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姑娘，燃烛已过半。”
开口的人语调散漫，透着一股威压。
令白容剜了眼几步外蒙面的男子，转身提起裙摆跑了起来。
想着自己一个正值事业上升期的直播带货博主，穿成同名同姓的溺水而亡的相府嫡女三日不足，相府就被抄了家。
令白容虽心里叫苦不迭，但脚上速度仍不减。
绕开一座人造假山，令白容来到一座戏台前。
仅一个时辰前，令家一众主仆还在贺新春，听评书。
戏台上的先生刚故弄玄虚地念完“盛极至衰，道法自然”，一众甲胄兵就破门而入。
然来者并非寻常官差，而是直属于当今圣上的监察司！
素闻监察司烧杀抢夺无恶不作的恶名，所以无论是令家在场的主子还是侍从，都吓得泪眼汪汪，双腿打颤。
为首的人亮出手里的令牌朗声说道：“奉旨抄家，所有令家主仆前院集合。”
是以，向来对评书不感兴趣而赖在后院躲懒的令白容，也被仆人叫到了前院。
看着领头的监察司司长一袭黑色甲胄，腰间坠一枚白玉云纹玉佩，佩一柄弦月弯刀，肩宽腰窄，身形看着挺拔俊逸，想来定是一位俊美男子。
只是他脸上的狰狞黑色面具，隔绝了视线，让人瞧不见面容。
但他像野兽般凶狠的眼睛，却让人不寒而栗。
令白容刚收回审视的视线，圣旨紧跟着也就到了。
一声“圣旨下，跪。”
令家从主到仆就跪了满当当一地。
“奉天承运，黄帝诏曰，今翰林院掌院令翰海，私通敌国，扰乱纲朝，朕念及旧情，酌情革其官职，判男丁流放北地，女眷编入奴籍。”
“钦此，谢恩。”
齐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叩首里，仅令白容挺直了腰杆。
宣旨的太监见着地上的令白容，捏着嗓子问：“容姑娘可有异议？”
在原主留存的记忆里，祖父令瀚海一生清贫，两袖清风，逢年过节连一份贺帖也不多收，唯恐落人口舌，如此谨小慎微又赤胆忠诚之人，最后竟是落了个叛国的罪名流放北地，这让令白容一时难以接受。
但在一众长辈的劝解下，令白容终是咬牙弯腰叩了首，一字一顿地缓声回：“民女、不敢。”
宣读完圣旨，宫里的太监启程回了宫，监察司的精兵给了令家众人一柱香的时间用于收拾吃穿用度。
明令禁止带走金银细软，所以连婢子头上的钗子也被要求摘下，更不用说主子身上的首饰。
按着要求摘下身上的首饰，以及身上的衣裳也只剩下一件中衣，令白容正要转身回闺房收拾，刚走几步，人就被原主的母亲拦下。
年瑛年近半百，家中没了主心骨，人也是像无垠的浮萍，扯着令白容的袖子啼哭着问：“编入奴籍，怎可编入奴籍？”
“呜呜呜，这是要赶尽杀绝我令家啊。”
“容儿，你还待字闺中，这未来的姻缘可咋办啊。”
年瑛一哭，三房四房的婶婶也跟着号啕了起来，没了主意一样地问未来怎么办，怎么过活。
刚对母亲和几位嫂嫂宽慰了几句，一边冷眼旁观的监察司司长就出声提醒了下时间。
想着眼下的确不是怨怼的时候，令白容将年瑛交到祖母手里，领着贴心婢女就赶往了后院住宅。
令家一门三进士，皆悉居朝廷要职，因此令府家底殷实，府邸威严，其布局规整，又以严格的中轴对称，构成了标准的三路多进四合院落。
沿花荫小径疾行，听流水潺潺流淌，令白容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令白容先是领着婢女去了趟闺房。
屋内黄花梨家具透着股木香，雕花拔步床旁的梳转台上，摆着一顶菱花黄铜镜，铜镜里的少女黑发如云，眉目如画，朱唇皓齿，没了遮挡眉眼的镜框，更显端庄大气，令白容也诧异，原主长相竟是与现世的自己别无二致。
