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慢地往小院走回,谢灵笼双手垂在两侧,眼中融着说不清的情绪,敛眸沉思。

    抚上自己的胸口,生死与共术,在她体内。

    是雪松落打入的。

    发丝顺下几缕在耳旁,她也未有感应,不予理会。

    所以,他说的同甘共苦,同生共死,不只是说说,而是…

    真的能做到。

    他…

    谢灵笼眉心轻拢,放下捂住胸口的手,她闭着眼摇头。

    停顿住脚,她深深呼吸,缓缓吐气。

    再次睁开眼眸,将那股翻涌的情绪挣扎地压住,藏住。

    眼瞳波光晃动,摇曳生出另外一位佳人之影。

    来人一身清冷绝尘月白色之衣,身后跟着一位同色衣衫的婢女。

    注意到了谢灵笼,她轻移而来。

    “月夫人…。”谢灵笼看着她,不自觉地喊道。

    她走至谢灵笼面前,听此称呼,声音未有情绪起伏,冰冷如寒潭之水:“我姓风,名汀兰。”

    “你可以唤我一声风姨。”

    “风姨。”谢灵笼顺着风汀兰,换了称呼。

    此后便不再开口,保持静默。

    这是月金枝的娘亲,月金枝为了护着她而去了,她低垂着头不敢再看风汀兰的眼。

    柔软的发丝在风中飘摇着,两人都安静不语,也不离去。

    不知风汀兰在想什么,谢灵笼此时愧疚涌上心头。

    正在这时,风汀兰伸出手,将谢灵笼乱飞的发丝绕到了耳后。

    微凉的触感让谢灵笼抬头看向风汀兰:“风姨你…。”

    而风汀兰只是将发丝顺好后,用指尖轻抚着谢灵笼左边脸上的阴文,她的眼中似乎露出一缕怀念之色:“都长这么大了。”

    霎时间,心口处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泪花泛起。

    “风姨,我…。”谢灵笼想要道歉之话被冰凉之手拦住。

    风汀兰对着她摇头,手指从她的唇上离开,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

    “想做什么就去做,别留下遗憾。”她说道身形往后退去:“去吧,那个小院子会一直是你的。”

    就说了这么几句话,风汀兰不管谢灵笼如何,转身离开。

    她的身影徐徐从谢灵笼眼眸中远去,淡去,最后消失不见。

    轻摸上脸,微凉的触感依旧,她又站在原地了好久才终于低低出声:“我知道了。”

    秋高气爽,浮云飘然,晴朗的天空之下树木飘摇着,一片又一片叶子落在地面。

    行路之人踩在这绿叶之上,大步往前走着。

    待靠近一座山时,她速度慢了下来,一步一停似想要靠近却又心生胆怯。

    即便是胆怯,她也还是勇敢地走了上去。

    到了山脚下,谢灵笼眼前是绿树成荫的天机山,未看见有上山之路。

    她便静静等待着。

    忽然,成荫绿树向两边分开,一条阶梯延至在她跟前。

    盯着脚尖前的天机阶,她眼中之神逐渐坚定,遂踏了上去。

    她回天机山是有两件事要做。

    一来是看看自己的罪孽有多深,神罚有多重。

    二来是想弄明白雪松落究竟在天机山做了什么事。

    重新踩上天机阶,恍若隔世之感油然而生,她慢条斯理,每一步走得很稳又很郑重。

    她不是傻子,雪松落在鬼骷崖上所说的话,所表现的情绪,她都能感知出来。

    人心非草木,孰能不生情。

    可是现在的她,不能给予雪松落一个准确的答案。

    眼前的竹舍的屋顶冒出尖尖。

    在鬼骷崖上对雪松落所说之话,也并不是没有留恋,但也实属扰乱人心,不该如此。

    作为一个不知道背负多少罪孽之人,怎么能因为一己私欲而将无辜之人拉入深渊,遭受苦难,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谢灵笼重重地踩在阶梯上,竹舍已经快显露完了。

