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季山并非没动过离开的念头，只是闻家养着偌大的一个鬼，不除掉，他没办法放心离开。
刚来时，并没有发现异常。直到某个晚上，徐季山远远看到一道道金光笼罩着闻家的宅邸，阻挡着他的接近。
新帖的符纸染着墨香，他从树梢落下来，烧了一张。不出意外地，浓烈的鬼气从缝隙中奔涌而出，直冲要害。
云层笼罩，树影婆娑。木门沉重的轰鸣惊扰了深夜，火红的灯笼如野兽的眼睛。
徐季山退至几米开外的空地处，正门大开，乌蒙蒙的气团翻涌，走出来一个青衣长袍的少年，身后跟着一个道人。
少年是闻家公子，道人自然是空隐，只不过他身上罩了许多鬼气，怕是被鬼附身了很久。
“和她有姻缘的是我，你算个什么东西？”闻秋书负手立在门中，眉眼带着戾气，可以很锋利，也可以像在徐家时扮作一副乖巧相。
闻秋书能看见他并不多意外，毕竟身边有那样的道人。只是言语间的恶意，多少让徐季山不快。
徐季山捏着指节，压抑中忽地想到了一串串笑声，还有窗台前的种种花枝。
他仰起头，没能找到月亮，忽地想不明白，月亮那般皎洁，为什么会被乌云遮挡。
不及离开，道人拦住了他，带着一身的恨意直扑过来。
两人将徐季山夹在中间，不加掩饰地展露恶念。闻秋书是因为徐枝树，那么这个道人——不，这个附在道人身上的鬼呢？怨恨竟比闻秋书还要深上许多。
徐季山问：“你我之间是什么深仇重怨？你告诉我，我不还手。”
道士面目狰狞起来，声音沙哑，他阴沉着脸，道：“我师父说，你死有余辜。”
听见他的声音，徐季山隐约想起来，落地狱前，自己的确和一个道士恶斗过，后来这人师父来了，还搬了一堆救兵，他就此入了地狱。想来这道士死后没去投胎，反倒还记恨着他。
被关久了，心性不知不觉间就磨平了，徐季山没找他的麻烦，他竟还想着寻仇。
徐季山冷笑：“我死有余辜，你怎么又成了这副鬼样子？有怨报怨，附人身上算什么本事？”
道士立掌猛击上来，掌风阴冷，又快又狠，招招直攻要害。
徐季山一直不还手，可道士缠得紧，压根不给他脱身的机会，似乎不分个胜负不算完。
打几个来回，双方基本上就知道了对方的底细。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斗，让徐季山慢慢意识到自己走进了一个圈套，也意识到自己恐怕一时间离开不了。
“还手！”
闻秋书徐徐走近，轻轻吐出一个名字，接着道：“她是我的妻，我找人算过的，她欠我，三生三世都得是我的妻。”
徐季山咬紧牙关，面上不露怒容，“她不欠你什么。”
闻秋书想到什么，诡笑了一下，“她在我身下，想的却是另一个人，她欠得可太多了。”
徐季山下了死手，道士迎着攻击，嗤嗤笑了，他笑得扭曲，面部肌肉拧做一团，越笑越大声。
“徐季山，你还真是死性不改，我想过，要是你刚来时离开，我就不怨了，把所有人都杀了就算完了，但她都看不见你了，你还是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赖着不走，这都是你选的。”
一招招交手中，徐季山越发觉得熟悉。脑子里没有太多的印象，身体却记得这人的招式，怎么抵挡，怎么出手，什么动作是假招式，不用思考，本能就做出了反应。
在地狱里时，判官常讲因果，因缘牵扯不断，所以今生还会遇见。徐季山看着眼前的一幕，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快要连成线了。
道士越打越兴奋，疯魔了一般。徐季山腾不开思绪，但先不管闻秋书的事，这个附人身上的鬼，是要先解决的。
本着“以和为贵，以德服人”的原则，徐季山道：“你我之间的积怨，不要牵扯旁人，这个道士是无辜的。”
鬼恶笑：“那你猜，我平白地为什么要附一个人的身？”
