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一声。
卢知照一把捞过张霁方才用过的杯盏，将它掷在他的脚边，话头里添了几分火药味：“大人不过虚长我几岁，话里话外却都用长者的姿态教训我。我关心谁，想看明白谁，是我的私事，这一点您恐怕无法插手。”
她凑近了他，狡黠一笑：“况且，就算我踏入仕途后果真成了您的下属，也不会活在你的规则里。”
张霁目光上瞟，神情有些不自在，声音疏离：“本官什么时候给了你这种错觉，能让你将我归置在自己的私事里？”
瞧着他这副别扭的样子，卢知照忍不住乐出声，把张霁惹得发愣。
她不理，跨步掠过他，拿起他方才用过的瓷碗又是一摔。
她不是在泄气，单纯乐意看他被招惹得说不出话的样子。
谁让他这人长了一张颠倒是非的嘴，与人交谈时，不是扯开话头，就是一通乱编。
寻不到半点实实在在的东西。
兰信在外面等了半晌，见明镜堂里没了动静，才悠悠进去收碗碟，惯常进去，大多会瞧见卢女官皱着眉头看书册，张大人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今日一瞧，却见张大人面色铁青，像是吃瘪似的，卢女官倒是心情舒畅，自顾自埋头温书，食指还时不时绕着鬓发打转。
她熟稔地收拾了残局，又迈着碎步离开，唯恐惊扰面前的这两个活祖宗。
乾元宫内的宫人们已经见惯了他们的不合，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惯常会等散堂后进去收拾碗碟，清扫地面。
谁知今日二皇子一时兴起，用膳后发话要来明镜堂，兰信只能忙不迭收拾了残局静候着他。
乾元宫占地大，主殿到明镜堂有不短的脚程，赵璟明为显诚意没有坐轿来，在毒辣的日头下走了许久，未到明镜堂就已经出了一身汗。
卢知照埋头写着张霁今日布置下来的策论，笔触飞健，正行至柳暗花明处，“吱呀”一声，明镜堂的桃木门被人打得更开，随之而来的一股股热气。
她仰头看去，正与赵璟明的眸子对上，愣了片刻，终于识出眼前的人，慢条斯理地搁下手中的笔，起身行宫礼。
赵璟明目光轻扫过她，面露厌色，转而去寻张霁的身影，快步走到台桌前恭谨地问好：“老师。”
卢知照也懒得在意，悠悠然坐下来续写方才被打断的阐述。
张霁对这位二皇子的到来并不意外，却仍好脾气地问：“殿下今早刚与臣别过，不过一两个时辰，怎的又来了明镜堂？”
“老师说过，您来乾元宫内殿，自开讲的那一瞬起，你我便是师生。”赵璟明眼神坚定，“而此次本宫想与您谈的事，不论师生，只论君臣。”
卢知照笔触一顿，见一旁的两个人还没有发话，想了想，还是继续写。
张霁闻言出声：“卢女官，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你可以走了。”
赵璟明插话道：“她在此处也不妨事，她能听懂些什么。”
卢知照本想依着张霁的话离开，一听到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不通政事的白丁，又一屁股坐下去。
反正“她什么也听不懂”。
张霁见状无言，赵璟明自顾自道：“不知北羌来使何日抵京？礼部可有准备好相关事宜？”
北羌一词入耳，卢知照心头升起关切，下笔的速度也不由地放慢。
她尚在坤宁宫时，娘娘曾与安明就此事发生过口角，依她的判断，此事能让安明舍下教养之恩与皇后红脸，又与北羌有关，怕也只能是和亲了。
“日头不远了，细算来，只余十几日罢。”张霁瞥了眼他，明知故问：“怎么，殿下对这个差事感兴趣？”
赵璟明挑明了话头：“您不是不知，北羌此次入京的是他们一国的储君，给出了和谈的最大诚意，依着父皇的个性，安明躲不过赴北和亲的命数。”
张霁继续装傻：“难不成殿下想阻止此次和亲？”
