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德十三年春分日,韩贵妃设宴宫中,邀上京一众官家夫人携其子女宴饮作乐,共赏百花,同观春日姝色。
“霜儿,进了宫可不比在家里,说话做事都要处处小心,明白吗?”
说话的美妇人一身绛紫长袄搭黛蓝织金长裙,头戴赤金冠子,耳上一对东珠耳珰,端的是通身的雍容华贵与稳重优雅,脸上有些许岁月的痕迹,却依旧盖不住那副美人面貌,面若桃花,眼含秋水,言谈举止更是挑不出一点错来。
一道稚嫩童音应声响起,如黄鹂啼鸣般清脆悦耳,娇俏可爱。
“娘亲,我真的知道了,在家中您就说了好几次了。”
小姑娘有些不乐意的撅起嘴,仿佛是不满母亲对自己的唠叨,一双大眼睛透亮清澈,委屈巴巴地,仰头望着那美妇人。
两人此时正在往皇宫的马车上,车内布置妥帖,垫满了软包。江家上下,从夫人杨氏到下面的管事仆妇都是再妥帖不过的人,尤其是涉及到这位娇小姐的事。杨竹仪将小姑娘抱在膝上,双臂环在她身侧将她揽在怀中,一只手还轻抚在那小小身子的脊背上,生怕这马车晃荡磕了碰了她。
杨竹仪去年才因丈夫升迁得封了诰命,这便也是第一次带女儿进宫,面对这个娇宠大的女儿,轻叹了叹气,思来想去,还是没有打住自己的话。
“你第一次入宫,还理不清那宫里弯弯绕绕的规矩,娘亲就怕你哪一个不注意,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冲撞了宫里的贵人,只希望你安分小心些,就这一日,答应娘亲可好?”
小姑娘并不明白娘亲脸上为何会露出这样的担忧,也不明白这所谓“宫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可怕之处,要叫人说话做事一点自由不得,逼得娘亲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好像她是个什么十分顽劣的小儿,随随便便就会做错一大堆事,这让她有些不快。
但她却又明白,自己不应该让娘亲一直为她担心。她虽年龄小,却也学过圣贤书,知道百善孝为先,娘亲生养自己不容易,自己应该听娘亲的话不让她操心。
“娘亲,我真的知道了。”小姑娘瞪大了眼睛眨巴眨巴,一动不动地盯着身前的母亲,“我会小心的。”
杨竹仪向来最受不了女儿这副样子,以往每次小姑娘做错了什么事,她刚打算训斥,可一瞧见这天真无辜的小脸,便什么重话也舍不得说了。就因为这事,被两个儿子调笑着说了许多次偏心,她心里也明白事理,可还是对这得来不易的幺女严厉不起来。
“我的霜儿,娘亲知道你向来都很乖,但今天我们娘俩会见到很多贵人,真做错了什么可是会被狠狠地罚,所以你一定要少说话,更不要乱跑。”
小姑娘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但说到惩罚,她立刻回想起来,自己的二哥上月不知犯了什么错,被爹罚跪在祠堂里一整夜,还挨了打。大哥去求情,若不是跑得快,就要被一起罚了。她看见爹爹那样严肃凶狠的样子,险些被吓哭,仿佛棍子是落在自个儿身上的。她是从没挨过打的,哪见过这些。所以宫里的贵人罚人会比这还要狠吗?如果当真的话,那的确是很可怕。
马车行至宫门处,车上的人便要下车步行完这最后一段路。
高墙深深,纵使有些人厌极了这金玉牢笼,可对世上绝大部分人来说,这地永远是来一趟值一辈子的真龙之所,哪怕是像他们这般钟鸣鼎食之家养出来的贵胄,也难免在第一次入宫时有些局促胆怯之感,好似进了门喘气儿都更难些。
可小霜儿只觉新鲜极了,这皇宫果然是贵人住的地方,比她自家的府邸要漂亮多了。
万里无云,天光正好。
小姑娘被母亲牵着,悄促促、滴溜溜地转眼睛,满脸好奇,只觉什么都看不及,什么都看不够,一切都有趣的不得了,却又活活被曾受过的教导给压了下去,只好小心着借看路的视线偷瞄一二。
她们下马车之后,又遇上了另一家的夫人带着自己一双儿女。两位夫人互相说着好听的恭维话,随口拉几句家常,跟着前头领路的宫人一路走去。
这段路有些长,几人走了好一会才到今日的宴厅,但春日里天气宜人,倒也不算难熬,闷出些薄汗反而畅快。
主持今日宴会的是韩贵妃。