徐季山猜不到，因为他拿不准自己曾经到底害他到何种地步，于是他就这么说了，“总归，害人是不好的，罪上加罪，你就赎还不清了。”
道士身上的鬼似听到了极好笑的事，仰头大笑了一阵，“我还不清，那你就能还清了？秋书，你还恨他不够是吗？”
他阴冷着脸扫向身后，闻秋书还在想“附身”的事，想他这个师父总是冷冰冰的，原来竟是被鬼附身了？想他拜的人到底是道士，还是鬼呢？
道士又喝一声，因为练过太多遍，脑子没回过神，手上本能地开始了动作。
这是道士教给他的术法。闻秋书资质不高，但道士到底是正儿八经的道士，高明的术学个皮毛，也能驱些寻常的邪气。
徐季山本就不想动武，遑论对方是人，他道：“我无意扰你姻缘，也不想伤你，你既然是人，就不要牵扯到旁的事情去。”
道士冷了脸，攻到近身，“关傻了不成？你自个儿和人纠缠不清，还有心思管别人？”
暗夜中，尘埃涌动，道士和闻秋书配合有度，徐季山心知和谈无果，手上运力，集中应对道士的招式。
几个回合下来，徐季山受了闻秋书几下，道士却没捱住徐季山的攻击。
道士按了按胸口断掉的肋骨，抹了把脸，阴恻恻道：“你在这儿耗这么久，你猜那几个小鬼能做些什么？”
道士强撑着身体，但内在已然没多少气力。家里那几个小鬼是些没胆子的货，徐季山料到他在引自己离开，可他没想过，自己竟然很想看看窗前的花枝是否还鲜活。
他压了压心绪，侧首对闻秋书说：“人鬼殊途，你还是少和他亲近的好，至于徐枝树，我留下来，并非本意。”
这是闻秋书第一次和徐季山打交道，他望着晃动的树叶，稍稍变了对他的印象。
道士冷哼一声，“你忘了他上一世怎么对你的？”
“没有。”闻秋书垂眸，走到道士身边扶住，“你为什么放他走？”
再不让他走，走的就是他了。道士推开身旁的手，“等日后看他灰飞烟灭，那才好呢。”
“不会伤着小树吧？”
“不会，”道士说，“只要你舍得。”
闻秋书自打出生起，身子骨就弱，三天两头地遭病，几次差点夭折。半岁时，家里来了个道士，他对闻老爷说，孩子阴气重，命薄，需得找个阳气重的，结个缘，冲一冲。
闻老爷便问是怎么个法。
道士说，需得找个阳命人，也就是阳年阳月阳时出生的，五月五日为最好。
闻老爷差人记下，急催着下人去找。
道士“诶”了一声拦住，“老爷何必费那力气，您要找的人，可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呐。”
顺着这道士的手一看，正是准备爬梯子的徐有汇。闻老爷招手一问，好巧不巧，全对上了，当下就准备结个娃娃亲。
徐有汇不敢推脱，又见老爷不像开玩笑，只得应下。谁知过了两天，老爷还送了十亩良田，十个下人，让他好好照顾未来的少夫人。
闻老爷原只当是个骗子，半信半疑地定了个亲，哪知定下当晚，宝贝儿子就脱离了危险。
道士说自己与这孩子有缘，乞求留下，护他平安。闻老爷一听，自然乐意，立马好吃好住地安排妥当了。
闻秋书身子一天比一天健朗，也知道了自己有个小媳妇儿，得了空就想着去看看。
可徐枝树总跟空气玩，自说自话，就是不理他。后来她看不见鬼了，还跟空气玩，闻秋书更伤心了，连饭也不肯好好吃了。
那天晚上他又不吃饭，道士去看他，站在门外问道：“少爷，你想让那丫头当你的小媳妇吗？”
闻秋书从床上坐起来，使劲拍了下床，气鼓鼓道：“她本来就是我媳妇儿！”
“可是她现在都不理你。”
“你滚！”
道士笑了笑，推门进去，“我让你做个这样的梦可好？”
“什么梦？”脱了口，闻秋书意识到那是个什么梦，绯红爬了满脸。
“少爷你躺下，可要看清楚了，她穿嫁衣的模样。”
闻秋书半推半就，迷迷瞪瞪地让道士按着躺下，闭了眼睛，闻见一股怪香，昏沉中听见串串鞭炮声。
梦里是他的上一世。那一世，他多灾多难，妻子早死。
整串画面灰蒙蒙的，只有婚礼那天格外热闹，格外鲜活。
十里红妆，宾朋满座。大囍的灯笼在夜里装着朦胧的红色，带来一小片明亮。
他踉踉跄跄，扶着月光，跌进新房。红烛摇曳着他的手，颤巍巍地挑开盖头，那张脸比想象中还要惊艳。