无暇顾及妆匣里琳琅满目的珠宝凤钗，令白容趴到地板，从床底拖拽出了一个木匣，她打开匣子，将里面的银票尽数塞进了里衣。
“听眠，你随我来。”收好私藏银票钱，令白容又带人赶往了旁院。
向着林荫深处行去，眼前出现的楼阁，飞檐青瓦，精致典雅，又不失磅礴大气，这是令府的藏书阁，也是祖父一生的功业。
钱没了还可再赚，传了几代的书没了，那才确是一件憾事。
开门进入其中，满屋的书卷气迎面而来，令白容拾阶而上，直奔向祖父的案几。
收拾好桌上透着笔墨味的手稿，令白容将之夹入话本中，随后将话本交给身后跟着的婢女。
直到婢女小声叫嚷“姑娘，我瞧不见路了”令白容才收了手。
想着时间许是差不多了，令白容带着婢女转下一楼往前院赶去。
木质扶梯旁的书格中有一本提字《大庆律法》的典籍，令白容眼珠转悠一圈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刻伸手去取。
先是“咻”地破空声，再才是“噗”地刺入声，一柄泛着寒光的短刃钉在了书脊上，距离与令白容伸出的手仅一指长。
身后的婢女担忧地询问：“姑娘！你没事吧？”
后怕地收回手握在胸前，令白容向身后的婢女摇了摇头才看向短刃的主人。
竟是抄家的监察司司长，带着三两人来了藏书阁。
心里谴责这群人真是阴魂不散，令白容也警惕地疑心起这群人来此地的目的，于是令白容问：“司长这是何意？”
带着面具的人握着一柄玄铁的铁剑剑柄，回视令白容：“官家口诏。”
“令相藏书尽数收缴，书信、著作……”
见对方话语停顿，令白容的心也跟着悬在了箭弦上，接着，他听见面具下的人缓声继续说道：“焚毁。”
稳着面上的表情，令白容深呼吸一口气后抽出插着短刃的书，沉着声说：“官家口谕不敢不从。”
“只是，民女仅是来取遗留在祖父房中的话本。”
“司长明察。”
说完就手上的《大庆律法》连刀带书交还给了监察司司长，似要与之擦身而过。
从容地带着婢女走出房门，视线见不到监察司司长了，令白容正要大舒一口气，突然半路杀出只拦路手，按在了见喜抱着的书册上。
本就心惊胆战的婢女吓破了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带着怀里抱着的书也散落一地。
蹲下收拾好书册，令白容向婢女使了使眼色，示意她冷静。抱着一摞书站起，令白容面上已有了愠色，“这话本子是民女所藏，担忧闺阁密语不堪入目，才想着瞒天过海。眼下所见，司长确是不信，是以司长大可翻开瞧瞧，内页还有民女的批注与闺名。”
听罢，为首的监察司也翻开话本，仔细查看了起来。
查无所获后，监察司头子又单手抽出了《大庆律法》书脊上的短刃，将写有书名的蓝色封皮撕拉一声骨肉分离。
令白容蹙眉看着对方的行径表示不解，甚至憎恶对方这种随意撕书的行为 ，是以，她一双杏眼含怨地看向对方，若目光也有温度，足以她将对方的青面獠牙面具铸熔，并将对方的面容死死刻入心底。
意外地，面具之下的人似是疑惑着问：“容姑娘，为何不带银钱，反而带书？”
令白容低垂了一下眼皮撒谎：“无他，留个念想罢了。”
言毕，一本剥了封皮的律法也被递到了令白容面前，她听见对方用寻常得听不见起伏的嗓音说：“是吗，那这本也是话本了。”
迟疑地接过，令白容听见一名监察司司员脚步微动，似是在对监察司司长的行为表示异议，然监察司司长只是手指微动就止住了手下的动作，他看着令白容一副不容辩驳地说：“我接的圣旨，听我的。”
向监察司司长欠身行了一礼，令白容带着婢女迅速出了藏书阁。
