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李斯佳在湖心亭买咖啡,往回走时迎面碰见了一对母女。妈妈拿了一堆东西在后头跟着,一两岁的小丫头在前头走着。

    那小孩歪七扭八的样子眼看是要撞上李斯佳,于是她早早往外让了两步。谁晓得那孩子看她往左也往左,看她往右也往右,一大一小左让右让,晕了的小家伙小短腿一歪就坐到了地上,但摔得不重。

    妈妈的身上东西太多顾不过来,小家伙眼看无望,嗷了一声就眼巴巴地朝李斯佳伸出了手。

    然而李博士却触电一样绕开了,因为她怕孩子。

    就在这时,更尴尬的事情来了。旁边不知从哪儿冒出个带耳机的格子衫,他一弯腰一伸手,将小家伙那么一架便送回了妈妈怀里。

    整个过程不过20秒,而一男一女的道德素质却高下立现。那位母亲大声说出的“谢谢”更让李斯佳大窘。

    男生好像没说什么,站起来就走了。而李大博士只来得及记住那双手的虎口上模糊的蓝色月牙。

    现在,这颗月牙出现在这个年轻人手上。

    此时,一个简单的“扶不扶”的问题演变成了“当学生比老师更有公德心的时候双方该如何对话”的局面。

    李斯佳很快回了神:“我那时候在想问题,没注意。”她扬了扬眉。

    宋文斐第二次打量她。第一次是她从教室后面走上前的时候。那时他想,是谁来救他来了?

    哦,是那个女生。不,老师。

    现在他瞧着她白里透红的脸,勾了勾嘴角,“怪不得,原来老师在想问题。”她是好看的,不古板的,甚至有些可爱。他想起来围城里的唐晓芙。

    “你是个好孩子,”李博导还是李博导,顷刻便扭转局势开始了官方盖章扣高帽子:“这种助人为乐的精神值得鼓励。”

    宋文斐笑意更深:“谢谢老师夸奖。”

    “不客气。”

    对话即将无趣时李斯佳的电话拯救了她。

    “……嗯?好。”她往后头看了一眼,“好,我知道了,停学院了……我就在路边。”她收了线。

    宋文斐顺着她方才的视线一瞥,只见不远处一辆打着灯的黑色SUV缓缓驶来。他说:“那我就不打扰老师了。”

    说着,从侧面的裤兜里掏出个旧钱夹把她那张便条塞了进去。他穿着休闲的深灰色西裤,原来瘦瘦的裤管兜里还藏了个包。

    “钱夹?”

    “很古老的东西吧?”宋文斐侧头瞧着她。

    李斯佳不由一笑:“没错,这在年轻人身上不多见了。”

    宋文斐耸了耸肩:“但年轻的老师也知道,不是吗?”他的旋顶上有一撮不规矩的头发翘着,风一吹就直拨棱。

    这时,那辆黑色靠了边,副驾的车窗摇了下来,里头的人像是朝他们看了一眼。

    “下周见。”宋文斐自然而然伸出了右手,“老师。”他的表情平淡而绅士,像是那么做了很多回。

    李斯佳一怔。他有双细长白皙的手,拨弄卡包时能看见上面的筋。

    “再见。”她笑着回握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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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容城并不干燥,润泽的寒气沁人心骨,几乎和两广地区的冬季有得一拼。好在车内的空调开得足,一进去就是令人困乏的暖意。

    窗户升起时,主驾人的面上挂着浅笑:“那是谁?”

    “一个学生。”李斯佳淡声答。

    几个月不见,他依旧人模狗样精神抖擞。如果不是下巴上那一抹淡青,一打眼根本瞧不出来他乱仗一般忙碌后的困倦。

    唐宁问:“你学生?”他觉得那不像个学生。

    “老谢的学生。”李斯佳按了按太阳穴,其实下午在办公室那会儿她已经很困了,硬是努力坐到了五点,比全勤还全勤。要不是老谢死命催,她这会可能已经睡了一觉了。

    “哦,老谢刚刚跟我说周末吃饭。”他从镜子的背影上收回视线,回正了方向盘,“还有师兄一起。”

    “嗯,大概是为这事。”李斯佳吸了吸鼻子,从门侧边抽出瓶水润了润快冒烟的嗓子,“今天这孩子答辩,他叫我给看看。”

    唐宁神色平淡:“你穿太少了,今天才四度。”刚说完她就打了个喷嚏,“……你看。”他调高了空调,顺手在她额头上探了探。

    李斯佳颇有些不习惯,让了一让,说:“没烧。”

    “哦,这可说不准。”唐宁打着灯掉了个头:“我记得你周五没课……就为这事特意来一趟?”