只是她看上去并不快乐。
次日醒来，半个枕头湿凉湿凉。他问她怎么回事，她没有回答，低垂着头，间或盯着虚空，失了神一般，并不看他。
她尽着妻子的义务，勤俭持家，只是眼睛看着桌椅，看着空气，仿佛生活里还有另一个人。
后来，他请来一个年轻的道士，道士一来就说有鬼。他问在哪儿。道士说，在你妻子身边。
他慌慌张张跑过去，跑得太急，打翻了茶杯，沾了一身茶叶。狼狈地推开门，他的妻子正在床上躺着，眼睛紧闭，流露出一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他退到房外，让道士驱鬼，道士应了。
道士摆了很多道具，小心翼翼，规规矩矩，但看着不太熟练。没过多久，道士“嘭”地一声摔到几米开外。
道士失败了，还说下次再来。
他当是骗子，可又不敢不相信。他蹒跚着过去，拽着妻子的衣裳，“小淳，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新媳妇一脸快哭了的样子，他就没再问了。
后来，道士果真来了，带着更多的道具，然后再次被打败。这样的画面，重复了很多次。
于淳身体最弱的时候，道士又来了，那是他最后一次来，伤得很重，几次想站也没能站起来。
过后不久，又来了一个道士，仙风道骨，只一柄拂尘，挥过来挥过去，胶着片刻，道士闭目嘟囔几句，请来了神明。
他端着汤药，献宝似的捧给妻子。可是，她的头歪向一侧，窗外的光照进来，映得一片惨白。
他跑出去，跪着求神明救救她。
神明说，他只捉鬼，不干预人间生死。
闻秋书醒来，天色大明。
他睁着眼，觉得看什么都罩着一层阴影，像上一段灰蒙蒙的人生。
“她不是小树，她叫于淳。”
“梦里的你也不叫闻秋书，而叫温青竹。”
道士递过去一张帕巾，让他把眼泪擦一擦，“上一辈子抢了你媳妇的鬼，这辈子还在抢。”
闻秋书怔了怔，难以置信，皱着眉愣神片刻，恍惚地抬起头，“凭什么？凭什么？”
一声声地喊着，质问着，不知觉添了许多底气，底气又一点点化为眉眼间的狠戾。
他抬起头，看着道士，“杀了他。”
刚来时，并没有发现异常。直到某个晚上，徐季山远远看到一道道金光笼罩着闻家的宅邸，阻挡着他的接近。
新帖的符纸染着墨香，他从树梢落下来，烧了一张。不出意外地，浓烈的鬼气从缝隙中奔涌而出，直冲要害。
云层笼罩，树影婆娑。木门沉重的轰鸣惊扰了深夜，火红的灯笼如野兽的眼睛。
徐季山退至几米开外的空地处，正门大开，乌蒙蒙的气团翻涌，走出来一个青衣长袍的少年，身后跟着一个道人。
少年是闻家公子，道人自然是空隐，只不过他身上罩了许多鬼气，怕是被鬼附身了很久。
“和她有姻缘的是我，你算个什么东西？”闻秋书负手立在门中，眉眼带着戾气，可以很锋利，也可以像在徐家时扮作一副乖巧相。
闻秋书能看见他并不多意外，毕竟身边有那样的道人。只是言语间的恶意，多少让徐季山不快。
徐季山捏着指节，压抑中忽地想到了一串串笑声，还有窗台前的种种花枝。
他仰起头，没能找到月亮，忽地想不明白，月亮那般皎洁，为什么会被乌云遮挡。
不及离开，道人拦住了他，带着一身的恨意直扑过来。
两人将徐季山夹在中间，不加掩饰地展露恶念。闻秋书是因为徐枝树，那么这个道人——不，这个附在道人身上的鬼呢？怨恨竟比闻秋书还要深上许多。
徐季山问：“你我之间是什么深仇重怨？你告诉我，我不还手。”
道士面目狰狞起来，声音沙哑，他阴沉着脸，道：“我师父说，你死有余辜。”
听见他的声音，徐季山隐约想起来，落地狱前，自己的确和一个道士恶斗过，后来这人师父来了，还搬了一堆救兵，他就此入了地狱。想来这道士死后没去投胎，反倒还记恨着他。
被关久了，心性不知不觉间就磨平了，徐季山没找他的麻烦，他竟还想着寻仇。
徐季山冷笑：“我死有余辜，你怎么又成了这副鬼样子？有怨报怨，附人身上算什么本事？”
道士立掌猛击上来，掌风阴冷，又快又狠，招招直攻要害。