在返回前院的路上，听眠左右观望了下才捂着胸口一脸惊喜地说：“幸好姑娘聪慧，将手稿转移了地方，一齐藏进了里衣。”
转身回看藏书阁上空聚集的浓烟，令白容握紧的手心，狠狠捏了捏。
再次回到前院，令白容在长辈的招呼下，加入了一众互相依偎的女眷。
顷刻后，监察司司长也回到前院，他指挥着让一众男性家眷与女性家眷分开。
男性家眷需送往大理寺查验真身，不日便会被押送往北地，女性家眷则是即刻送往刑部，任刑部都管分配去向。
二房婶婶的七岁儿子，也就是令白容的侄子，他双手紧紧攀着自家母亲的手，不肯松开。
稚子年幼，尚未明白家中变故，但也知晓北地边境贫寒之苦。
二房婶婶哭得撕心裂肺，也死命握着自家儿子的衣裳不放手。
最后是监察司的两位精兵，将两柄闪着寒光的长刃分别架在了垂髫孩子和而立母亲的脖上，才勉强强制将两人分开。
孩童的啼哭声和女人的嚎啕声，令白容看得心绞痛，于是她也偏开了头不忍再看。
身处权势为王的朝代，家族兴衰，生命存亡，颠覆仅在帝王一念之间，更不肖说，这世道更是将女性视为附庸，深居高墙之内，共享的荣誉有限，但连坐的罪名定是逃不脱。
这不公的世道，定是要有人来倾颓。
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黄口小儿，被贬为奴籍的令家女眷共十八人。数九寒天里，令家女眷们仅身着一件里衣和中衣，相互依偎着前行。
夹道旁观的路人感念令家平日的行善，又想着令相为官清廉的作风，所以他们也不免对着女眷们唏嘘不已。
在刑部待上三日，令家众女眷被送往了不同地方，令白容则与母亲年瑛、两名婢女一起被送往了繁楼——京城唯一一座由户部直辖的瓦舍。
到了繁楼这日，原令白容以为来接自己的人会是繁楼寻常做工，不曾想，来迎她的人竟是繁楼的东家虞二娘。
虞二娘见着令白容就立刻热切地握上了令白容的手，热心说道：“容姑娘可还记得我？”
搜肠刮肚也未找出关于虞二娘的消息，于是令白容遗憾地摆了摆头：“抱歉，二娘，我记不大清了。”
虞二娘一边引着令白容，招呼一行人进入繁楼，一边言辞恳切地说： “三年前元日集会，我在集市卖身葬父，遇上了赏灯的容姑娘，容姑娘你不仅给了我丧葬的银钱，还给了我多余银钱，让我去学一门傍身的技术。”
“这才让我有了本领，能立足天子脚下。”
竟是原主结的善果，在自己这开了花，继承原主记忆的令白容终于忆起虞二娘这号人，于是她也回道：“竟是如此，二娘，我忆起来了。”
“日后还要劳烦二娘多多帮衬。”言毕，令白容就对着虞二娘回了一礼。
随行至繁楼内部，令白容从虞二娘处了解到，繁楼内有大小勾栏五十余座，最大的象棚可同时容纳千人，其中日夜表演的文娱品类数不胜数，又以说书讲经、悬丝傀儡、相扑杂耍尤为盛名，寒来暑往，其中勾栏看客，日日如是。
只是看着勾栏内稀疏的客人，以及上了封条的勾栏，令白容才古怪地看了眼虞二娘。
也是见着令白容眼里的疑惑，虞二娘才收起追忆往昔的骄傲神态，颓丧地叹了口气，“容姑娘有所不知。”
“至年前起，繁楼的人流就大不如前，我乔装打扮探了下才知，整个京城的瓦舍生意都不顺畅。”
“仔细一问才知，今科状元弹劾说勾栏瓦舍是秦云楚楼，是与红杏楼一般的烟花巷柳之地。”
“真是，真是，气煞我也。”
明白了原委，令白容宽慰虞二娘说来日方长，营生的事慢慢来。
接着，令白容与年瑛分别，各自回了虞二娘安排的厢房。
赶了一天的路，不仅腿脚酸痛，也渴得厉害，令白容刚坐到桌边给自己倒杯水，一直跟着的婢女听眠便立刻拿过了茶盏和茶杯，给令白容倒上了满满一杯。
三日相处，令白容也知听眠性格跳脱，断不会有这察言观色的眼力见，所以令白容喝水时也仔细审视起了听眠。
