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所有的鬼都应该驱除啊，这个道理旁人不懂，道长不会不知道吧？”徐枝树侧着身子，推过去一个钱袋。
灰袍道人淡瞥一眼，盯着她身后的虚空，“这是自然，人有善恶之分，鬼自然也有好坏之分。”
“另外还有一件事要拜托道长，”徐枝树往前走了走，压低声音，“我想要回我从前的眼睛。”
道士这才垂首，似笑非笑：“当然可以，等你出阁时，就当做贺礼。”
不动声色地，身后手指飞转，气流涌出，远处的瓷杯打了个旋儿，眼瞅着要落下来，却好似有只无形的手托住了它，杯子又回到了桌面。
衣摆随风而动，可花枝还在窗边静默着。
徐枝树回头，心神跟着杯子里的水波荡漾了会儿，黯然道：“就不能提前送给我吗？”
道士笑笑不语。
小时候她能看见些大人瞧不见的东西，只是年纪小，他们又总是突然出来逗弄自己，回回吓得不轻，让那些家伙得了逞。
后来家里长辈知道了，说什么也要欺负回来。
但鬼也机灵啊，胡乱倒腾一番，道具就不中用了。做法时，风云不动，旗幡不惊，徒余下道士的脸色变幻无穷。
几个小鬼哈哈大笑，小树也跟着哈哈大笑。徐老爷一拍桌子，让道士搞来了药，几盅下肚，小树再也没见过那些家伙。
那些小鬼若是动动手脚，小树喝下去的是糖蜜都有可能。坏就坏在家里另来了一只鬼。
儿时的记忆并不深刻，且随着时间流转，加入了些似真似假的片段，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徐枝树并不记得了。
然而，那天空气里的苦涩让她记了很久。也许人天生就对气味的记忆更加敏感，也许因为那种苦涩太过独特，至今仍找不到代替品，所以还保持着鲜活。
若是没有受伤，想必得有门檐高。因为他半弯着腰就蹭掉了桃树的花瓣，那截枝桠，要她父亲才能够到。
小树一直盯着这个新来的鬼，一下子就被俘获了。小孩子最尊崇权威，且不说那几个小鬼在他进来时就迎过去了，当时可是在驱鬼，那么多人，他径直就闯进来了，视若无睹。
一恍十来年，徐枝树贪心愈长，到了不见他不行的年纪了。
为女儿着想，每隔一段时间，徐老爷总要请来道士做法避邪。趁着这个空儿，徐枝树借由身体不舒服，把道人带回了自己屋。
道人号空隐，也不知城东闻家许了什么好处，一住就是十来年，算命驱鬼不在话下，小时候那次吃的药，就是他给的。
“道长，早晚都要给我，不如让我早些看见，我还能帮着你驱鬼避邪。”
“该什么时候看见，就该什么时候看见，不然会少了许多乐趣。”
徐枝树轻叹，忽地，屋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听着像是从后院传来的。
徐老爷先前是个泥瓦匠，后来受闻家扶持，事事用不到自己，手反而痒痒了。
前两天下了雨，想着补补屋顶的一处漏瓦，谁知屋檐湿滑，一个用力不当，长长的竹梯直扑向地面。徐老爷扒不住屋檐，猛地摔了下来。
徐枝树和道人赶来时，徐老爷已奔向祠堂，留给众人一个背影，连几个小厮都被落在了后面。
徐夫人迎过来：“哎呀道长您可瞧瞧，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一点事没有，这不是神明护佑还是什么？前些年啊，我在那台阶上滑了一脚，那石头硬的哟，身上愣是连青都没青……”
徐夫人拉着道士说这些年的二三事，说来说去统共那么几件，徐枝树挺爱听，拨了拨树枝，明亮亮的光从绿叶滑到指尖，她笑了笑，嘴角也盛住了一湾亮光。