徐季山一直不还手，可道士缠得紧，压根不给他脱身的机会，似乎不分个胜负不算完。
打几个来回，双方基本上就知道了对方的底细。这场突如其来的争斗，让徐季山慢慢意识到自己走进了一个圈套，也意识到自己恐怕一时间离开不了。
“还手！”
闻秋书徐徐走近，轻轻吐出一个名字，接着道：“她是我的妻，我找人算过的，她欠我，三生三世都得是我的妻。”
徐季山咬紧牙关，面上不露怒容，“她不欠你什么。”
闻秋书想到什么，诡笑了一下，“她在我身下，想的却是另一个人，她欠得可太多了。”
徐季山下了死手，道士迎着攻击，嗤嗤笑了，他笑得扭曲，面部肌肉拧做一团，越笑越大声。
“徐季山，你还真是死性不改，我想过，要是你刚来时离开，我就不怨了，把所有人都杀了就算完了，但她都看不见你了，你还是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赖着不走，这都是你选的。”
一招招交手中，徐季山越发觉得熟悉。脑子里没有太多的印象，身体却记得这人的招式，怎么抵挡，怎么出手，什么动作是假招式，不用思考，本能就做出了反应。
在地狱里时，判官常讲因果，因缘牵扯不断，所以今生还会遇见。徐季山看着眼前的一幕，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快要连成线了。
道士越打越兴奋，疯魔了一般。徐季山腾不开思绪，但先不管闻秋书的事，这个附人身上的鬼，是要先解决的。
本着“以和为贵，以德服人”的原则，徐季山道：“你我之间的积怨，不要牵扯旁人，这个道士是无辜的。”
鬼恶笑：“那你猜，我平白地为什么要附一个人的身？”
徐季山猜不到，因为他拿不准自己曾经到底害他到何种地步，于是他就这么说了，“总归，害人是不好的，罪上加罪，你就赎还不清了。”
道士身上的鬼似听到了极好笑的事，仰头大笑了一阵，“我还不清，那你就能还清了？秋书，你还恨他不够是吗？”
他阴冷着脸扫向身后，闻秋书还在想“附身”的事，想他这个师父总是冷冰冰的，原来竟是被鬼附身了？想他拜的人到底是道士，还是鬼呢？
道士又喝一声，因为练过太多遍，脑子没回过神，手上本能地开始了动作。
这是道士教给他的术法。闻秋书资质不高，但道士到底是正儿八经的道士，高明的术学个皮毛，也能驱些寻常的邪气。
徐季山本就不想动武，遑论对方是人，他道：“我无意扰你姻缘，也不想伤你，你既然是人，就不要牵扯到旁的事情去。”
道士冷了脸，攻到近身，“关傻了不成？你自个儿和人纠缠不清，还有心思管别人？”
暗夜中，尘埃涌动，道士和闻秋书配合有度，徐季山心知和谈无果，手上运力，集中应对道士的招式。
几个回合下来，徐季山受了闻秋书几下，道士却没捱住徐季山的攻击。
道士按了按胸口断掉的肋骨，抹了把脸，阴恻恻道：“你在这儿耗这么久，你猜那几个小鬼能做些什么？”
道士强撑着身体，但内在已然没多少气力。家里那几个小鬼是些没胆子的货，徐季山料到他在引自己离开，可他没想过，自己竟然很想看看窗前的花枝是否还鲜活。
他压了压心绪，侧首对闻秋书说：“人鬼殊途，你还是少和他亲近的好，至于徐枝树，我留下来，并非本意。”
这是闻秋书第一次和徐季山打交道，他望着晃动的树叶，稍稍变了对他的印象。
道士冷哼一声，“你忘了他上一世怎么对你的？”
“没有。”闻秋书垂眸，走到道士身边扶住，“你为什么放他走？”
再不让他走，走的就是他了。道士推开身旁的手，“等日后看他灰飞烟灭，那才好呢。”
“不会伤着小树吧？”
“不会，”道士说，“只要你舍得。”
闻秋书自打出生起，身子骨就弱，三天两头地遭病，几次差点夭折。半岁时，家里来了个道士，他对闻老爷说，孩子阴气重，命薄，需得找个阳气重的，结个缘，冲一冲。
闻老爷便问是怎么个法。
道士说，需得找个阳命人，也就是阳年阳月阳时出生的，五月五日为最好。
闻老爷差人记下，急催着下人去找。
