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有一瞬间沉寂下来,随即是更猛烈的热浪袭来,应玉堂吞咽口水,眼睛发着幽幽绿光,像一只饥渴的野狼,垂涎欲滴流着口水。

    鼻腔温热,她抬起手背蹭去,该不会没出息的流鼻血了吧。

    低头一看,幸好不是。

    他闭着眼,汗水贴着额间,面色酡红,骤然的寂静中响起衣料‘悉悉索索’的声音,奇异的快慰,心跳如同炸雷,睫毛上的湿意宛若落泪,气息急促粗重,烫得熔浆煎烤,吞咽唾液艰涩困难,整个人绷紧得像是一张拉满的弓,又如久逢甘霖一样流连。

    他想过对抗这种本能,喉结微颤中,修长白皙脖颈透出艳丽的红,更加控制不住力道。

    爆竹噼啪响起,璀璨烟火升空绽放,一丝光亮骤然映照进楼阁中,书阁拐角处的影子显露出来。

    卫湃沉溺其中一时难以自拔,喘了一声,向后靠在墙上,难受万分。

    倏地看见地上影子,脑子一片空白,连惊恐都忘记了,璀璨烟花在脑中绽放,短促的‘唔’声从口中而出,乌发贴面,眼中如湖中涟漪,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巨大的落差袭来,衣衫遮挡住,一句话都说不出。

    见他目中惊骇,似乎吓得不轻。

    应玉堂怕把他吓坏了,侧出一步,轻柔出声:“卫大人……是我,应玉堂……”此时这些称呼也不知合不合适,总觉得像是一种落井下石。

    地上摊着的人没动,应玉堂又靠近一步,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被吓傻了。

    其实这种事情在边关很常见,见了母猪都会觉得眉清目秀,何况她也三年没见他了,一上来就这么刺激,她也忍得很难。

    “不!你别过来!”卫湃低哑的嗓音像砂纸上磨过的碎片,在一点点割断理智,叫嚣着不顾一切的逃跑。

    应玉堂站在原地,抬起手想要安抚他,怕他一时想不开:“你别激动,屋里这么黑,我什么都没看清……”

    静得落针可闻。

    没有人回应她那句话。

    卫湃血液里激荡的热流刚才已经消耗出去,神思清明过来,即使再羞愤得想要从楼顶跳下去,不再见到她,理智也不允许他行为过激。

    “应将军在说什么,你我今夜何时见过。”他的声音因药物未消还带着些哑,像是低低地在人耳边吹拂。

    应玉堂心头重跳,那些画面不由自主冒出来。

    ‘咕噜’吞咽口水的声音响彻在楼阁中。

    楼阁下传来几声呼唤:“公子……公子……”

    远远听着像是淡墨和禇思。

    来得可真是时候,若不是她意志坚定,他们公子早已与人成事,还等得到他们来救?

    应玉堂当机立断,转身探头朝阁中小窗看出去,每层都有突出的檐角可以缓冲,跳下去应当摔不死。

    看出她要做什么,卫湃额头青筋一蹦。

    “我先出去……待一会儿……一炷香后你再出去。”

    应玉堂错愕间,卫湃已经整理好凌乱的衣衫撑着墙站起身,敞开门走出去,迎上寻来的二人。

    隐约还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公子……可有事?”

    “……无碍。”

    禇思坚持要上楼来看看,被卫湃拦住:“我有些头晕,那琉璃尊可收好了?”

    “按照公子的吩咐,都收好了,还有那几个舞姬,宴会散开后也派人看守起来……就说是有一物件找不到了,让她们配合。”

    谈话声远去,应玉堂老老实实等了一炷香才出去,这期间也在回味,甚至在他坐过的地上站了半晌。

    驿舍大堂里坐满将士们,几张大圆桌上摆着一盆盆热腾腾的干粮和大炖菜,将士们低着头吃得火热,已经回到都城几日了,他们还是像填不饱肚子。

    应玉堂一个干粮拿在手上,心思有些飘远。

    不知道他回去以后有没有想不开。

    毕竟事关清白,或许她应该负责。

    正想得美,身旁副将抬肘撞她:“将军,你不饿吗?”

    应玉堂斜睨他一眼,见他满嘴塞满还嘟囔着说话,实在没眼看,粗俗!