    她看着竹舍,继续往上走。

    此番请罪,若我罪孽难以赎平,我便与之退亲,不能将其牵扯进来。他已经因着我受了太多苦了。

    至于生死与共术,雪夫人应该也会让他给我除去,不必担心。

    若我罪孽…

    嘴角扯出一抹苦涩之笑。

    算了,这个可能是不存在的,单凭鬼门一条我就罪无可恕。

    还是算了吧。

    踏上最后一阶梯,竹舍完完全全展现在谢灵笼面前,亦如当年她离开之时的模样。

    血迹刀痕通通消失,只剩下青翠的竹林。

    回首看向身后的天机阶,细数一下,只有九阶,但走上来却是那般的漫长。

    收回视线,她走进了竹舍。

    这个她生活了十五年的竹舍。

    院中之景未有变化,只是多了几株新竹,当年血洗之事似乎没有发生过一般,这里还是这么的安静祥和。

    抚摸上竹编墙,谢灵笼眸中流露出眷恋不舍得情愫,手指轻轻在其滑动,将这间竹院的景色收纳入眸。

    最后,一扇大门印入双眼,她停下了脚步。

    大门缓缓打开,神龛之上供奉了数不清的神佛,她低着头,不抬头见神佛,而是慢慢地走到了蒲团前面。

    跪在上面,敛住情绪道:“诸神在上,谢灵笼,前来请罪。”

    四周光景一变,谢灵笼处在了一块纯白之界。

    而她头顶上,是诸天神佛。

    “汝之罪行,吾等皆知晓。”庄重而沉稳的声音自上方而来。

    谢灵笼跪在地上,等待着神佛的惩罚。

    她这罪行,即便是死了,也要去阴曹地府上刀山下火海,受苦百年才能抵消吧。

    “吾等也商议出了汝之惩罚。”庄严之声道。

    虽然心中有了猜测,可是现在还是会有不安。

    谢灵笼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那便罚你,此去凡尘历练百年,未听召不得回天机山。”

    那一瞬遗憾戛然而止,随之翻涌而上的是难以置信!

    谢灵笼猛得抬起头,她张张嘴:“为何…”

    为何罚得如此轻?

    不应该啊!泄露天机便是死路一条,更何况她还开了鬼门,还害了无辜之人。

    怎么会,罚得如此轻。

    神佛并未答话,反而在她面前放出了一副画面。

    是在竹舍,祖母抱着还在襁褓之中的她,到了神佛前,请了她的命。

    必死之命。

    谢灵笼有些震惊地看着祖母请出来的命。

    而后在祖母的查看之下,谢灵笼也明白了那必死之局如何得来,因为她的娘亲泄露了一缕天命,会造成人间大乱,但她娘亲只是杀了邪术师,未将这一缕天命收回便自戕。

    所以这惩罚便落到了她身上。

    祖母验算了很多遍,可还是无法将死局破除,便用了祖上荫庇,将这惩罚挪至在了自己身上。

    随后她就看见祖母再次验算后,站在了门口处,似是在等什么人。

    下一瞬,桑榆与雪清翱的身影在画面中出现,怀中抱着一个孩子,是雪松落。

    如同桑榆所说那样,雪松落当时也就是奄奄一息的模样,祖母同意能够救他,但要让他们护住谢灵笼一命。

    桑榆夫妇答应了,祖母将雪松落抱到了屋中,放在了谢灵笼身边。

    两个小孩子平放在一起,祖母她从谢灵笼胸口之中取了一滴心头血,摁在了雪松落眉心之中,掐诀念叨咒语。

    倏尔,雪松落气息便稳定下来,跟普通小孩别无二致。

    做完这些,祖母吐了一口血,她将血擦干净后,抱着雪松落出去,双方借此机会定了亲。

    等送走了桑榆夫妇,祖母再次回到屋中,验算起谢灵笼的命,必死之命隐隐有消散之际,但依旧存在!

    她叹息着:“我能做的就只有这么多了,剩下的靠你自己了。”

    “祖母老了,你还小,要努力地活下去。”

    不知怎么的,画面中的祖母抬头看着画面外的谢灵笼,像是再对她说一般。

    “祖母!”谢灵笼喊道,眼泪充斥眼眶。

    必死之命,被她祖母截去,所以罚的人是她,死的人是祖母。

    但那是她娘亲的惩罚,后面她也泄露了天机,还开了鬼门,还是该死的啊!

    画面再次一转,这次是在天机山脚下。

    出现了一位身着白衣,头别单边银松发饰的少年。

    是雪松落。

    他脸色苍白,踉踉跄跄地到了天机山脚下,兜兜转转三天不肯离去。

    天机阶在他来第三天,出现在了他面前。

    他看着眼前的天机阶,没有踏上去,反而双膝一跪,头狠狠磕在了阶梯之上!

    他起身,踏上第一阶梯,而后又跪了下来,再次磕头。

    谢灵笼睁大眼睛看着这个时候的雪松落,他脸上手上也有阴文,唇上毫无血色,很明显是伤势未愈之态。

    他这个时候来天机山做什么?

    还是用这种方式!