当朝皇帝东宫之时的太子妃是个没福分的,好不容易熬过了夺嫡,又等到了新帝登基,刚刚入主中宫身子便不行了,没两年就病去,留下个幼子从小没母亲庇佑,明明是嫡长子,却一点也不受重视,甚是可怜。
与此相反的,则是风光无两的贵妃韩氏。贵妃闺名凝香,是朝中大学士韩朗的女儿,也是从前东宫的老人。这韩贵妃在东宫之时并未传出过多受宠的名头,反而是进了皇宫之后,恩宠日盛。
先皇后病逝之后,她更是揽过了掌宫大权,代为执掌金印,连带着韩家的地位也一起水涨船高,好不风光。可奇怪的是,韩贵妃在这贵妃之位也有好多年了,期间荣宠不衰,却一直未传出皇帝有立她为后的意思。
韩贵妃育有有一儿一女。其女昭静公主赵愉乃皇帝长女,已满十四周岁,正值豆蔻年华,也快到了招驸马的年龄。赵朝并未有驸马不得入朝为官的规矩,也因此,能尚得公主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天降福事,更何况昭静公主生得玉雪姣妍,备受皇帝宠爱,韩贵妃的母家也并非是空架子,朝中大臣有适龄儿郎者,无不想让自家子孙攀上这好造化。
韩贵妃所出的三皇子赵峻,年龄小些,却天资聪颖,初显才名,再加上子凭母贵,在皇帝面前甚是得脸。宫里宫外都有闲话传,皇帝一直不立储便是在等着三皇子。
这一双优秀的儿女便是韩贵妃最大的仰仗,即使有一日容颜不在,恩宠不复,她的日子也定不会差到哪去。
当然,这些有的没的,都是小姑娘在宫外听人聊起的。
她甚至在听到昭静公主的时候还疑惑,明明她家两个兄长年龄也差不多,怎么她家就没有眼巴巴的想把儿子送给公主啊,说明这些话也不完全是对的。
这些宫闱秘事,自然也是杨竹仪禁止女儿乱说话范围里的重中之重。霜儿今年十岁,这年龄在一些清贫家庭中都可独当一面了,可自家里一直将她护得太好了,让她如今懂了些事却又不完全懂。有些话在外边可以随便说,可进了宫到了人跟前,嘴里漏出几个字的,那就不一样了。
今日的宴席设在御花园以西的含萱阁正厅中,只邀了五品以上诰命。
杨氏母女赶到的时候,宴厅中已有许多夫人同各家公子小姐们落座了,席与席之间有些细微的交谈声,却并未打破这宴厅之中的庄重宁静。
小姑娘眼尖,一眼就找出了自己的几个好友,此刻眼巴巴地想要去找姑娘们玩。杨竹仪一瞧,有些头疼,把她抱到自己身边让她坐好。
“霜儿,待会开席后,可要在这位子上坐住了,切莫乱望乱跑。到后面游园的时候,娘亲自会允你去寻你的好友,只是现下你需得守着点规矩,我同你说的话可还记着?”
她听了母亲的话,面上的兴奋少了些,终于还是老实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坐在那,瞧着还真是个端方知礼的大家闺秀模样。只不过没人知道,她的心和另外几个同样坐不住的姑娘一起,早就飞到外面满园春色中去了。
各色菜品陆陆续续上了桌,看得人眼花缭乱,只待开席后一品美味。两人坐了约莫一刻钟,终于是等来了今日春宴的主人,厅中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有诗云:一枝红艳露凝香。人如其名,韩贵妃是个妩媚多姿的美人,尽管已经生育了两次,身形依旧玲珑有致,面上也未有岁月的痕迹,一颦一笑,尽态极妍,明明是个风情万种的妙人儿,却丝毫不失身处高位的威严与稳重。
韩贵妃面露浅笑,声音里尽是亲和可亲。
“今日这宴上,大家不用太端着礼,吃好玩好,尽兴就行,可千万不要叫本宫落个招待不周的名头啊。”
听闻此言,厅中众人轻松了些,方才还沉闷严肃的席间顿时多了些欢声笑语。
韩贵妃身旁立着一少女和一少年,二人紧跟着贵妃落座,一看便知,这就是贵妃所出的昭静公主和三皇子了。
昭静公主与贵妃长得十分相像,一双桃花眼秋波流转,正值女儿家抽条的年龄,身形苗条高挑,如弱柳扶风般娇柔可人,众人瞧了,都难掩面上的惊艳之色。厅中已有眼尖会来事的人主动上前敬酒恭维,韩贵妃笑得合不拢嘴,公主也在一旁礼数周到地回敬。
或许是年龄还小,相比起来三皇子模样就没那么出众了,性子看着也很是沉稳谦卑,一点也不显山露水,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席上品鉴珍馐,偶尔应答一二。
他们便是宫里的贵人吗?看起来也没有娘亲说的那样可怕呀,小姑娘心想。
“霜儿,进了宫可不比在家里,说话做事都要处处小心,明白吗?”