    卫湃坐在马车中,恹恹地靠着车厢壁,脑中回想着忍耐药性时的最后阶段,心口疾跳。

    她目力过人,即使在黑暗的环境中也必然看得一清二楚。

    下唇被咬破,越是回想,心跳得越厉害。

    不出两日,传出晏城都督长女要入宫陪伴华光郡主读书的消息。

    应玉堂回来的这几日,可听说了不少这位都督长女的消息,猜测那日给卫湃下药的八成就是她。

    华光郡主先前在逢春舍见过,不像是对卫湃感兴趣的,没想到她结交的这位却如此生猛,自荐不成就强取豪夺。

    承乾帝听着侍卫的详细汇报,大理寺最擅长查案,宴席当日的那些舞姬稍一吓唬就都招了。

    承乾帝大为恼火。

    卫湃只三年前在处置赵家和瑞王的事情上顽固对峙过,近几年脾性温和好说话,在看懂承乾帝佯怒的态度后,选择息事宁人。

    承乾帝此番才露出一丝动容:“难为你如此顾全大局,此事就交由晏城都督去管教,女子的名声岂能如此玩笑,真是该好好管一管了。”

    这个管教用得巧妙,人已入宫陪读,还是在华光郡主身边,什么时候能管教得到就另说了。

    淡墨和禇思等来这么一个结果,皆替卫湃不忿,却无可奈何。

    卫湃叮嘱道:“此事莫再声张。”就这么算了。

    应玉堂自从第一回夜里翻墙闹了误会,似乎染上三更半夜爬人屋檐的毛病。

    深冬夜里,一层寒霜浮起,窗子敞开半扇,卫湃穿着寝衣披着裘衣坐在桌前,提笔在宣纸上书写,字迹清雅隽永。

    应玉堂看得入迷,怎能有人就是简单的坐着都好看。

    卫湃看着自己写的字,久久不动——

    那夜,她到底看到多少,是何时出现的,为何不出声,是故意看他出丑?

    他有什么地方得罪过她?难道她不知道一个女子不该看这些?

    淡墨和禇思从屋前走过。

    “这事就这么算了?”

    “公子都说算了,你还要怎么样?”

    “……太憋屈。”

    应玉堂听出他们话中的意思,似乎在说那日宴会的事,心头有了主意,放轻脚步熟门熟路跟在后面,竖着耳朵听了一路,虽然模模糊糊,也大约摸听明白了。

    寒夜风动,应玉堂悄无声息离开卫府。

    她把卫湃看成是自己的人,自己的人,就该护着。

    皇宫守卫森严,重重机关布防,对应玉堂来说实在算不上难,伏在华光郡主屋顶,听到她与一女子的谈话声。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无用了,你就先在我这里住着。”

    女子莺声燕语:“我就是看上他了,非他不嫁。”

    甜腻的嗓音惹得应玉堂大冷天打个寒颤。

    压在屋顶上的手握成拳,今日先算了,贸然闯入她也不能保证全身而退,被揭发身份没准还会给沈度招惹祸端。

    惹了事的人躲起来,晏城都督却没办法不露面,携礼上门致歉。

    淡墨和禇思冷眼相待。

    卫湃与他同朝为官,虽处于两地且阶品相同,年纪上却相差甚多。

    晏城都督称呼他为“贤侄”。

    一盏茶喝得坐立不安,鬓边几许白发,面上带着一丝难堪,斟酌半晌才开口:“小女被家里宠坏了,未曾想能做出此等事,给贤侄带来的困扰深表歉意,也特别感谢贤侄深明大义,不与小女一般见识,待她归家,必定让她闭门思过…”

    卫湃面上一派疏离:“都督此话严重了,此事无需再提,更无人会知晓,不会对令爱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这番大度的话听得都督面色晒红,离开后心里颇感为感慨,多好的一位公子啊,锤手暗叹,可惜与自家没缘分。

    拖着沉重的身躯离开,大冬天出了一身虚汗。

    “公子,你也太好说话了。”淡墨忍不住嘟囔一句。

    卫湃喝着茶:“他也不容易,晏城紧邻都城,能做到这个位置,绝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样憨厚,出了事没想着动用关系,而是上门赔礼致歉,深谙为人处世之道,听闻晏城十几年来百姓安居乐业,税收有度,治理有方,可见此人大巧若拙。”

    况且他已在御前松口不再追究,犯不着再为难他,得一个狭隘计较的名声。

    “将他带来的东西单独归置到一处,记录在册。”