他面上浮起忧色：“也是，安明殿下与您一母同胞，手足情深，自幼娇生惯养，北羌蛮族恐难相配。”
赵璟明不耐道：“此事确实苦了安明，不过本宫今日来，并非为了这桩事。以如今的局势，北羌成为盟国只是时间问题，那接待北羌储君的人选就至关重要。”
“若是本宫能接了这个差事，储君之位岂不板上钉钉？”赵璟明凑近了些，低声道，“彼时您便是太子太傅，严陈二人岂能与您比肩？”
卢知照手上又是一顿，这次时间久了，聚集的墨汁顺着狼毫坠下一个漆黑圆润的晕脚，浸透了纸面。
安明曾与她提过这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她说，在这深深宫廷里，他就像一根风筝线，而她是那个偶尔越过宫墙的风筝，有了哥哥的庇护与偏爱，她才能任性地做自己。
母后、父皇的偏爱再多，也让她寻不到那份可以肆无忌惮的安心感，但是这个与她血浓于水的哥哥可以。
她不会知道，这个能愿意为妹妹摘星星的哥哥一早便为了自己的储君之位落定了她的结局。
张霁垂下眼睫，指尖轻叩台桌：“殿下言重了，臣一生所求不过紧随陛下左右，那些个虚名倒没什么分量。”
赵璟明抬袖一拂额角上的汗：“本宫并非强求老师做什么，只求在别个朝臣推举我时，老师能进言一二。毕竟……与北羌的交接是由您牵头的。”
他迫切地等待着张霁的应答，只听见淡淡的一声：“殿下为什么这么急？”
赵璟明一笑，笑意却泄出几分颓然：“本宫不瞒老师，四弟年纪见长，父皇对瑜贵妃和他的偏爱，我都瞧在眼里，更遑论他们背后还有陈家撑腰！我已经到了弱冠之年，父皇身子骨也不比从前，却一不封王，二不立储，本宫能不心焦吗！”
张霁指尖一顿，搬出早已打好的腹稿：“殿下先回去罢，您今日的肺腑之言，臣定细细考量。”
他的应答，赵璟明并不满意，却还是弯身一揖：“有劳。”
张霁起身送他，转头瞥见卢知照的手书，显眼的圆晕旁题着一行方正有力的小篆——
“无德不自量”。
他无奈摇头，勾唇一笑。
卢知照一把捞过张霁方才用过的杯盏，将它掷在他的脚边，话头里添了几分火药味：“大人不过虚长我几岁，话里话外却都用长者的姿态教训我。我关心谁，想看明白谁，是我的私事，这一点您恐怕无法插手。”
她凑近了他，狡黠一笑：“况且，就算我踏入仕途后果真成了您的下属，也不会活在你的规则里。”
张霁目光上瞟，神情有些不自在，声音疏离：“本官什么时候给了你这种错觉，能让你将我归置在自己的私事里？”
瞧着他这副别扭的样子，卢知照忍不住乐出声，把张霁惹得发愣。
她不理，跨步掠过他，拿起他方才用过的瓷碗又是一摔。
她不是在泄气，单纯乐意看他被招惹得说不出话的样子。
谁让他这人长了一张颠倒是非的嘴，与人交谈时，不是扯开话头，就是一通乱编。
寻不到半点实实在在的东西。
兰信在外面等了半晌，见明镜堂里没了动静，才悠悠进去收碗碟，惯常进去，大多会瞧见卢女官皱着眉头看书册，张大人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今日一瞧，却见张大人面色铁青，像是吃瘪似的，卢女官倒是心情舒畅，自顾自埋头温书，食指还时不时绕着鬓发打转。
她熟稔地收拾了残局，又迈着碎步离开，唯恐惊扰面前的这两个活祖宗。
乾元宫内的宫人们已经见惯了他们的不合，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惯常会等散堂后进去收拾碗碟，清扫地面。
谁知今日二皇子一时兴起，用膳后发话要来明镜堂，兰信只能忙不迭收拾了残局静候着他。
乾元宫占地大，主殿到明镜堂有不短的脚程，赵璟明为显诚意没有坐轿来，在毒辣的日头下走了许久，未到明镜堂就已经出了一身汗。
卢知照埋头写着张霁今日布置下来的策论，笔触飞健，正行至柳暗花明处，“吱呀”一声，明镜堂的桃木门被人打得更开，随之而来的一股股热气。
