头。

    卫湃举着筷子的手迟迟不动,目光落在她被窗外阳光照射的面颊上。

    阳光耀眼,连带着她粗糙的皮肤都有些泛红,边关苦寒,饱经风霜,她的手上原先只有一层薄茧,如今被磨得厚厚的,手背上面皮肤颗粒分明,关节处还有干裂的痕迹。

    喉结慢慢的滚动着,卫湃抬起手,指节微弯,在即将触碰到她面颊上时停了下来,注意到应玉堂微微一颤的睫毛,收回的手指尖轻抖,泄露了他的慌张,站起身狼狈离开。

    应玉堂听见脚步声远去,懒洋洋睁开眼,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多好的机会呀,可惜了。

    一小坛酒不足以让她醉倒,就算困意上涌,卫湃就坐在旁边,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溜回驿舍关上门,闷头睡一大觉,醒来时天已全黑。

    应玉堂神情有一些亢奋,毫无困意,走在大街上,融融月色照亮她的身影,家家户户门前挂着红灯笼,雪地里还掺杂着燃过爆竹剩下的红色纸片。

    走在小巷中,隔着门能听见院子里欢声笑语,窦儿巷修复的比原先更好。

    脚步停下,站在原地,当初邹婶子的那间院子如今已经住进去人家,到底是物是人非。

    畅然又感慨的情绪萦绕在心头。

    脚下一点,攀附后墙窜上卫府墙头,夜色中,在房檐上趴着静悄悄的,宛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野豹。

    淡墨和禇思站在门口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拎着桶离开了。

    屋内烛光很暗,趴在屋檐积雪上盯了会儿,反思过来自己的行为是不是有些孟浪,正准备要走,听见屋内物什被打翻的声音。

    应玉堂目光一凛,几个纵跃跳下去稳稳落到门前。

    推开门闯进去,视线环顾下,并未看见可疑之人。

    卫湃早已缩在浴桶中,露出来的半张脸上红通通的,一时忘记唇也在水下,张口想要说话,被浴桶里的水呛了一下。

    面对着隔间外大刺刺站在那里、毫不回避的应玉堂,口齿都磕磕绊绊起来。

    门外一股寒风刮进来。

    “还不将门关上!”卫湃感觉头顶都在冒烟,低声喝道:“你怎么进来了?”

    想了想又不对,她不该这个时辰出现在这里,思绪像一团乱麻,被烧红的脸和窘迫融化在一起。

    应玉堂转身将门关好,抱肘立在原地,丝毫不知避讳,甚至眼睛还煜煜的打量着他:“你是在沐浴吗?”

    卫湃怀疑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都没动脑子,全部的心思没准儿还在那双黑白分明发着绿光的眼睛上。

    沉下眉:“你转过去。”

    应玉堂半挑眉梢:“你继续泡你的,我又什么都看不见。”

    卫湃忍不住内心暗附:她走前分明不这样,此时怎么看着像个无赖?

    怕他真要生气,再不理她,应玉堂背过身:“好,好好,我不看,你快起来穿上衣衫,水一会儿冷了是要着凉的。”

    耳朵还竖立着,听着身后不远处的穿衣声和水声,不自觉在脑中想象着,有点心猿意马。

    卫湃胡乱的系上衣衫来不及整理,脸上泛着红,长发披在身后落下一串串水珠,寝衣和外衫都已经被水浸湿,不知是慌的还是羞的,一颗心在胸腔里砰砰砰的乱跳。

    应玉堂想不出该怎么解释深更半夜闯入男子寝屋的行为,她也不是刻意要来,原本在巷子里转悠,一时感慨就跳到卫府后院的墙上,只想看一看就离开,谁知闹了个误会。

    心虚的摸摸鼻尖,支支吾吾了半晌,说不出个缘由来。

    卫湃将外衫整理好,湿发拢到身前拿一条帕子擦干,恢复处变不惊的模样,将门敞开,冷言道:“应将军喝醉酒走错路,夜深了,请回吧。”搭在门上的手指不自觉颤了一下,暴露他心里的情绪。

    应玉堂被灰溜溜赶出去。

    大战获胜,加之新春佳节,承乾帝大悦,宫中开宴。

    璀璨烟火轰然声震,绚丽夺目,百官都能看出承乾帝有心提拔应玉堂,轮番敬酒寒暄。

    酒过三巡后,醉意有些上头,独自离席,想找一处清净清净。

    视线搜寻一番,未看见卫湃身影,歌舞升平,衣袂飘飘,众人脸上皆洋溢着喜悦之情。

    宴厅后的长廊下水波荡漾,上面飘着一朵朵河灯,小小烛光汇聚成一条蜿蜒星河顺流而下。

    卫湃闻到舞姬身上扑鼻的胭脂香,闭眼屏息的瞬间,略感到身体有些不适,看着围在身边的舞姬,控制情绪没露出一丝破绽,仍然面目温和沉静。

    桌下的手暗自握紧,看向桌上琉璃樽里的酒,全身泛起微微燥热,四肢血液都缓缓震颤起来。

    心如擂鼓,内衫微潮,目若温火神色平静。

    召来淡墨和禇思挡开围着的舞姬,掉头离开。

    背影沉稳,丝毫不见慌乱。

    穿过长廊,走进夜色深重的陌生楼阁,婆娑树影落在青石砖上,步伐虽还平稳,迎着寒风,额上渗出密汗。

    登上悬梯,将手搭在掉漆的朱红扶手上,汗水顺着潮润的眼睫滴下,一层层顺着悬梯登到高处。

    推门而入,衣衫半湿,踏入门槛的脚趔趄一下,扶着门框站稳,仔细辨别身后无人跟来,重重将门关上。

    黑暗中,应玉堂似是鬼魅,站在高处眼观八方。

    她不仅看到卫湃面色潮红衣襟汗湿的样子,还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她在迟疑着要不要开口说话。

    分明是她先来的,如今像是她在暗中窥视一般。

    不可否认她心跳很快,像鼓点一样在胸膛里敲击着,抑制不住的有些兴奋。

    不难看出他是被下了药,期待兴奋的同时还有些幸灾乐祸。

    她想看看他会如何解决。

    满肚子坏水儿藏不住的往外冒泡,抱着手臂站在书阁拐角。

    黑暗中的卫湃面上是什么表情看不真切,他无力的靠坐在门边地上,微仰着头,手脚瘫在地上,一丝平日的清隽矜贵都没了。

    周围的一切都虚化起来,卫湃的眼前是极致的黑,热度不受控制的发酵,丝丝缕缕向四肢扩散。

    许是受了蛊惑,一瞬,他睁开眼,鬼迷心窍的抬起手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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