说话的美妇人一身绛紫长袄搭黛蓝织金长裙,头戴赤金冠子,耳上一对东珠耳珰,端的是通身的雍容华贵与稳重优雅,脸上有些许岁月的痕迹,却依旧盖不住那副美人面貌,面若桃花,眼含秋水,言谈举止更是挑不出一点错来。
一道稚嫩童音应声响起,如黄鹂啼鸣般清脆悦耳,娇俏可爱。
“娘亲,我真的知道了,在家中您就说了好几次了。”
小姑娘有些不乐意的撅起嘴,仿佛是不满母亲对自己的唠叨,一双大眼睛透亮清澈,委屈巴巴地,仰头望着那美妇人。
两人此时正在往皇宫的马车上,车内布置妥帖,垫满了软包。江家上下,从夫人杨氏到下面的管事仆妇都是再妥帖不过的人,尤其是涉及到这位娇小姐的事。杨竹仪将小姑娘抱在膝上,双臂环在她身侧将她揽在怀中,一只手还轻抚在那小小身子的脊背上,生怕这马车晃荡磕了碰了她。
杨竹仪去年才因丈夫升迁得封了诰命,这便也是第一次带女儿进宫,面对这个娇宠大的女儿,轻叹了叹气,思来想去,还是没有打住自己的话。
“你第一次入宫,还理不清那宫里弯弯绕绕的规矩,娘亲就怕你哪一个不注意,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冲撞了宫里的贵人,只希望你安分小心些,就这一日,答应娘亲可好?”
小姑娘并不明白娘亲脸上为何会露出这样的担忧,也不明白这所谓“宫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可怕之处,要叫人说话做事一点自由不得,逼得娘亲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好像她是个什么十分顽劣的小儿,随随便便就会做错一大堆事,这让她有些不快。
但她却又明白,自己不应该让娘亲一直为她担心。她虽年龄小,却也学过圣贤书,知道百善孝为先,娘亲生养自己不容易,自己应该听娘亲的话不让她操心。
“娘亲,我真的知道了。”小姑娘瞪大了眼睛眨巴眨巴,一动不动地盯着身前的母亲,“我会小心的。”
杨竹仪向来最受不了女儿这副样子,以往每次小姑娘做错了什么事,她刚打算训斥,可一瞧见这天真无辜的小脸,便什么重话也舍不得说了。就因为这事,被两个儿子调笑着说了许多次偏心,她心里也明白事理,可还是对这得来不易的幺女严厉不起来。
“我的霜儿,娘亲知道你向来都很乖,但今天我们娘俩会见到很多贵人,真做错了什么可是会被狠狠地罚,所以你一定要少说话,更不要乱跑。”
小姑娘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但说到惩罚,她立刻回想起来,自己的二哥上月不知犯了什么错,被爹罚跪在祠堂里一整夜,还挨了打。大哥去求情,若不是跑得快,就要被一起罚了。她看见爹爹那样严肃凶狠的样子,险些被吓哭,仿佛棍子是落在自个儿身上的。她是从没挨过打的,哪见过这些。所以宫里的贵人罚人会比这还要狠吗?如果当真的话,那的确是很可怕。
马车行至宫门处,车上的人便要下车步行完这最后一段路。
高墙深深,纵使有些人厌极了这金玉牢笼,可对世上绝大部分人来说,这地永远是来一趟值一辈子的真龙之所,哪怕是像他们这般钟鸣鼎食之家养出来的贵胄,也难免在第一次入宫时有些局促胆怯之感,好似进了门喘气儿都更难些。
可小霜儿只觉新鲜极了,这皇宫果然是贵人住的地方,比她自家的府邸要漂亮多了。
万里无云,天光正好。
小姑娘被母亲牵着,悄促促、滴溜溜地转眼睛,满脸好奇,只觉什么都看不及,什么都看不够,一切都有趣的不得了,却又活活被曾受过的教导给压了下去,只好小心着借看路的视线偷瞄一二。
她们下马车之后,又遇上了另一家的夫人带着自己一双儿女。两位夫人互相说着好听的恭维话,随口拉几句家常,跟着前头领路的宫人一路走去。
这段路有些长,几人走了好一会才到今日的宴厅,但春日里天气宜人,倒也不算难熬,闷出些薄汗反而畅快。
主持今日宴会的是韩贵妃。
当朝皇帝东宫之时的太子妃是个没福分的,好不容易熬过了夺嫡,又等到了新帝登基,刚刚入主中宫身子便不行了,没两年就病去,留下个幼子从小没母亲庇佑,明明是嫡长子,却一点也不受重视,甚是可怜。