然听眠许是会错了意，她扑通一下跪到地上，一边泪眼婆娑地哭，一边用力地磕头，“求姑娘不要将发我卖了，奴婢定要誓死追随姑娘。”
“我好不容易遇上了姑娘，我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吃人不眨眼的世子府了。”
“求姑娘不要将我卖了。”
将茶杯轻声搁在桌上，令白容赶紧扶起了还在磕头的听眠，似是颇为痛苦地说：“可是，我亦被贬为了官奴，再也不是什么相府嫡女了。”
“不仅行动受限，永远低人一等，还永不能与平民通婚。”
“听眠，你跟着我，断然没有前途，你可想好了？”
听眠被令白容的语气吓破了胆，光顾着表忠心，也没听明白令白容的弦外音：“姑娘我愿意，我愿意！”
“奴婢感谢姑娘拯救我于水深火热中，还感激姑娘赐名赋予我全新的生活。”
“我愿意一辈子服侍姑娘！”
刚说完，听眠的额头就被令白容弹了下，听见令白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听眠捂着额头不解地看着令白容。
令白容从怀里拿出听眠的奴契，将之塞进了听眠的手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只是，你自己的未来，应当由你自己决定。”
听见听眠将身契撕了个稀碎，假意喝水的令白容微微勾起了嘴角。
听眠从地上站起死死抱住令白容，激动地说：“听眠要一辈子跟着姑娘。”
令白容拍拍听眠的手安慰：“好，姑娘保你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刚说完，令白容的房门就被人推开，虞二娘一边整理着歪斜的发髻，一边喘着粗气说：“容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年夫人在寻短见。”
开口的人语调散漫，透着一股威压。
令白容剜了眼几步外蒙面的男子，转身提起裙摆跑了起来。
想着自己一个正值事业上升期的直播带货博主，穿成同名同姓的溺水而亡的相府嫡女三日不足，相府就被抄了家。
令白容虽心里叫苦不迭，但脚上速度仍不减。
绕开一座人造假山，令白容来到一座戏台前。
仅一个时辰前，令家一众主仆还在贺新春，听评书。
戏台上的先生刚故弄玄虚地念完“盛极至衰，道法自然”，一众甲胄兵就破门而入。
然来者并非寻常官差，而是直属于当今圣上的监察司！
素闻监察司烧杀抢夺无恶不作的恶名，所以无论是令家在场的主子还是侍从，都吓得泪眼汪汪，双腿打颤。
为首的人亮出手里的令牌朗声说道：“奉旨抄家，所有令家主仆前院集合。”
是以，向来对评书不感兴趣而赖在后院躲懒的令白容，也被仆人叫到了前院。
看着领头的监察司司长一袭黑色甲胄，腰间坠一枚白玉云纹玉佩，佩一柄弦月弯刀，肩宽腰窄，身形看着挺拔俊逸，想来定是一位俊美男子。
只是他脸上的狰狞黑色面具，隔绝了视线，让人瞧不见面容。
但他像野兽般凶狠的眼睛，却让人不寒而栗。
令白容刚收回审视的视线，圣旨紧跟着也就到了。
一声“圣旨下，跪。”
令家从主到仆就跪了满当当一地。
“奉天承运，黄帝诏曰，今翰林院掌院令翰海，私通敌国，扰乱纲朝，朕念及旧情，酌情革其官职，判男丁流放北地，女眷编入奴籍。”
“钦此，谢恩。”
齐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叩首里，仅令白容挺直了腰杆。
宣旨的太监见着地上的令白容，捏着嗓子问：“容姑娘可有异议？”