    他们住在东城,离大学城有二十多公里。如果没课,通常她是不会大老远的过来这里枯坐,而是在家睡大觉。

    “那是去年的事了,唐行长。”李斯佳皮笑肉不笑地说,“我现在每周要坐两次班的。”

    唐宁微哂,调侃道:“哦,抱歉,忘了李大博士现在身兼数职了。”

    “没关系。”李斯佳淡淡一笑,“怎么提前回来?”他原定的出差是三个月,元旦前才能结束。而通常他是不会打乱自己的计划的。

    “信号不好还总要凑时差,回来看看你。”唐宁瞥了眼妻子。

    他出差时他们很少通话,一贯保持着古老的网友聊天频率,这会子一见面居然好像不熟似的。

    “感恩。难道不是顺便?”

    “阴阳怪气!”唐宁轻扯嘴角,“顺便参加的是校友基金会——师兄不想来,就打发我来。快年底了指标还没完成,咱们谢董开始亲自谈业务了。”师兄是他们董事长,也是老谢的亲大哥。

    “哦。”李斯佳扬了扬眉,“所以麻烦你越洋跑了一趟?倒是赶得很。”

    这个校友基金年年都有,并不是那么重要。但她其实并不好奇他为什么回来,只是觉得见面不能弄那么僵,总得说点什么。

    唐宁当然习惯了她说话的方式,不能跟她对着来:“是啊,稿子都没给。刚下飞机我饭都没吃,只来得及换身衣服。”

    “没关系,唐行长最擅长的就是脱稿即兴。”

    唐宁苦笑着摇头:“今天是不行了,头晕的很,说话一句一句的往外蹦。”

    李斯佳眸光一转,笑道:“但至少你还是把自己拾掇得衣冠楚楚,学弟学妹们应当看见了你的诚意与风度。”

    今天他穿的和金融业标配的藏蓝冬装不大一样。浅灰蚕丝衬衫外罩同色系鸡心领菱格毛衣,笔挺的领子托着一丝不乱的头发,银框眼镜遮住了平日里的锐利与专断,取而代之的是迷惑人心的书卷气,乍一看你还以为他很好说话。

    唐宁手指轻点着方向盘:“嗯,那学妹满意吗?”他一旦换了腔调,那就另外的意思了。

    她薄唇微翘,看向窗外:“还行。”

    这时候的路上已经开始堵车,一百一的红灯和二十八秒的绿灯是标配。深秋昼短,路灯递次亮了起来,照应着路面一排排迤逦的车队长龙。

    车卡在路中时,灯光在她的眼窝下打出一片阴影。她还是习惯不施粉黛,拎着电脑站在人堆里就像个学生。他一眼就认了出来,好看极了。

    忽然,李斯佳指着路边一间门面说:“哦,那个小熊咖啡关门了。”

    “你要喝?”

    “不,我是说它倒闭了。”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的地方,那时候她才博一。

    唐宁嗯了一声,随口道:“现在生意不好做。咖啡店的营销模式变得太快,它店面这么大,不更新只有被淘汰。没办法。”

    李斯佳说:“时间过得真快,已经六七年了吧。”

    唐宁轻笑:“哦,李博士难得这么伤春悲秋。”

    她撇了撇嘴:“因为我老了呀,开始无趣了。”

    这些年里的人世间天翻地覆。有些人一眨眼就成了三十大几,有些人越活越回去,有些人结婚了,有些人离婚了。而他们的共同特点是都觉得这六年过得飞快又无趣。

    这里面当然也包括李斯佳和唐宁,尽管他们生活体面,地位不凡,各自年轻有为。

    但在匆忙的岁月里,他们错过也放弃了很多东西。比如感情,比如真实的人间体味,于是他们的生活就像是在虚空中演绎的一种惯性。

    独处时倒还好,相处时却需要思考很久才能想出恰当得宜的活动。李斯佳甚至觉得他们已经需要勉强迎合才能维持住合格的家庭角色——一个出类拔萃的妻子和一个卓越非凡的丈夫。

    她不晓得他累不累,但她还挺累的。

    “怎么会呢,你一直走在学科的前沿,为师弟师妹们所表率。”唐宁说。

    她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周五的容城和所有大都市一样没能逃过堵成狗的套路。他们一个倒时差一个感冒,就在外面随便吃了些东西,回到家时已经九点半了。