说出去的确像是有神明护佑的样子。
神明吗？
也没错。
温柔的神明。
徐枝树仰头折了一截花枝，回到屋里，插到了窗前的瓶中。
不光是她自己，还有父母，从来没有受过伤。哪怕，她是故意让自己受伤，无论多少次，即使都是假的，她也都没有受过伤。
徐枝树研了墨，画出了他的像。
身形高挑，乌发飞扬。春日的光影照在棱角分明的脸上，像是给山河遮了层星月做的纱网。
那日做法时，几只小鬼翘坐墙头，看着道士出丑，当然，也看着那个小丫头。
“哎听说了么？有恶鬼从地狱里跑出来了。”一青头小鬼说。
“哎，听说还不少呢，有好几个！”光头小鬼侧着身子应和。
“哼，这可厉害着呢，能从那地儿溜出来，”坐在中间的小鬼整了整帽子，啧啧道，“咱们可是惹不起，也犯不着惹是生非。”
“那万一碰着了怎么办啊哥？”小青头问。
“怎么办？跑呗，不然当下酒菜啊。”
过了一会儿，小光头指了指大门口，“哥，跑吗？他是那个逃出来的恶鬼吧？”
徐枝树跟着大人坐在院子里，一眼就看到了门前那个大家伙。
他受伤了，沥沥拉拉了一片，左胳膊耷拉着，一阵风就能吹断似的。
徐枝树张大了嘴，又忙用手捂住。她绷着身子，想去扶一把，可又怕惊动了道士。
正恼着，几只小鬼跳下来，跑了过去。小帽子伸手想扶，那家伙低垂眉眼，小鬼们不约而同退了退，老老实实跟在身后。
徐枝树做错事时，也会这么跟着徐老爷，很听话，也很害怕。她咽了咽口水，不敢出声了。
他的确受伤了，伤得很重，可又有着一股坚韧，看不到疼，也看不出半分狼狈。
这对磕了一下得哭半天的徐枝树诱惑太大了。于是鬼走到哪儿，她就看着哪儿。八岁的徐枝树成了一朵不知羞的向日葵。
花枝蹭着了他，花瓣轻柔柔落下，乘着一阵风，飘到徐枝树脚下，沾着尘埃，混着一股苦涩的味道，在无人处发了芽。
灰袍道人淡瞥一眼，盯着她身后的虚空，“这是自然，人有善恶之分，鬼自然也有好坏之分。”
“另外还有一件事要拜托道长，”徐枝树往前走了走，压低声音，“我想要回我从前的眼睛。”
道士这才垂首，似笑非笑：“当然可以，等你出阁时，就当做贺礼。”
不动声色地，身后手指飞转，气流涌出，远处的瓷杯打了个旋儿，眼瞅着要落下来，却好似有只无形的手托住了它，杯子又回到了桌面。
衣摆随风而动，可花枝还在窗边静默着。
徐枝树回头，心神跟着杯子里的水波荡漾了会儿，黯然道：“就不能提前送给我吗？”
道士笑笑不语。
小时候她能看见些大人瞧不见的东西，只是年纪小，他们又总是突然出来逗弄自己，回回吓得不轻，让那些家伙得了逞。
后来家里长辈知道了，说什么也要欺负回来。
但鬼也机灵啊，胡乱倒腾一番，道具就不中用了。做法时，风云不动，旗幡不惊，徒余下道士的脸色变幻无穷。
几个小鬼哈哈大笑，小树也跟着哈哈大笑。徐老爷一拍桌子，让道士搞来了药，几盅下肚，小树再也没见过那些家伙。
那些小鬼若是动动手脚，小树喝下去的是糖蜜都有可能。坏就坏在家里另来了一只鬼。
儿时的记忆并不深刻，且随着时间流转，加入了些似真似假的片段，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徐枝树并不记得了。
然而，那天空气里的苦涩让她记了很久。也许人天生就对气味的记忆更加敏感，也许因为那种苦涩太过独特，至今仍找不到代替品，所以还保持着鲜活。
若是没有受伤，想必得有门檐高。因为他半弯着腰就蹭掉了桃树的花瓣，那截枝桠，要她父亲才能够到。