在原主留存的记忆里，祖父令瀚海一生清贫，两袖清风，逢年过节连一份贺帖也不多收，唯恐落人口舌，如此谨小慎微又赤胆忠诚之人，最后竟是落了个叛国的罪名流放北地，这让令白容一时难以接受。
但在一众长辈的劝解下，令白容终是咬牙弯腰叩了首，一字一顿地缓声回：“民女、不敢。”
宣读完圣旨，宫里的太监启程回了宫，监察司的精兵给了令家众人一柱香的时间用于收拾吃穿用度。
明令禁止带走金银细软，所以连婢子头上的钗子也被要求摘下，更不用说主子身上的首饰。
按着要求摘下身上的首饰，以及身上的衣裳也只剩下一件中衣，令白容正要转身回闺房收拾，刚走几步，人就被原主的母亲拦下。
年瑛年近半百，家中没了主心骨，人也是像无垠的浮萍，扯着令白容的袖子啼哭着问：“编入奴籍，怎可编入奴籍？”
“呜呜呜，这是要赶尽杀绝我令家啊。”
“容儿，你还待字闺中，这未来的姻缘可咋办啊。”
年瑛一哭，三房四房的婶婶也跟着号啕了起来，没了主意一样地问未来怎么办，怎么过活。
刚对母亲和几位嫂嫂宽慰了几句，一边冷眼旁观的监察司司长就出声提醒了下时间。
想着眼下的确不是怨怼的时候，令白容将年瑛交到祖母手里，领着贴心婢女就赶往了后院住宅。
令家一门三进士，皆悉居朝廷要职，因此令府家底殷实，府邸威严，其布局规整，又以严格的中轴对称，构成了标准的三路多进四合院落。
沿花荫小径疾行，听流水潺潺流淌，令白容的心也跟着静了下来。
令白容先是领着婢女去了趟闺房。
屋内黄花梨家具透着股木香，雕花拔步床旁的梳转台上，摆着一顶菱花黄铜镜，铜镜里的少女黑发如云，眉目如画，朱唇皓齿，没了遮挡眉眼的镜框，更显端庄大气，令白容也诧异，原主长相竟是与现世的自己别无二致。
无暇顾及妆匣里琳琅满目的珠宝凤钗，令白容趴到地板，从床底拖拽出了一个木匣，她打开匣子，将里面的银票尽数塞进了里衣。
“听眠，你随我来。”收好私藏银票钱，令白容又带人赶往了旁院。
向着林荫深处行去，眼前出现的楼阁，飞檐青瓦，精致典雅，又不失磅礴大气，这是令府的藏书阁，也是祖父一生的功业。
钱没了还可再赚，传了几代的书没了，那才确是一件憾事。
开门进入其中，满屋的书卷气迎面而来，令白容拾阶而上，直奔向祖父的案几。
收拾好桌上透着笔墨味的手稿，令白容将之夹入话本中，随后将话本交给身后跟着的婢女。
直到婢女小声叫嚷“姑娘，我瞧不见路了”令白容才收了手。
想着时间许是差不多了，令白容带着婢女转下一楼往前院赶去。
木质扶梯旁的书格中有一本提字《大庆律法》的典籍，令白容眼珠转悠一圈似是想到了什么，立刻伸手去取。
先是“咻”地破空声，再才是“噗”地刺入声，一柄泛着寒光的短刃钉在了书脊上，距离与令白容伸出的手仅一指长。
身后的婢女担忧地询问：“姑娘！你没事吧？”
后怕地收回手握在胸前，令白容向身后的婢女摇了摇头才看向短刃的主人。
竟是抄家的监察司司长，带着三两人来了藏书阁。
心里谴责这群人真是阴魂不散，令白容也警惕地疑心起这群人来此地的目的，于是令白容问：“司长这是何意？”
带着面具的人握着一柄玄铁的铁剑剑柄，回视令白容：“官家口诏。”
“令相藏书尽数收缴，书信、著作……”
见对方话语停顿，令白容的心也跟着悬在了箭弦上，接着，他听见面具下的人缓声继续说道：“焚毁。”
稳着面上的表情，令白容深呼吸一口气后抽出插着短刃的书，沉着声说：“官家口谕不敢不从。”
“只是，民女仅是来取遗留在祖父房中的话本。”
“司长明察。”
说完就手上的《大庆律法》连刀带书交还给了监察司司长，似要与之擦身而过。