与此相反的,则是风光无两的贵妃韩氏。贵妃闺名凝香,是朝中大学士韩朗的女儿,也是从前东宫的老人。这韩贵妃在东宫之时并未传出过多受宠的名头,反而是进了皇宫之后,恩宠日盛。
先皇后病逝之后,她更是揽过了掌宫大权,代为执掌金印,连带着韩家的地位也一起水涨船高,好不风光。可奇怪的是,韩贵妃在这贵妃之位也有好多年了,期间荣宠不衰,却一直未传出皇帝有立她为后的意思。
韩贵妃育有有一儿一女。其女昭静公主赵愉乃皇帝长女,已满十四周岁,正值豆蔻年华,也快到了招驸马的年龄。赵朝并未有驸马不得入朝为官的规矩,也因此,能尚得公主是百利而无一害的天降福事,更何况昭静公主生得玉雪姣妍,备受皇帝宠爱,韩贵妃的母家也并非是空架子,朝中大臣有适龄儿郎者,无不想让自家子孙攀上这好造化。
韩贵妃所出的三皇子赵峻,年龄小些,却天资聪颖,初显才名,再加上子凭母贵,在皇帝面前甚是得脸。宫里宫外都有闲话传,皇帝一直不立储便是在等着三皇子。
这一双优秀的儿女便是韩贵妃最大的仰仗,即使有一日容颜不在,恩宠不复,她的日子也定不会差到哪去。
当然,这些有的没的,都是小姑娘在宫外听人聊起的。
她甚至在听到昭静公主的时候还疑惑,明明她家两个兄长年龄也差不多,怎么她家就没有眼巴巴的想把儿子送给公主啊,说明这些话也不完全是对的。
这些宫闱秘事,自然也是杨竹仪禁止女儿乱说话范围里的重中之重。霜儿今年十岁,这年龄在一些清贫家庭中都可独当一面了,可自家里一直将她护得太好了,让她如今懂了些事却又不完全懂。有些话在外边可以随便说,可进了宫到了人跟前,嘴里漏出几个字的,那就不一样了。
今日的宴席设在御花园以西的含萱阁正厅中,只邀了五品以上诰命。
杨氏母女赶到的时候,宴厅中已有许多夫人同各家公子小姐们落座了,席与席之间有些细微的交谈声,却并未打破这宴厅之中的庄重宁静。
小姑娘眼尖,一眼就找出了自己的几个好友,此刻眼巴巴地想要去找姑娘们玩。杨竹仪一瞧,有些头疼,把她抱到自己身边让她坐好。
“霜儿,待会开席后,可要在这位子上坐住了,切莫乱望乱跑。到后面游园的时候,娘亲自会允你去寻你的好友,只是现下你需得守着点规矩,我同你说的话可还记着?”
她听了母亲的话,面上的兴奋少了些,终于还是老实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坐在那,瞧着还真是个端方知礼的大家闺秀模样。只不过没人知道,她的心和另外几个同样坐不住的姑娘一起,早就飞到外面满园春色中去了。
各色菜品陆陆续续上了桌,看得人眼花缭乱,只待开席后一品美味。两人坐了约莫一刻钟,终于是等来了今日春宴的主人,厅中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有诗云:一枝红艳露凝香。人如其名,韩贵妃是个妩媚多姿的美人,尽管已经生育了两次,身形依旧玲珑有致,面上也未有岁月的痕迹,一颦一笑,尽态极妍,明明是个风情万种的妙人儿,却丝毫不失身处高位的威严与稳重。
韩贵妃面露浅笑,声音里尽是亲和可亲。
“今日这宴上,大家不用太端着礼,吃好玩好,尽兴就行,可千万不要叫本宫落个招待不周的名头啊。”
听闻此言,厅中众人轻松了些,方才还沉闷严肃的席间顿时多了些欢声笑语。
韩贵妃身旁立着一少女和一少年,二人紧跟着贵妃落座,一看便知,这就是贵妃所出的昭静公主和三皇子了。
昭静公主与贵妃长得十分相像,一双桃花眼秋波流转,正值女儿家抽条的年龄,身形苗条高挑,如弱柳扶风般娇柔可人,众人瞧了,都难掩面上的惊艳之色。厅中已有眼尖会来事的人主动上前敬酒恭维,韩贵妃笑得合不拢嘴,公主也在一旁礼数周到地回敬。
或许是年龄还小,相比起来三皇子模样就没那么出众了,性子看着也很是沉稳谦卑,一点也不显山露水,只是安静地坐在自己席上品鉴珍馐,偶尔应答一二。
他们便是宫里的贵人吗?看起来也没有娘亲说的那样可怕呀,小姑娘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