小树一直盯着这个新来的鬼，一下子就被俘获了。小孩子最尊崇权威，且不说那几个小鬼在他进来时就迎过去了，当时可是在驱鬼，那么多人，他径直就闯进来了，视若无睹。
一恍十来年，徐枝树贪心愈长，到了不见他不行的年纪了。
为女儿着想，每隔一段时间，徐老爷总要请来道士做法避邪。趁着这个空儿，徐枝树借由身体不舒服，把道人带回了自己屋。
道人号空隐，也不知城东闻家许了什么好处，一住就是十来年，算命驱鬼不在话下，小时候那次吃的药，就是他给的。
“道长，早晚都要给我，不如让我早些看见，我还能帮着你驱鬼避邪。”
“该什么时候看见，就该什么时候看见，不然会少了许多乐趣。”
徐枝树轻叹，忽地，屋外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听着像是从后院传来的。
徐老爷先前是个泥瓦匠，后来受闻家扶持，事事用不到自己，手反而痒痒了。
前两天下了雨，想着补补屋顶的一处漏瓦，谁知屋檐湿滑，一个用力不当，长长的竹梯直扑向地面。徐老爷扒不住屋檐，猛地摔了下来。
徐枝树和道人赶来时，徐老爷已奔向祠堂，留给众人一个背影，连几个小厮都被落在了后面。
徐夫人迎过来：“哎呀道长您可瞧瞧，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竟然一点事没有，这不是神明护佑还是什么？前些年啊，我在那台阶上滑了一脚，那石头硬的哟，身上愣是连青都没青……”
徐夫人拉着道士说这些年的二三事，说来说去统共那么几件，徐枝树挺爱听，拨了拨树枝，明亮亮的光从绿叶滑到指尖，她笑了笑，嘴角也盛住了一湾亮光。
说出去的确像是有神明护佑的样子。
神明吗？
也没错。
温柔的神明。
徐枝树仰头折了一截花枝，回到屋里，插到了窗前的瓶中。
不光是她自己，还有父母，从来没有受过伤。哪怕，她是故意让自己受伤，无论多少次，即使都是假的，她也都没有受过伤。
徐枝树研了墨，画出了他的像。
身形高挑，乌发飞扬。春日的光影照在棱角分明的脸上，像是给山河遮了层星月做的纱网。
那日做法时，几只小鬼翘坐墙头，看着道士出丑，当然，也看着那个小丫头。
“哎听说了么？有恶鬼从地狱里跑出来了。”一青头小鬼说。
“哎，听说还不少呢，有好几个！”光头小鬼侧着身子应和。
“哼，这可厉害着呢，能从那地儿溜出来，”坐在中间的小鬼整了整帽子，啧啧道，“咱们可是惹不起，也犯不着惹是生非。”
“那万一碰着了怎么办啊哥？”小青头问。
“怎么办？跑呗，不然当下酒菜啊。”
过了一会儿，小光头指了指大门口，“哥，跑吗？他是那个逃出来的恶鬼吧？”
徐枝树跟着大人坐在院子里，一眼就看到了门前那个大家伙。
他受伤了，沥沥拉拉了一片，左胳膊耷拉着，一阵风就能吹断似的。
徐枝树张大了嘴，又忙用手捂住。她绷着身子，想去扶一把，可又怕惊动了道士。
正恼着，几只小鬼跳下来，跑了过去。小帽子伸手想扶，那家伙低垂眉眼，小鬼们不约而同退了退，老老实实跟在身后。
徐枝树做错事时，也会这么跟着徐老爷，很听话，也很害怕。她咽了咽口水，不敢出声了。
他的确受伤了，伤得很重，可又有着一股坚韧，看不到疼，也看不出半分狼狈。
这对磕了一下得哭半天的徐枝树诱惑太大了。于是鬼走到哪儿，她就看着哪儿。八岁的徐枝树成了一朵不知羞的向日葵。
花枝蹭着了他，花瓣轻柔柔落下，乘着一阵风，飘到徐枝树脚下，沾着尘埃，混着一股苦涩的味道，在无人处发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