从容地带着婢女走出房门，视线见不到监察司司长了，令白容正要大舒一口气，突然半路杀出只拦路手，按在了见喜抱着的书册上。
本就心惊胆战的婢女吓破了胆，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带着怀里抱着的书也散落一地。
蹲下收拾好书册，令白容向婢女使了使眼色，示意她冷静。抱着一摞书站起，令白容面上已有了愠色，“这话本子是民女所藏，担忧闺阁密语不堪入目，才想着瞒天过海。眼下所见，司长确是不信，是以司长大可翻开瞧瞧，内页还有民女的批注与闺名。”
听罢，为首的监察司也翻开话本，仔细查看了起来。
查无所获后，监察司头子又单手抽出了《大庆律法》书脊上的短刃，将写有书名的蓝色封皮撕拉一声骨肉分离。
令白容蹙眉看着对方的行径表示不解，甚至憎恶对方这种随意撕书的行为 ，是以，她一双杏眼含怨地看向对方，若目光也有温度，足以她将对方的青面獠牙面具铸熔，并将对方的面容死死刻入心底。
意外地，面具之下的人似是疑惑着问：“容姑娘，为何不带银钱，反而带书？”
令白容低垂了一下眼皮撒谎：“无他，留个念想罢了。”
言毕，一本剥了封皮的律法也被递到了令白容面前，她听见对方用寻常得听不见起伏的嗓音说：“是吗，那这本也是话本了。”
迟疑地接过，令白容听见一名监察司司员脚步微动，似是在对监察司司长的行为表示异议，然监察司司长只是手指微动就止住了手下的动作，他看着令白容一副不容辩驳地说：“我接的圣旨，听我的。”
向监察司司长欠身行了一礼，令白容带着婢女迅速出了藏书阁。
在返回前院的路上，听眠左右观望了下才捂着胸口一脸惊喜地说：“幸好姑娘聪慧，将手稿转移了地方，一齐藏进了里衣。”
转身回看藏书阁上空聚集的浓烟，令白容握紧的手心，狠狠捏了捏。
再次回到前院，令白容在长辈的招呼下，加入了一众互相依偎的女眷。
顷刻后，监察司司长也回到前院，他指挥着让一众男性家眷与女性家眷分开。
男性家眷需送往大理寺查验真身，不日便会被押送往北地，女性家眷则是即刻送往刑部，任刑部都管分配去向。
二房婶婶的七岁儿子，也就是令白容的侄子，他双手紧紧攀着自家母亲的手，不肯松开。
稚子年幼，尚未明白家中变故，但也知晓北地边境贫寒之苦。
二房婶婶哭得撕心裂肺，也死命握着自家儿子的衣裳不放手。
最后是监察司的两位精兵，将两柄闪着寒光的长刃分别架在了垂髫孩子和而立母亲的脖上，才勉强强制将两人分开。
孩童的啼哭声和女人的嚎啕声，令白容看得心绞痛，于是她也偏开了头不忍再看。
身处权势为王的朝代，家族兴衰，生命存亡，颠覆仅在帝王一念之间，更不肖说，这世道更是将女性视为附庸，深居高墙之内，共享的荣誉有限，但连坐的罪名定是逃不脱。
这不公的世道，定是要有人来倾颓。
上至耄耋老人，下至黄口小儿，被贬为奴籍的令家女眷共十八人。数九寒天里，令家女眷们仅身着一件里衣和中衣，相互依偎着前行。
夹道旁观的路人感念令家平日的行善，又想着令相为官清廉的作风，所以他们也不免对着女眷们唏嘘不已。
在刑部待上三日，令家众女眷被送往了不同地方，令白容则与母亲年瑛、两名婢女一起被送往了繁楼——京城唯一一座由户部直辖的瓦舍。
到了繁楼这日，原令白容以为来接自己的人会是繁楼寻常做工，不曾想，来迎她的人竟是繁楼的东家虞二娘。
虞二娘见着令白容就立刻热切地握上了令白容的手，热心说道：“容姑娘可还记得我？”
搜肠刮肚也未找出关于虞二娘的消息，于是令白容遗憾地摆了摆头：“抱歉，二娘，我记不大清了。”