    唐行长的乌鸦嘴还是精准,李斯佳刚吃完饭就开始头晕。一到家里,空荡荡的冷气让她直哆嗦,束手束脚地踢掉鞋子之后匆匆洗漱一番就爬上了床。

    “不知道你要回来,家里很乱,你随便收拾一下吧。”她说,“明天再请阿姨来打扫。”

    “好。”唐宁拿着行李进进出出,声音时断时续,“你没吹头发,先别睡。”

    可她实在困,能醒着跟他进门已经很不错了,于是话音未落她就睡了过去,期间被喊起来吃药也是迷迷糊糊的。

    再次醒来时她的汗水浸透了睡衣。室内的暖气开得很足,李斯佳热得直哼哼,翻来覆去好半天,才摸索着扒拉裹在身上的袍子,一伸胳膊却打到了身后的人。

    她这才彻底醒了,想起床上不止自己一个,刚往旁边挪了挪,一双手就伸过来把她衣服脱了,动作精准又迅速。

    她一惊,“你没睡?”

    “嗯,时差。”唐宁的声音很沉,但是清晰。

    床头飘来一阵薄荷巧克力的味道,她知道过一会儿他就该起来干活了。工作时的唐行长是一种精力十分旺盛的生物,时差可阻滞不了他。这也是为什么他这么年轻就能当行长的原因——除了能干还是能干。

    “你刚刚有些低烧,别动。”体温计滴滴两声,“36度4。你看,得亏吃药吃的早。”他又给了她一颗糖。

    “几点了?”她看了看窗外,还是一片黑。

    “快五点。”

    “哦。”她支起身子,在床上摸索着刚刚那件皱巴巴的袍子。

    啪,灯开了。“你找什么?”他问。

    “衣服,我要去洗澡。”

    “湿衣服再穿回去?”

    “唔……”她含-着糖,继续摸索着。感觉到他的目光,又顺便扯了扯被子。

    唐宁坐了起来,看她跟个鸵鸟一样拱来拱去,有些好笑:“刚认识我的时候你都不这样呢。”然后就把被子掀下了床。

    李斯佳啧了一声,别开眼好一阵左捂右盖,才口不择言:“唐行长,五点了,你要回邮件了!”

    “李博士,我不是铁人。”唐行长悠悠半躺了回去,枕着手臂喝巧克力:“我也需要休息……再说了,你男人刚回来,你就这么着急把他往书房赶?”

    李斯佳飞快看他一眼。道理谁都懂,只是分开太久,她总是需要重新启动一下人妻的脑子吧?何况谁乐意这么光着被人直勾勾盯着?

    “那你睡……”她刚扯起衣服披上身,就被他揪住袍带捞了回来。

    “是女人吗?”他一笑,钳住了她的胳膊,满手都是绸肤相间的柔滑。

    她张了张嘴,眸中漾起了水光,“嗯……是病人。”

    “我看你好得很。”他低头时满嘴都是薄荷巧克力的味道。

    李斯佳低哼一声。俊颜疏朗在前,轻缓柔和的深吻远比激烈的擭取更能唤起情-欲,何况他修长有力的线条总让人浮想联翩,没有人能拒绝。

    他的手不小,一只手能握住她的腰,别处也是只余一些,“你说是吧,学妹。”

    她绝好看的眉梢轻轻一动,低声说:“学长,我一身汗呢。”手指缓缓滑过他的琵琶骨,也满意地看到他身体的变化。

    唐宁哑着嗓子低低一笑:“嗯,我有个很老但是绝好用的模型来解。”然后捏捏她的下巴,“只是需要你的配合。”

    “哦,怎么配合?”

    他抱起她朝浴室走去,唇角高高勾起:“首先,我需要那个白天里怼天怼地的李博士,而不是脱了衣服就跟丢了战甲一样的小学妹。”他老早看出她的羞涩,说起话来更加挑-逗,“然后……”

    果然,怀中美人先是一愣,很快给了他一个不疼不痒的冷笑,只是长睫压不住的波光粼粼让那看抹笑起来更勾人:“那我可比不上唐行长,穿不穿都是一样的衣冠禽兽……唔……”

    他就喜欢这样。

    “李博士这话和白天矛盾了。”他的舌尖极快地撬开了她的唇齿,辗转还囫囵抽空着点评,“应该说,穿上衣冠楚楚,脱下禽兽不如。”

    “老土的调情。”

    “对——十分老土。”他含-着她的耳垂,“但有用就行。”

    六点过,唐行长的MBTI由J转P,能干的事情换了一茬又一茬,就是没有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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