道士“诶”了一声拦住，“老爷何必费那力气，您要找的人，可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呐。”
顺着这道士的手一看，正是准备爬梯子的徐有汇。闻老爷招手一问，好巧不巧，全对上了，当下就准备结个娃娃亲。
徐有汇不敢推脱，又见老爷不像开玩笑，只得应下。谁知过了两天，老爷还送了十亩良田，十个下人，让他好好照顾未来的少夫人。
闻老爷原只当是个骗子，半信半疑地定了个亲，哪知定下当晚，宝贝儿子就脱离了危险。
道士说自己与这孩子有缘，乞求留下，护他平安。闻老爷一听，自然乐意，立马好吃好住地安排妥当了。
闻秋书身子一天比一天健朗，也知道了自己有个小媳妇儿，得了空就想着去看看。
可徐枝树总跟空气玩，自说自话，就是不理他。后来她看不见鬼了，还跟空气玩，闻秋书更伤心了，连饭也不肯好好吃了。
那天晚上他又不吃饭，道士去看他，站在门外问道：“少爷，你想让那丫头当你的小媳妇吗？”
闻秋书从床上坐起来，使劲拍了下床，气鼓鼓道：“她本来就是我媳妇儿！”
“可是她现在都不理你。”
“你滚！”
道士笑了笑，推门进去，“我让你做个这样的梦可好？”
“什么梦？”脱了口，闻秋书意识到那是个什么梦，绯红爬了满脸。
“少爷你躺下，可要看清楚了，她穿嫁衣的模样。”
闻秋书半推半就，迷迷瞪瞪地让道士按着躺下，闭了眼睛，闻见一股怪香，昏沉中听见串串鞭炮声。
梦里是他的上一世。那一世，他多灾多难，妻子早死。
整串画面灰蒙蒙的，只有婚礼那天格外热闹，格外鲜活。
十里红妆，宾朋满座。大囍的灯笼在夜里装着朦胧的红色，带来一小片明亮。
他踉踉跄跄，扶着月光，跌进新房。红烛摇曳着他的手，颤巍巍地挑开盖头，那张脸比想象中还要惊艳。
只是她看上去并不快乐。
次日醒来，半个枕头湿凉湿凉。他问她怎么回事，她没有回答，低垂着头，间或盯着虚空，失了神一般，并不看他。
她尽着妻子的义务，勤俭持家，只是眼睛看着桌椅，看着空气，仿佛生活里还有另一个人。
后来，他请来一个年轻的道士，道士一来就说有鬼。他问在哪儿。道士说，在你妻子身边。
他慌慌张张跑过去，跑得太急，打翻了茶杯，沾了一身茶叶。狼狈地推开门，他的妻子正在床上躺着，眼睛紧闭，流露出一副他从未见过的神情。
他退到房外，让道士驱鬼，道士应了。
道士摆了很多道具，小心翼翼，规规矩矩，但看着不太熟练。没过多久，道士“嘭”地一声摔到几米开外。
道士失败了，还说下次再来。
他当是骗子，可又不敢不相信。他蹒跚着过去，拽着妻子的衣裳，“小淳，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新媳妇一脸快哭了的样子，他就没再问了。
后来，道士果真来了，带着更多的道具，然后再次被打败。这样的画面，重复了很多次。
于淳身体最弱的时候，道士又来了，那是他最后一次来，伤得很重，几次想站也没能站起来。
过后不久，又来了一个道士，仙风道骨，只一柄拂尘，挥过来挥过去，胶着片刻，道士闭目嘟囔几句，请来了神明。
他端着汤药，献宝似的捧给妻子。可是，她的头歪向一侧，窗外的光照进来，映得一片惨白。
他跑出去，跪着求神明救救她。
神明说，他只捉鬼，不干预人间生死。
闻秋书醒来，天色大明。
他睁着眼，觉得看什么都罩着一层阴影，像上一段灰蒙蒙的人生。
“她不是小树，她叫于淳。”
“梦里的你也不叫闻秋书，而叫温青竹。”
道士递过去一张帕巾，让他把眼泪擦一擦，“上一辈子抢了你媳妇的鬼，这辈子还在抢。”
闻秋书怔了怔，难以置信，皱着眉愣神片刻，恍惚地抬起头，“凭什么？凭什么？”
一声声地喊着，质问着，不知觉添了许多底气，底气又一点点化为眉眼间的狠戾。
他抬起头，看着道士，“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