虞二娘一边引着令白容，招呼一行人进入繁楼，一边言辞恳切地说： “三年前元日集会，我在集市卖身葬父，遇上了赏灯的容姑娘，容姑娘你不仅给了我丧葬的银钱，还给了我多余银钱，让我去学一门傍身的技术。”
“这才让我有了本领，能立足天子脚下。”
竟是原主结的善果，在自己这开了花，继承原主记忆的令白容终于忆起虞二娘这号人，于是她也回道：“竟是如此，二娘，我忆起来了。”
“日后还要劳烦二娘多多帮衬。”言毕，令白容就对着虞二娘回了一礼。
随行至繁楼内部，令白容从虞二娘处了解到，繁楼内有大小勾栏五十余座，最大的象棚可同时容纳千人，其中日夜表演的文娱品类数不胜数，又以说书讲经、悬丝傀儡、相扑杂耍尤为盛名，寒来暑往，其中勾栏看客，日日如是。
只是看着勾栏内稀疏的客人，以及上了封条的勾栏，令白容才古怪地看了眼虞二娘。
也是见着令白容眼里的疑惑，虞二娘才收起追忆往昔的骄傲神态，颓丧地叹了口气，“容姑娘有所不知。”
“至年前起，繁楼的人流就大不如前，我乔装打扮探了下才知，整个京城的瓦舍生意都不顺畅。”
“仔细一问才知，今科状元弹劾说勾栏瓦舍是秦云楚楼，是与红杏楼一般的烟花巷柳之地。”
“真是，真是，气煞我也。”
明白了原委，令白容宽慰虞二娘说来日方长，营生的事慢慢来。
接着，令白容与年瑛分别，各自回了虞二娘安排的厢房。
赶了一天的路，不仅腿脚酸痛，也渴得厉害，令白容刚坐到桌边给自己倒杯水，一直跟着的婢女听眠便立刻拿过了茶盏和茶杯，给令白容倒上了满满一杯。
三日相处，令白容也知听眠性格跳脱，断不会有这察言观色的眼力见，所以令白容喝水时也仔细审视起了听眠。
然听眠许是会错了意，她扑通一下跪到地上，一边泪眼婆娑地哭，一边用力地磕头，“求姑娘不要将发我卖了，奴婢定要誓死追随姑娘。”
“我好不容易遇上了姑娘，我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吃人不眨眼的世子府了。”
“求姑娘不要将我卖了。”
将茶杯轻声搁在桌上，令白容赶紧扶起了还在磕头的听眠，似是颇为痛苦地说：“可是，我亦被贬为了官奴，再也不是什么相府嫡女了。”
“不仅行动受限，永远低人一等，还永不能与平民通婚。”
“听眠，你跟着我，断然没有前途，你可想好了？”
听眠被令白容的语气吓破了胆，光顾着表忠心，也没听明白令白容的弦外音：“姑娘我愿意，我愿意！”
“奴婢感谢姑娘拯救我于水深火热中，还感激姑娘赐名赋予我全新的生活。”
“我愿意一辈子服侍姑娘！”
刚说完，听眠的额头就被令白容弹了下，听见令白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听眠捂着额头不解地看着令白容。
令白容从怀里拿出听眠的奴契，将之塞进了听眠的手里：“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只是，你自己的未来，应当由你自己决定。”
听见听眠将身契撕了个稀碎，假意喝水的令白容微微勾起了嘴角。
听眠从地上站起死死抱住令白容，激动地说：“听眠要一辈子跟着姑娘。”
令白容拍拍听眠的手安慰：“好，姑娘保你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刚说完，令白容的房门就被人推开，虞二娘一边整理着歪斜的发髻，一边喘着粗气说：“容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年夫人在寻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