她仰头看去，正与赵璟明的眸子对上，愣了片刻，终于识出眼前的人，慢条斯理地搁下手中的笔，起身行宫礼。
赵璟明目光轻扫过她，面露厌色，转而去寻张霁的身影，快步走到台桌前恭谨地问好：“老师。”
卢知照也懒得在意，悠悠然坐下来续写方才被打断的阐述。
张霁对这位二皇子的到来并不意外，却仍好脾气地问：“殿下今早刚与臣别过，不过一两个时辰，怎的又来了明镜堂？”
“老师说过，您来乾元宫内殿，自开讲的那一瞬起，你我便是师生。”赵璟明眼神坚定，“而此次本宫想与您谈的事，不论师生，只论君臣。”
卢知照笔触一顿，见一旁的两个人还没有发话，想了想，还是继续写。
张霁闻言出声：“卢女官，今日的课就上到这里，你可以走了。”
赵璟明插话道：“她在此处也不妨事，她能听懂些什么。”
卢知照本想依着张霁的话离开，一听到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不通政事的白丁，又一屁股坐下去。
反正“她什么也听不懂”。
张霁见状无言，赵璟明自顾自道：“不知北羌来使何日抵京？礼部可有准备好相关事宜？”
北羌一词入耳，卢知照心头升起关切，下笔的速度也不由地放慢。
她尚在坤宁宫时，娘娘曾与安明就此事发生过口角，依她的判断，此事能让安明舍下教养之恩与皇后红脸，又与北羌有关，怕也只能是和亲了。
“日头不远了，细算来，只余十几日罢。”张霁瞥了眼他，明知故问：“怎么，殿下对这个差事感兴趣？”
赵璟明挑明了话头：“您不是不知，北羌此次入京的是他们一国的储君，给出了和谈的最大诚意，依着父皇的个性，安明躲不过赴北和亲的命数。”
张霁继续装傻：“难不成殿下想阻止此次和亲？”
他面上浮起忧色：“也是，安明殿下与您一母同胞，手足情深，自幼娇生惯养，北羌蛮族恐难相配。”
赵璟明不耐道：“此事确实苦了安明，不过本宫今日来，并非为了这桩事。以如今的局势，北羌成为盟国只是时间问题，那接待北羌储君的人选就至关重要。”
“若是本宫能接了这个差事，储君之位岂不板上钉钉？”赵璟明凑近了些，低声道，“彼时您便是太子太傅，严陈二人岂能与您比肩？”
卢知照手上又是一顿，这次时间久了，聚集的墨汁顺着狼毫坠下一个漆黑圆润的晕脚，浸透了纸面。
安明曾与她提过这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她说，在这深深宫廷里，他就像一根风筝线，而她是那个偶尔越过宫墙的风筝，有了哥哥的庇护与偏爱，她才能任性地做自己。
母后、父皇的偏爱再多，也让她寻不到那份可以肆无忌惮的安心感，但是这个与她血浓于水的哥哥可以。
她不会知道，这个能愿意为妹妹摘星星的哥哥一早便为了自己的储君之位落定了她的结局。
张霁垂下眼睫，指尖轻叩台桌：“殿下言重了，臣一生所求不过紧随陛下左右，那些个虚名倒没什么分量。”
赵璟明抬袖一拂额角上的汗：“本宫并非强求老师做什么，只求在别个朝臣推举我时，老师能进言一二。毕竟……与北羌的交接是由您牵头的。”
他迫切地等待着张霁的应答，只听见淡淡的一声：“殿下为什么这么急？”
赵璟明一笑，笑意却泄出几分颓然：“本宫不瞒老师，四弟年纪见长，父皇对瑜贵妃和他的偏爱，我都瞧在眼里，更遑论他们背后还有陈家撑腰！我已经到了弱冠之年，父皇身子骨也不比从前，却一不封王，二不立储，本宫能不心焦吗！”
张霁指尖一顿，搬出早已打好的腹稿：“殿下先回去罢，您今日的肺腑之言，臣定细细考量。”
他的应答，赵璟明并不满意，却还是弯身一揖：“有劳。”
张霁起身送他，转头瞥见卢知照的手书，显眼的圆晕旁题着一行方正有力的小篆——
“无德不自量”。
他无奈摇头，勾唇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