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来这里,还是她刚嫁进来的时候,不过那次一开始不是为了他。

    她当时心血来潮在大厨房倒腾了一下午,想试着像从前在家中一样做碗汤面。

    可谁成想,她睡觉认屋,刚搬来时总睡不踏实,竟连做饭都认厨房。只记得那日,不是面和不好,就是灶烧不好,还差点把调料罐子认混,屡屡碰壁。

    她有些气馁。在自家之时,她不敢说有多擅长,这一碗汤面也是做了许多次,步骤早已烂熟于心,父母兄长都尝过她的手艺。

    她本想顺便叫他也试试,却根本煮不出一锅满意的,只能说他今日没口福。

    不知不觉忙活到了傍晚,她偏还不信邪,和自己暗暗较着劲。却不想他回府听了下人的通传径直走到了大厨房,打她个措手不及。

    他面上一喜,嚷着吵着要尝一尝。她有些羞又有些恼,谁说锅里煮出来的东西就一定能吃,不懂他在这急个什么劲。

    但他说他不挑食。

    “不挑食同我不想给你吃,这是两码事。”她抵抗道。

    他也倔:“我不信这么一锅你都能吃完,到最后还不是扔了倒了,真那样还不如分我些呢!”

    到底还是没拗过他。失败品便失败品吧,她给他端了一碗,想了想,也给自己盛了一碗,这叫同患难共艰苦,她本来没准备吃的。

    她想口感定然不好,但有着口味丰富的佐料打底,味道总不至于太差吧。两人也没折腾,就近在厨房里的小桌上吃了起来。

    他似乎是真的饿了,动作一点也说不上斯文。

    但她的心思却不在自己面前的碗上,全都落在他身上了。

    女子眸光晦暗,欲言又止。

    她心道:你自己非得要吃的,不好吃也只能怪你自己咯。

    可他为什么没有她预料中的剧烈反应,他不会是真不挑食吧!

    还有他笑了,为什么要笑?笑她?

    “我都说了,今日是我还没适应你家的锅碗瓢盆灶,叫你别吃……”

    “我觉得味道很好啊。还有,这也是你家。”他纠正道。

    对方的回答出乎她意料。

    她眼神飘走:“那你为什么要笑。”

    “因为这是你第一次为我做吃食啊。”

    “倒也不是为了你……”她做成这样哪里敢说是做给他吃的。而且她家祖籍外地,吃得口味重,偏他从小吃的都是还原食材本味的清淡口,她这调料都是习惯性按着自己喜欢的口味打的,她不觉得他会吃得惯。

    “我不管,我吃了,那便是为我做的。”

    两人说话有点驴头不对马嘴,他理解的显然同她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我今日只是试着做一次,口味都是按我自己的来,更何况还没做成功。等我适应了咱们府上的厨房,再做给你吃。”女子像是想到什么,脸上颜色有些不好,“我与你相识这么久,都还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口味。”

    她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家夫君的口味,那她平时关心他都关心到哪去了?

    但印象里好像没见着过他特别喜欢或是特别讨厌什么。

    “我说了,我不挑食的。”说话间,他的碗已经要见底,“而且真的很好吃。”

    “是吗?我看你更像是饿得饥不择食了。”她到现在都还没动过筷,但看他这信誓旦旦的样子……

    她提起筷子,刚吃了一口,脸上顷刻间变了颜色,差点呕出来。

    “这面我和的时候就出了错,煮的时候更是没控制好火候,味道也怪怪的,难不成我真弄错了调料罐子!你别吃了,不用顾及我的颜面。”她脸上微微发烫,以为他是为了不拂她的面子才勉强自己。

    可他却端的副正经模样,就像是没瞧见她的窘迫:“面和不好那是面的问题,火候控制不好那是灶的问题,我觉得好吃那是我的问题,与你有何关系?”

    她被他的话给唬住……不对,这什么歪理。

    “你以前在家中会做这些吗?”他又继续问道。

    她点了点头:“会呀,我给家人都做过,做过好多次呢,他们都说好吃。所以今天的不算!”