    天机山的天机阶数量并不是固定的,有缘人请愿必须要登天梯阶,容易之事数量便少,困难之事数量便多。

    若不能登完天机阶,便是心不诚,心不诚者神灵自是不会帮忙。

    但,谢灵笼看向画中雪松落所登的天机阶,向前绵延,没有尽头。

    他还是一阶一磕头,丝毫不在意这看不见尽头的阶梯。

    日落月升,月沉日起,他没有停歇,即便是手脚磨破,额头磕出血,他都没有停下来。

    暴雨倾盆,将他从高处冲下,他也没有放弃,从停下之地再次磕上去。

    寒风刮骨,扯破他的衣衫,在他身上留下道道伤痕,他也没有放弃,依旧一步一磕,往上爬。

    大雪急降,在天梯阶上覆盖厚厚一层冰雪,冻住他手脚,阻止他前行,他依旧没有放弃,那怕他浑身是伤,他还是往上爬。

    他到底要求什么?竟然能够让他如此坚守,不肯离去。

    谢灵笼想不明白,她心中泛起阵阵酸涩。

    他所求之事难如登天,总不能是因为她,那个时候,雪松落关于她的记忆被雪清翱封住了。

    究竟是什么事,这么困难。也让他如此执着,不愿松手。

    终于在第八十一天,雪松落爬到了竹舍。

    整整九千阶,谢灵笼数了一下,九千级天机阶,他硬生生地爬上来了。

    拖着满是伤痕的身体,他推开了大门,见到了漫天神佛。

    神说:“你所求何事。”

    可是他却睁着一双茫然的眼,好像也不知道自己为了求什么而来。

    跪在地上,他摸向自己的胸口,而后从怀中摸出了一块玉佩。

    是定亲玉佩,谢灵笼怔住,她看着雪松落手中的那块玉佩,是他们两个的定亲玉佩!

    他…真的是为了她而来的?

    神佛不语,叹息一声扔下了一张黄符纸。

    雪松落接住黄符纸,脸上与手臂之上的阴文齐齐淡去。

    黄符纸正面有四个字:积善行德。

    反过来,也有四个字:生命长存。

    必死之局破!

    这一刻,眼角滑落一颗泪珠,她明白了…

    九千级长阶,大雪纷飞,暴雨袭落,寒风在他身上留下一道又一道伤痕。

    他一步一叩首,叩了整整八十一天,见了漫天神佛,为她求了一丝生机!

    他不是失忆了吗?他不是不知道我的吗?怎么还能,还能来天机山,为我求命。

    谢灵笼心口像是巨石落下,狠狠砸了一下,又心痛又酸涩。

    “天机女,还不领罚。”庄严之声说道。

    谢灵笼将泪水抹去,她望着神佛,一字一顿道:“天机女谢灵笼,领罚。”

    双手交叠,头磕在上,神佛消失,她又回到了竹舍。

    磕在地上的谢灵笼连忙抬起头,脸上的阴文散去,连同她手上,身上的阴文也全部散去。

    她现在好想去见一个人,好想,好想。

    站起转身,她发现门边多了一个人。

    这人身着银白士服,头别双边银松发饰,戴绿滴额饰,单手撑在门边,衣衫有些凌乱,气喘吁吁,惊慌不安。

    可在他看见谢灵笼转过身时,身形往后一撤,似是要离去。

    “等等!”谢灵笼哑着声喊道。

    雪松落闻声不动了,他看着谢灵笼朝着他走过来,低垂下眼。

    脚步慢移,眼中的雪松落逐渐放大,他站在阳光之中,背逆光束,头上的银松发饰反着光,耀眼极了。

    走到他面前,谢灵笼视线划过他的脸庞,鼻梁,眉眼,最后将目光落在那漂亮的额饰之上。

    伸出手,抚上额饰,摸到佩戴之结。

    雪松落双手微动,想要阻止,却还是没有动弹。

    额饰被取下,赫然显露出一块疤痕。

    喉咙发疼,谢灵笼用手碰了碰这块疤,随后眼泪流落,她抱住了雪松落,将头埋进他胸膛之中。

    雪松落却像是受了惊,呆愣在原地,跟根木头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手指微动,小心翼翼地搂住谢灵笼。

    “雪松落。”

    温暖之臂环身,谢灵笼低声叫着。

    雪松落低着头看她,眸光深深浅浅,似有星光浮沉:“嗯。”

    “我愿意。”谢灵笼将头从他胸膛中抬起,眼角泛红却坚定地看着他。

    “我愿与你同甘共苦,同生共死。”

    “好。”雪松落喉结滚动,颤抖地回应道。

    长风携卷一缕青丝,缠绵交织在一起,阳光牵出微波荡漾,轻撒在他们二人身上,共诉着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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