    禇思已安排妥当,公子为官多年,库房中已积攒不少各处送的礼,除却黄白之物和易遭诟病的贵重物品,一般情况下都会收下,给对方留个面子,却从未动过,全部放在库房落灰。

    年后初八,太后携华光郡主与后宫几位宠妃出宫到法华寺添香祈福。

    浩浩荡荡的队伍排满长街,百姓们站在街道两侧抄手张望,看着伸出轿撵挥舞着的手,激动得回应。

    应玉堂策马跟在轿撵旁,马蹄踏着雪,身着明亮银甲,在雪地映射下光彩夺目十分耀眼。

    出城后,应玉堂指挥小分队先上前探路,又安排一小队人在后护驾,暗中还有侍卫跟着,就连方才长街百姓围观中,都有乔装后的暗卫。

    应玉堂拉住缰绳稍落后几步,马儿喷个响鼻,在原地踏步,见到后面跟上来的马车,才继续慢悠悠跟上。

    侧头隔着门帘看向车厢内,从怀中掏出一袋果干递给驱车的淡墨。

    “多谢应姑娘。”淡墨咧嘴笑着接过,打开就要伸手捏一块。

    应玉堂眯眼看他:“是给你家公子的。”

    淡墨:“……”转回身将袋子原封不动递进去。

    元觉方丈带着寺内高僧站在门口迎接,大黄不知从哪里绕过来,在应玉堂脚边翻肚皮,非要她蹲下挠一挠才肯摇头晃尾的离开。

    卫湃面色沉寂,跟在众人身后慢悠悠走着,特意与女眷保持距离,无视华光郡主身边对他过分关注的都督长女。

    法华寺内建筑古朴清肃,院内积雪扫的很干净,转角一处小门上的房檐挂着铃铛,被风一吹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身后的人没刻意掩盖气息,不用回头都能想到是谁。

    “应大人不去看顾女眷,擅离职守不太好吧。”卫湃轻轻垂眼,嘴角噙着一抹嘲意。

    应玉堂不敢与他对视,移开视线,抬脚拨弄地上一颗石子,偶尔偷偷瞧他。

    卫湃睫毛浓长,应玉堂从身侧看到他乌黑长睫和雪白侧脸,微微出神,心中浮上一抹说不清的麻意。

    听到卫湃轻声:“你曾住在何处?”

    应玉堂一怔,大脑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回道:“就在前面。”

    卫湃抬步向前穿过小门。

    大黄趴在院中听见声响,站起来摇头晃尾。

    应玉堂上前几步敞开屋门,到柜子里拿出一块肉干扔给大黄。

    “这原先是寺中客房,元觉方丈怕我与众僧们住在一处不方便,单独将这小院分给我,就是与斋室远了些。”

    卫湃踏进屋内,阳光映射下浮尘飞舞着,一群白鸽从上方扑棱扑棱飞过,阳光在院中洒下斑驳光影。

    屋内空气浑浊,应玉堂索性将窗子也全部敞开。

    屋内摆设简单,除去床榻桌椅衣架之外再无杂物,没有丝毫居住的痕迹。

    一只黑白花的大猫窜到窗台上,蹲在那里看屋内的人。

    应玉堂靠近那只大猫,一把抱起,不小心被猫后腿一蹬挣脱出去,手背留下一道挠痕。

    低沉笑声传来,带着独属于他的冷冽感。

    侧目看去,卫湃唇角微翘,带着淡然笑意,如同春风吹过心田。让她心醉神迷。

    莫名的直觉,让她觉得卫湃对她的态度亦不简单。

    方才还紧张的情绪顿时怦然。

    应玉堂搓着脸,这算不算是他在勾引她?

    女眷们的斋饭被送入禅室中,卫湃和应玉堂与僧众们一同在斋室食用。

    应玉堂坐下便端起碗,正准备伸筷子夹菜,看到其余人都没动。

    卫湃双手合十默念一句,然后将碗先后移近,再拿起筷子,左手将碗端平在胸前,动了第一筷子后,其余人才纷纷开始用餐。

    应玉堂自从军后胃口变得很大,空了一上午,早就已经饿了。

    喝完一碗粥又去添一碗,回头见卫湃只动了他桌前的几样菜,料想这又是什么规矩礼节。

    一臂外的蒸豆腐最好吃,拿起碗用木勺盛出半碗放到他手边,随后给自己也盛半碗,低头吃起来。

    桌上听不见碗筷和咀嚼声,直到吃完,卫湃手边碗里的豆腐一口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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