    她还记得她及笄礼那日亲手在家宴上做了一次汤饼,感谢父母兄长这么多年的爱护。她那向来端庄的娘亲竟在桌上落了泪,直道女儿长大了。

    最重要的是,她要让他知道她做的吃食是能吃的,很多人都吃过,今天……不能作数。

    “……那下次我陪你回府,你可以再做一次吗?”他眼里闪烁着透亮又炽热的期待,仿佛她露出一点拒绝的苗头都会让她成为最不通人情的坏人。

    她后来才想明白,他定是又钻字眼了。

    “家人”。

    他不喜欢自己被她排除在这个“家人”的范畴之外,哪怕她并无此意。

    他好像听她的话好像总能听歪重点,她如今已经习惯了,也大都能及时反应过来。

    他们刚成亲那会便是这样,她拘谨,他敏感,两个自以为契合的人,却在身份转变为夫妻的初期,当头迎来了成为真正亲密枕边人的第一道障碍,费力而抱歉地磨着彼此的棱角,再试图用自己被磨好的棱角去合迎对方的缺陷。

    做夫妻比未婚时做有情人难得多。

    “当然可以啊。”这件事不算难事,她痛快应下。回到她自家的厨房,那她岂不是如鱼得水,一碗小小的面条还不是信手拈来。

    后来她又发现,他是真的很好养活。

    明明出身显贵,按理来说也是从小山珍海味喂大的,却一点不挑嘴。

    回到眼下,厨房里姓张的大师傅提前知道她要来,早早地候着了。

    “夫人要吩咐些什么遣下面人来就是,还亲自跑一趟。”

    张师傅堆着笑的脸上满是肥肉,身子像个被吹鼓的气囊一样,一眼便能瞧得出是做什么的。

    “大人那边还未用午膳。”她的眼神瞄向了冒着白汽的灶台。

    “都还温着呢,后边也备好了菜,随时都能做新的。”

    她满意地点头:“那便好。”

    今日府上这般情形,极有可能要留客人用膳。

    “我来一趟除了问几句话,也是想亲手为他做些东西。刚才琢磨了一会,做些糕点送过去最合适,师傅您看呢?”

    他那边不知什么时候能结束,送些糕点和茶水进去,不耽误议事,也能先垫垫肚子。

    张师傅闻言,连声道好,唤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厨娘进来帮她打下手。

    这时节里,厨房正好储有春天腌好的各种糖渍鲜花,舀一些出来和进糯米粉、豌豆粉中,再加上花蜜、绵白糖和清油,脱了花模便可送上蒸屉,一刻钟后出锅。一套流程做下来并不算麻烦,味道却很好。

    最重要的是抵饿。

    不久,她提着装了几碟鲜花糕的食盒朝着书房走去。

    糕点新鲜出锅,那甜腻香气飘出食盒,融入微风,弥散开来。她午间用的也不多,早知道自己留点了。

    他的书房离他们的院子不远。她入府之前,他是为了方便,她入府之后,他更感觉到了书房离卧房近的好处。

    有时公务多,处理完的时候天色已晚,结束繁忙的一日,迈开腿走不了几步,便能瞧见那扇为他留的门,那盏为他点的灯。

    她笑他太容易满足,心里却会有些得意。

    对于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她心里也受用着呢。

    此刻,她也不禁去预想他的惊喜,带着这份小期待,脚步越发轻快。水灵紧跟着她的步伐为她撑伞,生怕叫自家细皮嫩肉的夫人晒着。

    待二人行至书房前,房门紧闭,只见他的随从立在门外。

    里面看来还未结束。

    是很重要的事吧。

    那随从瞧见她来,朝她颔首见礼,看见她手上的东西,心里大概明白了些。

    “现在可还方便?”

    她提了提手上的食盒,示意。

    公子议事的时候自然是不愿有人打扰,但倘若是夫人……他毕竟跟了自家大人这么些年,说一声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夫人可要进去?”那侍从做状要朝里边通传。

    “不用,你代我送进去便是,我去偏房坐会。”她止住他的动作,“有劳了。”

    那侍从刚要接过她手上的食盒,却又被她止住。

    “水灵,拿一盘出来!”她做得够多,里面的人能两三个时辰只喝茶,也不像是怕饿的,她自己吃一盘,正正好!

    重新盖上食盒,她才笑着将其交给侍从,见他转身敲门进屋,她也带着水灵去了偏房。

    “在这里坐着等等他吧。”

    这偏房其实也是个小书房,几大排书架子放了她一辈子都读不完的书。

    她本就无事,眼下有零嘴,正好寻本书来打发时间。黎繁仔细一瞧,拿的竟是《本草纲目》。

    黎繁仿佛血液都沸腾了起来,难不成她以前就懂医术了?行医竟是她的老本行?

    可她很快就打消了这种想法。梦中的她,将书翻得哗哗响,像是在看什么画册,这速度定是不够仔细读完,竟真只是随便捡了本书,囫囵吞枣看着玩。

    黎繁看着年轻的自己,一种看不学无术之人的无奈油然而生,唉,年少不知学医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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